離生日結束還剩最後一分鐘怎麼說
1
2017年初,宋遠生以第一名的成績從S市當地的警校畢業,經過重重考核和警校前輩的推薦,終於以新人的身份,成為了緝毒警察中的一員。
偌大的辦公室裡,包括宋遠生在內的少數新人警察,都被面前這個左臉有疤,面色兇惡的警官問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想要當緝毒警察?”四十歲的吳自旭,身體依然雄偉而堅挺。他背對著開會時用的長桌,輕鬆似地靠在上面,兩隻手放在口袋裡,如此詢問面前的幾個年輕人。
“想為民除害。”
“想為社會,為國家做貢獻。”
……
前面的人,為國家大義的,為世界和平的,什麼都有,都說得頗有氣勢。可到了宋遠生這裡,迎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
“怎麼?你不知道為什麼要來當緝毒警察?”
宋遠生抬頭,眼神同吳自旭對上。他盯著對方左臉上那道不深不淺卻格外醜陋的疤,微微開口:“因為要拯救一個,誤入歧途的人。”
“什麼人?”吳自旭問。
“愛人。”
十六歲那年,宋遠生像所有少年那樣,擁有正常的高中生活,成績優異,也討女孩兒喜歡。有鄰居家的小青梅,上下學也從不孤單。
那時的宋遠生,對未來的期盼,全都算上了他的小青梅林相思。
努力讀書,好好賺錢,然後養她。
可十六歲那年,林相思的父親林詠被警方以販毒的罪名逮捕,在逃跑間,打傷警察,因為拒捕意識強烈,警方將其當場擊斃。
從那時候起,林相思在學校師生懷疑的眼神裡,在街坊鄰居冷漠的話語裡,在警方一次又一次的審訊裡,終於,支援不住,將自己帶向了毀滅。
宋遠生覺得,林相思走上這一步,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他沒有好好地照顧她。
“楊叔會照顧我的。”她輟學離開時,如此同他說。
她口中的楊叔,全名楊鴻,S市地下的大毒梟。林詠就是在他手底下的工廠做事,表面上是製造汽車零件的工廠,實際上,卻是個販毒團伙。
楊鴻心思縝密,做事小心,從不露破綻,S市警方查了多年,都查不到他的任何毒品交易記錄。好不容易查到的東西,也都會被楊鴻輕而易舉地推給手下。比如林詠,就是做了老大的替罪羊。
剛開始的時候,宋遠生見過輟學後的林相思。她染頭髮,穿些暴露的衣服,一隻耳朵四五個耳洞,騎摩托車在校門口亂竄,看到他還會像以前那樣喊他一聲:“老宋,回家嗎?”
她抽菸,喝酒,打架,甚至翻牆進學校找他。高考後畢業酒會,他也在飯店遇見過她。
她穿著小禮裙,短髮已經長到過了肩膀。她端著酒杯,站在桌子前同幾個男人敬酒。
他上去拉她,惹怒了坐著的楊鴻,林相思回頭,打了他一巴掌讓他滾。
飯後,所有同學離開時都有意無意地往林相思那塊兒瞄。班長拿錢付賬的時候,服務員說,已經有個姓林的小姐付過了。
宋遠生不是沒有試過勸說她,可她從不聽勸,甚至裝模作樣的趴在他耳朵上告訴他:“跟著楊叔有錢賺。”
她走上了一條,與自己的父親,一模一樣的道路。宋遠生不止一次想過拯救她,拯救這個從光明走向黑暗的人。
那地方是個深淵,林相思背過光明往那裡去了。他得拉她一把。
2
S城的夏天極其悶熱,林相思穿短褲,黑色的吊帶性感的套上了一件白色的襯衣。她騎著摩托車,從市區到郊外的工廠處。下了車,便有拿著水上來迎她的人。
“林姐。”林相思是這幫人裡唯一的女人。因為她有勇有謀,比有些男人都厲害 ,深得楊鴻的信賴。在這裡,許多人都喊她一聲林姐。
“怎麼樣?”楊鴻坐在辦公室裡,見她進來,喝了口茶問。
“有我出馬,妥了。”林相思說著,將手中的箱子一放。
“三百萬,”她說,“尾款等下個月交易成功後付。”
楊鴻給旁邊的人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將錢收起來。
“下個月在泰國的交易,你跟我去。”
林相思點點頭:“好。”
交談過毒品交易的事情,林相思清清嗓子,又道:“楊叔,我想去看看我奶奶。”
