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書法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作者:由 鳳凰新聞 發表于 書法日期:2022-10-07

人死後真的要入輪迴嗎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陰間”和“鬼”,存在於我們對另一個世界的想象當中。同時,它們又時常出現在我們的日常用語裡:“xx鬼”“鬼話”“鬼故事”……

事實上,在中國,“陰間”文化向來不是一個獨立發展的領域,它被強大的世俗力量所規範,是“陽間”生活的“副產品”。

下文中,作家賈行家將帶我們走近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陰間”和“鬼”,去探究:

“陰間”如何在儒釋道以及世俗力量的博弈當中不斷“進化”?

“鬼神”傳說如何一步步被封建統治階層納入到他們的統治系統當中?

以及,“鬼神”和“妖怪”是怎麼進入民間生活,逐漸成為傳統民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的?

下文選摘自《世界上所有的沙子》,經出品方授權推送。

一、陰間進化史

中學課本上有一幅畫,是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T形帛畫。該帛畫分三部分:上部是天上世界,有人首蛇身的神靈;中部是人世間;下部是大地和幽冥世界,一個站在魚背上的大力士託舉著大地,四周還有烏龜等動物。

馬王堆是西漢初年的墓,當時人想象的陰間還是早期文明的樣子:黃泉世界是一片和四海相通的黑暗大水,漂浮著巨大的魚和海獸,歸三皇五帝裡的顓頊統治。在秦漢時代的信仰裡,掌管陰間的神是北斗司命。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T形帛畫

而在漢中期,人們對陰間的描述有了新變化。其中傳統的一派認為,人死後不是去往幽冥,而是住在墳墓裡。

陶淵明寫過一部志怪故事《搜神後記》其中一篇的主人公是東晉的志怪小說家、《搜神記》的作者幹寶。幹寶的母親出於嫉妒,在幹寶的父親下葬時,把他寵愛的小妾推進墓坑活埋了。這在當時是常有的事。幹寶兄弟那時年紀小,不知道這件事。多年以後母親去世,兄弟們為了讓父母合葬,開啟墓穴,發現那個小妾就趴在棺材上,居然還有氣息。把她救回家以後,小妾甦醒過來,說幹寶的父親在墓中的飲食起居和活著時並無二致,兩口子日子過得不錯。從那以後,這個小妾就有了預言吉凶的本事,又在幹家生活了好幾年。

漢代和南北朝時期的墓葬出土文物中,有大量陶製的房屋、穀倉、豬圈之類的隨葬品。我在鄭州博物館見過一件一米多高的陶樓,主建築有七層,在第三層還有一條空中走廊,與旁邊一座樓房型倉庫相連。這種器物,就是為了人在墳墓裡繼續生活準備的。而且這類隨葬品,直到今天還在使用,說明這套觀念還沒有完全消失。

至於人死後,魂魄被勾到陰間接受審判,進入輪迴的那一套說法,要等到佛教傳入中國後才出現。從《山海經》判斷,中國人很早就接觸了佛教。東漢初年,佛教經絲綢之路支線,由敦煌進入中原,到達了當時的都城洛陽。也有考證說,另有一支佛教從海路而來。這些僧侶手段高強,把佛經故事畫成壁畫,編成通俗的說唱變文。在佛教傳播的過程中,民間也有了地獄的設定。比如,世界盡頭有兩大鐵圍山,山裡有十八重地獄,由閻羅王掌管,有各類刑罰,用於懲處在陽間造孽的人。

解釋死後世界是宗教的核心權力。人們接受誰的設定,就等於皈依誰。於是,中國本土信仰一面和佛教論戰,一面補課,趕緊製造自己的陰間,並增加了審判和懲罰的功能。也是在東漢時期,道教推出了一套由太山府君掌管的陰間設定,組成