林詠死後,林相思離開家跟楊鴻混,林家,就還剩下個住在養老院的林奶奶了。林相思有錢了之後,因為沒法照顧她,就把她送進去了。楊鴻表示很理解她,示意她可以去,甚至給她錢讓她拿去給老人家買些補品。
每到這個時候,林相思總要感謝他。她在這裡安全地活著,其實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老大楊鴻的偏袒。她雖然膽大,能打也會動腦子,但畢竟是女人,總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煩。可能是因為林詠的原因,楊鴻才會適當地偏袒她一下,但若是說過分的信任,那倒真的是她自己爭取了來的。
許多人都感嘆林相思的膽子大,曾一個人拿槍闖到緬甸替楊鴻抓跑路的叛徒,有敵對的幫會搞么蛾子,還沒等成功就被林相思抓住把柄報了警。
“你為什麼要來我這裡?”起初的時候,楊鴻問過她這個問題。
“為了生存。”林相思說。
3
林相思在養老院門外停了車,因為摩托車的聲音大,所以沒有騎進去。她提著大箱小箱的補品往林奶奶住的地方衝,卻在樓梯口,與剛剛看完林奶奶往外走的宋遠生撞了個滿懷。
自從宋遠生上了警校,林相思同他究竟很少再見面了,一方面是楊鴻的人盯得緊,她同他見面會給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另一方面是兩個人的時間實在對不上,宋遠生常來看林奶奶,但每次都跟她的時間錯開。
在警校裡,他也從高中同學的群裡聽過林相思的訊息。無非是說她混的大了,面子廣了,吃個飯都有一大幫的人護駕。
“遲早會被抓進去。”群裡有個人這麼說了一句,每每如此,宋遠生的心就會揪著疼。
“好久不見啊,”最先開口打招呼的是林相思,她笑嘻嘻地抬眼看他,在他面前踮踮腳說,“長這麼高了啊。”
宋遠生表情毫無波瀾,看著她這副樣子,忍不住皺眉。
林相思裝作看不到他的眼神,又問道:“今年該畢業了吧?”她笑笑,“我該叫一聲宋警官?”
她嘿嘿笑著抬抬胳膊碰了碰他:“以後宋警官可得好生地照應一下我哦。”
他看著她,終於深呼一口氣,開口:“我一定會抓你回去的。”
她聳聳肩:“我又沒犯法,你抓我做什麼?”
“犯沒犯法,你不知道嗎?”
林相思的臉上依舊掛滿了笑容:“嘖嘖嘖,老宋,許久未見,真是越來越正氣了。”
宋遠生盯著她的眼睛,許久許久,最終還是妥協:“你如果自首,會減輕罪行,坐牢也好,我會等你出……”
“不可能的。”林相思忽然嚴肅地打斷他的話。
也不知道她這個不可能,是在說自首這件事情,還是說不會被抓這件事情。
4
養老院一別,二人再一次遇見,就沒有上次那樣的溫和了。吳自旭說接到電話舉報,某KTV內有吸毒的人,於是帶著一行人出動,開車去了地方抓人。
一進KTV,幾個人就分頭尋找,宋遠生一個包廂一個包廂的踹門,最終在一個大包廂裡看到了站在桌子上,拿著酒瓶亂跳的林相思。
林相思一見是他,先是一愣,隨後笑眯眯說:“帥哥,來喝一杯啊。”
宋遠生皺眉,幾乎是在心底裡認定了林相思就是吸毒的那一夥人,儘管心裡不是滋味,還是想要親手抓她回去。
“舉手,”他拔槍對準屋裡的人,“雙手抱頭,蹲在牆角。”
所有人都很聽話的乖乖照做,只有林相思,光著腳下了桌子,然後跌跌撞撞地往他懷裡撲。
宋遠生身子一震,並沒有躲,舉著槍的手變得僵硬。他兩眼目視著前方,就任由懷裡的人抱著他蹭。
“真香。”林相思說,“我們只是聚會,沒有犯法哦。”
宋遠生在一刻清醒,推開她,認真地說:“雙手抱頭,蹲過去。”
林相思不情願地走到牆角,肆意地坐在了地上,然後兩手托腮,望著他。宋遠生低頭,開始搜房間,有人作勢要阻止,林相思遞了個眼神,示意他不要動。
直到宋遠生一隻手馬上就要摸到包裡的槍時,包廂的門被人開啟。
“抓到了人,收隊。”吳自旭說。
“這裡有問題。”
“沒什麼問題,快點收隊,有跑掉的人,還在追呢。”吳自旭說完,下意識地瞥一眼坐在地上的林相思,“快點。”
儘管還是不情願,宋遠生還是站起身,跟著吳自旭後腳要離開。林相思嘿嘿笑著衝過去從身後抱住他,然後說:“警官,這就走了?”
宋遠生掰開她的手,回頭看著她:“或許還有下次見面的機會。”
林相思聳聳肩,不以為然,在他將要轉身之際,戲謔似地踮起腳,吻了他一下。
包廂的眾人一陣起鬨,就連返回看宋遠生怎麼還沒出來的吳自旭也是一吃驚。
宋遠生只覺得心裡有被針扎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全身。
他們第一次接吻,是在十六歲那年。所有事情的開端以前。
林相思的父親常常不在家,很多時候,林相思是在他家做作業,在他家吃飯的。週六的時候,是林相思的生日。宋遠生騎來腳踏車,早早地在樓下喊她起床。
他穿黑色的長褲,褲腿挽到膝蓋,白色的帆布鞋因為時間長的緣故,泛著奇怪的白色。她就坐在後座上,雙手環住他的腰,哼著歌給他聽。
他騎車載她穿越大半個城市,到達了城市邊緣的一座小山。是十六歲的藍天,她就坐在他身邊,觸手可及。他給她項鍊,說生日快樂,然後低頭吻她。
無論過去多久,回憶起那時,都可以欣然地用“青春”二字來概括。可是如今,卻物是人非。
5
被抓的人,是楊鴻的左右手之一劉山。劉山與林相思的關係不好,兩幫人常常打架,所以劉山被抓的事情,許多人暗地說是林相思偷偷舉報的。
楊鴻不信,因為那日林相思一夥人也在那裡,舉報劉山,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林相思不是這麼愚蠢的人。可究竟是什麼人舉報的,成了個迷,楊鴻找人查了許久都沒有查出來。最終,也就當做是劉山不小心被別人看到而遭到了舉報,而不了了之了。
因為劉山是楊鴻的人,在正常詢問後,宋遠生幾乎是毫不停歇的一次一次的揪著他問個不停。而所有問題,幾乎都是有關於林相思的。
“警官,你是喜歡那姓林的女的?”劉山問。
宋遠生皺眉。
“警官別生氣,我就是開個玩笑,她那種賤女人怎麼可能會被您喜歡。你知道的,混這個圈的女人沒一個乾淨的……”
沒等他說完,宋遠生就忽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伸手拽住對方的領口,一拳頭打了過去。
劉山一懵,抬眼看著他:“你心裡應該也清楚,她不是什麼好人!”
又是一拳。
宋遠生幾乎是用盡了全力,門外的人聽見聲音進來檢視,發現宋遠生毆打犯人,便立刻制止了。
宋遠生站在原地,眼神兇惡,握著拳頭的手青筋暴露。吳自旭趕來看到他這幅樣子,站在原地,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次日的時候,林相思開車帶律師來找劉山,說是之前一起盤的店要好好地交接一下。因為只有律師可以進去,林相思就在外面等。她倚在車身上,看著警局四周,嚼著口香糖,一聲不吭。
吳自旭站在窗邊看了她一眼,然後回頭詢問坐在椅子上的宋遠生:“你說的愛人,是她嗎?”
宋遠生默不作聲。
“你不說,我也摸了個透了,”吳自旭轉身,在他面前的辦公桌前坐下,“要是真有抓捕那一天,你會抓她嗎?”
“會。”宋遠生毫不猶豫地回答。
“要是她拒捕呢?你會開槍殺她嗎?”
宋遠生一愣,沉默著,不想去回答這個問題。
吳自旭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以同樣的沉默,回望著他。
不過一會兒,吳自旭的手機響了。宋遠生瞥了一眼,發現跟吳自旭平常用的手機不是同一個,而是一部按鍵的古董機。
“喂。”吳自旭走到窗邊,與對面的人交談。
對面的人告訴他,楊鴻因為怕劉山出賣他,找律師帶了話給劉山。說是他若是為了大局去死,那麼他的父母,他的老婆孩子,就不會死。
“什麼?”吳自旭驚訝的掛了電話,然後飛奔著往劉山那裡跑。此刻的劉山,正握著偷偷拿到的刀片坐在空蕩的黑屋裡沉默著,宋遠生跟在吳自旭身後趕到,正好看到他拿刀片劃過自己的脖子。
鮮血直流。吳自旭開啟門,用最快的速度衝過去按住他的脖子。
最終,劉山還是因為割破頸動脈之後的十五分鐘左右,失血過多而死。吳自旭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就連是誰打電話通知他的,也隻字不提。
宋遠生反而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他剛剛畢業,面對死亡的經驗,就只有多年前林詠死後,林相思趴在他懷裡哭那個畫面。
現在想起來,他有一些後悔。如果當初他拍著她的肩膀說的不是“沒事的”,而是“還有我”……
她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副樣子了?
6
劉山死後,與他交好的兄弟們,都將恨歸到了林相思身上。儘管楊鴻親自解釋說舉報劉山吸毒的人不是林相思,更何況,威脅劉山自殺的人更不是她。
可楊鴻是什麼人啊——老大!沒有人敢反抗他。於是他們商量好了,拿林相思開刀。
晚上,林相思從養老院出來,還沒走進摩托車,眼前就忽然停下了一輛麵包車。車門開啟,下來了一堆戴口罩,拿刀和棍子的人朝她衝過來。
來不及騎車,她轉身,朝養老院後面的路上跑。
宋遠生正好開車來看林奶奶,在路上看見被人追趕的林相思,下意識地開車追了過去。他將車停在她面前,開啟車門大喊一聲:“上來。”
林相思一頭扎進了副駕駛,千鈞萬發之際,被外面的人用刀砍到了肩膀。右肩的外套上,出現了一個血淋淋的口子。
林相思一路上都不喊疼,身後的人開車追也還強裝著鎮定。她微微側頭,看到宋遠生一臉嚴肅的開車時蒼白的臉上掛上一絲笑意:“宋警官的車技怎麼樣?”
宋遠生側頭看她一眼,如她所願的,像她展現著自己所謂的車技。
在甩開身後的人之後,林相思被宋遠生帶回了自己的住處。她帶著傷口,坐在他的沙發上觀察著四周的傢俱。
整齊、乾淨。
“你快來給我包紮,我很疼哎。”林相思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衝在找醫藥箱的宋遠生招招手。
宋遠生回頭,拿著醫藥箱皺著眉在她面前半蹲下。
“我知道你討厭我……”林相思說,“可我很喜歡現在的我,你不覺得很率性嗎?”
宋遠生自始至終都不看她,直了直身子,在她肩膀後方的傷口上用酒精輕輕地擦拭著。
“嘖。”林相思吃痛,隨即又笑著伸手抱住宋遠生的肩膀。
宋遠生還保持著給她擦藥的姿勢,於是兩個人就果真成了擁抱的樣子。
“你跟以前,簡直無法比較。”宋遠生伸手,推了推她。
“是吧?”她砸吧砸吧嘴,“我也這樣覺得,過去的自己像死了一樣。”
說完,不等宋遠生對此作出什麼評價,她便湊上前,吻了他。
隨後,她輕輕揚揚嘴角,挑眉詢問他:“是不是覺得,現在的我更加可愛?”
7
三日之後,吳自旭召集大家開了一次會議。
“楊鴻將在七天後,於泰國進行一次大量的毒品交易,”吳自旭說,“這一次,是我們抓捕他的好機會。”
宋遠生糾結了一路,直到在泰國找好住處,才問起吳自旭楊鴻帶的人裡,有沒有林相思。
吳自旭說,既然是楊鴻的左右手,那就一定會來的。
要抓捕了,宋遠生腦海中一直徘徊著要如何抓捕林相思。
她拒捕怎麼辦?宋遠生一直想這個問題,如果她拘捕,要不要開槍。這是吳自旭當時問過他的問題。這對他來說,是個極大的坎。
直到出發行動時,他才找到吳自旭悄悄說:“我會親手抓到她,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讓她接受法律的懲治。但是我不會對她開槍,你們也不能。要抓,就只能抓活的。”
“作為警察,你這樣並不是正確的想法。對方是毒販,容不得我們有感情……”吳自旭說,“但是,我批准。”
交易的地點雙方選在了一個大型的廢舊共廠裡,林相思站在楊鴻前面,查看了箱子裡的現金,確認無誤之後,回頭沖人自己人點點頭。楊鴻招招手,便有人從身後的貨車上下來,把鑰匙交到那個泰國人手上。
“不看貨嗎?”楊鴻問。
對方笑道,“幾年的老主顧了,別說這次量大,就算再來幾車,也不用看。”
“哈哈哈,爽快。”楊鴻笑著,拍拍對方的肩膀。與此同時,身後的車廂,發出了槍聲。
試圖開車的人被子彈打中倒地,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四下逃竄開。吳自旭領頭,持槍出現。
楊鴻迅速從林相思手中搶過一箱現金,往右側逃去。林相思緊跟身後追上去。宋遠生見此,也持槍追在後頭。
吳自旭留在現場,配合泰國警方將所有人連人帶貨抓捕。隨後,吳自旭開車,往方才宋遠生追去的方向趕去。
楊鴻被人開槍打中了右腿,一個踉蹌跌在牢裡地上。林相思跑過去,將丟在幾米外的箱子撿起來。
“快扶我起來!”楊鴻伸著手,一邊回頭看著追過來的宋遠生一邊大喊,“小林,殺了他,快點殺了他。”
林相思笑笑:“楊叔,你跑起來都不會回頭嗎?”
楊鴻一愣。
“剛才那槍,是我打的啊。”
宋遠生就是因為看到林相思開槍打傷了楊鴻的腿,一時之間才沒有開槍。他呆愣地站在那裡,不知道林相思在想什麼。
吳自旭在此時開車趕到,林相思看見他,將手中的箱子扔給他。
然後對著地上的楊鴻聳了聳肩:“舉報劉山的是我,多年來給警方傳訊息的也是我。你的交易記錄,錄音影片,整理好存進隨身碟也是我。”她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隨身碟,再一次扔給了吳自旭。
“她是我的臥底。”吳自旭看了宋遠生一眼,說道。
“你的父親,可比你值得信賴多了。”楊鴻自暴自棄的笑笑。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載在一個小姑娘手上。
“正是因為他犯了錯,我這個做女兒的才需要替他彌補。”她說這話時,終於不在樂呵呵地假笑了。她微微仰頭,眼中似有淚花。
“這麼多年,我可算是受夠了這種生活,也不知道我那個笨蛋父親,究竟看上了這條路的哪一點。”
楊鴻趴在地上,笑聲格外瘮人:“因為錢啊,單親父親,養女兒,養老母的錢啊。”
“你父親這個人,就是比你要強得多,說什麼如果我可以幫忙照顧你和他那老母親,就心甘情願替我去死!哈哈哈哈哈,你父親懂事,可比你強多了……”他不顧及林相思此刻的眼神,依舊如此地說。
泰國的晚風,跟祖國的沒什麼兩樣,吹在林相思臉上,依舊像是刀割。多少個日日夜夜,她都是如此一個人吹著晚風度過的。殺過人也好,中過槍也好,她沒有一刻是不想殺掉楊鴻的。她每次同他說笑時,其實心裡都恨不得一槍打在他的腦門上。
“林相思!”吳自旭看著失去理智的林相思,大吼,“你是臥底!不是毒販!把槍放下!”
“楊鴻不能殺!他會受到法律的制裁!聽到沒有!”
最終讓林相思清醒過來的,是來自另一個人的槍聲。宋遠生沉默著,一聲不響的,搶在了林相思前面,將楊鴻一槍爆頭。
林相思抬眼,茫然地看著放下槍衝她笑的宋遠生。
她兩腿一軟,手中的槍扔了老遠。她終於光明正大的,衝過去抱住了他,然後,持續地嚎啕大哭著。
8
回國後,宋遠生以不聽從指揮,擅自開槍擊殺警方追查多年的大毒梟楊鴻為罪名,被撤職查辦,判處三年以上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林相思因年少期間就進入毒販團中臥底,遭到了警局高層的拘留檢視。
宋遠生直到入獄前都在用極其不友好的語氣同吳自旭爭執。
“她十六歲就帶著你的任務去幫楊鴻販毒,為了你所謂的正義隻身一人行走在黑暗裡數年,你呢?你們呢?警察難道不是她唯一的同伴嗎?為什麼要懷疑她,為什麼!”
吳自旭始終都沒有說話,似乎懷疑林相思的本質是否還屬於正義這一方,是必須經過的程式。
宋遠生曾想,坐牢也好,去死也不怕,只要能把林相思拉回來。現在,他知道林相思從來都不屬於黑暗。
她沒有檔案,沒有過去,沒有少女本該有的生活。甚至,連高中大學都不曾念過。她為正義做了這麼多,可就連警察都沒有徹底地相信她。
“上面說,她那時心智還未成熟,不能保證是為了給父親報仇而答應我去跟隨的楊鴻,也不能保證她在黑道混了這麼久,價值觀是否被扭曲。”吳自旭如此說給宋遠生聽。
“所以呢?”宋遠生站起身,瘋似地用拷著手銬的雙手揪住吳自旭的領子。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極其的憤怒,似要將人撕碎了:“那你為什麼要去找她!為什麼把她帶到這條路!為什麼!為什麼要毀了她本該平靜的後半生!”
在珍愛的人面前,宋遠生終於失去了理智。
吳自旭被他掐住脖子,卻沒有反抗。有別的警官上前阻止,勉強拉開。最終,宋遠生低頭,小聲說道:“她是我的命啊。”
番外(林相思)
我跟宋遠生,自幼相識。
十六歲以前,我們是所有人眼中的青梅竹馬。
我跟宋遠生交好那天,我媽正收拾了行李離開。她拖著行李箱往路口別的男人的車上走,我就跟在後頭,一個勁地哭。
她連看我都不看我一眼,我父親和奶奶甚至都不出來。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大馬路上,一個勁地哭。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鄰居家的小男孩叫宋遠生。他跟我同齡,但個頭比我高,他站在我身後,一直到同我目送我媽離開之後,才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男子漢大丈夫,哭一陣就算了。”
我委屈地擦擦淚,回過頭反駁他:“我是女生。”
他撓撓頭,嘿嘿一笑:“女子漢更不能哭哦。”
從那以後,他常找我,上學喊我一起,放學也喊我一起,幫我笨手笨腳的照顧奶奶,每天晚上送飯來。
小朋友說我沒有媽媽,不跟我玩,他就不跟他們玩,只跟我一個人玩。
小孩子的感情就是那樣純粹的。他為了我,跟周圍所有的小朋友鬧掰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我無法確切的形容那一種好,總之,我就是想把全世界最好吃的糖都給他。
剛上初中的時候我問過他為什麼會忽然對我那麼好。我們雖然是鄰居,但那之前,我們從為打過招呼,更別說是有什麼交流了。
“嗯……怎麼說呢?看到一個小姑娘在那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有一種莫名的保護欲就出來了。”
“切。”我看著他,不滿地迴應道。
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一直到我十六歲那年。我的父親,被以毒販的身份逮捕,因為拒捕打傷警方的原因,被警察命令當場擊斃。
那個在我心中,一直高大偉岸的男人的身影,倒塌了,倒塌得徹底,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我在那個階段,活的毫無意義可言。警察每隔一段時間就找我談話,試圖想從我這裡得到一些關於父親加入的販毒團伙的事情。可我真的不知道,無論我說過多少遍,他們還是不相信我。
我在學校裡,遭受許多人的排擠,就連上課時,老師也不會再繞到我身邊講課。我落下的筆記,要不是宋遠生借給我看,我甚至都根本跟不上課程的進度。
鄰居也對我冷眼相對,宋遠生的父母雖然表面上不說,其實也在暗地裡警告他不要在跟我有交集。
奶奶的身體本來就弱,在知道父親的事情之後,甚至暈倒了。
我找不到活著的意義、生存的動力。直到一個叫吳自旭的警察找到我,問我,想不想跟他一起,除掉那些毒販。
關於我輟學做警察的臥底這件事情,是我心甘情願的。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給我的使命,我總覺得,父親的錯要由我來彌補。我輟學那天沒敢跟宋遠生說,收拾了東西,在課間的時候就快速地離開了。他知道後來我家敲門,我連理都沒理。
幾天之後,他再見到我,就是他所看到的,那一副不良少女的樣子了。
我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壞很壞,想要取得楊鴻的信任,我給他偷敵對幫會的東西,替他擋刀子,幫他接頭。甚至,在他的命令下,吸食白粉。
我受的了所有人質疑的眼神,就連奶奶訓斥我我也是笑嘻嘻的糊弄過去。可每次看到宋遠生,他看著我的眼神,都讓我極其的心痛。
我在他心裡,早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了。我所做的一切,在他眼裡,都是應當受到懲罰的。
我那時雖然才十六七歲,但卻彷彿活了數年一般的滄桑難過。我所做的事情,所選擇的道路,是註定要孤獨一人去行走的。作為臥底,許多的苦痛我都無法同別人說,再難過的事情也要打碎了往肚子裡咽。
扮演社會毒瘤的同時,我還要時刻記得那個真實的自己。
我那時才明白了臥底為什麼會是這世界上最悲慘的職業,我需要用生命,來抵抗那個世界所有東西的趁虛而入。
無論見過多少金錢美酒,都不能,將自己的價值觀與其融合。
這需要極大的意志力。
然而遠在別處的宋遠生,卻並不知道我是如此的正義。
宋遠生在警校的畢業演講,我託在場的吳自旭開啟手機給我開擴音聽過。我那時坐在破舊的工廠外面,戴著一隻耳機。一邊聽著身後不遠處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人划拳,一邊努力地去聽清楚他的聲音。
他說的每一句都透露著他有多麼的痛恨毒販,痛恨犯罪。我知道在他心裡我就是那樣的人。於是我終於忍不住,掛上電話,強忍著聲音哭了出來。
所有人都誤會我也沒關係,我只要他信我是個好人,我是個好人。
可我無法正大光明地告訴他。
楊鴻死後,他的販毒團伙被瓦解了。當日,我穿警服去養老院看我奶奶。養老院的人說,幾天前她就死了,那時候我在泰國,聯絡不上我。
我在她墳前待了好久,最終還是沒能告訴她我是個好人。她常說自己上輩子造了孽,生的兒子和孫女,都是不學無術的混蛋。我每次都笑著含糊過去,想著總有一天她會知道,她的孫女是個好人。
可她到死都沒能看到我穿警服的樣子。
宋遠生因為我進了監獄,我又因不能被完全的信任被拘留查看了許久。可法律就是這樣,雖然有時候有些不近人情,但這就是社會可以正常維持秩序的鐵律。
三個月以後,警方確認我的本性沒有被黑暗所侵蝕,規整好我的檔案後,終於正式接納了我。
當日吳自旭親自開車接我去飯館搓了一頓,隨後又帶我去了我奶奶的墳。最終還是在吳自旭的勸說下,去了父親的墳墓看了一眼,我沒有給他磕頭,甚至沒有哭。我就站在那裡,用一種極其平靜的陳述語氣告訴他,我跟他選擇了一條正好相反的路。
最後,我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去了監獄看宋遠生。
他還是那樣精神,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頹廢。我握著電話,挑眉看他:“宋警官忽然不用那副執法人員的眼神看我,我還有點不適應呢。”
他笑笑,諷刺道:“臥底做久了,不正經的樣子都改不掉了。”
我皺眉,與他鬥了幾句嘴。直到探視的最後一分鐘,我才正兒八經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我一直很想知道,如果那時站在馬路上哭的人不是我,你是不是也會一樣,對她好。”
他握著電話,大概沉默了十秒鐘,最終給了我的問題一個明確的答案:“不會。”
“如果不是你——林相思,不是你的話,我不會對她那麼好的。”
我沉默了許久,直到一分鐘結束,才匆匆忙忙地說了最後一句話。
“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是的,我說的是如果還來得及,而不是我等你出來。
吳自旭接我出來的時候就明確地說過了,楊鴻的兄弟從國外回來了,他跟我下了戰書。
我若是不去,那他就會炸了市中心的商場,他說他在那裡等我。聽吳自旭說,他現在正握著引爆器在那裡悠哉地喝著咖啡呢。
我現在,就要去見他了。
如果我回得來,若是還來得及,宋遠生,我嫁給你啊。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林頑 | 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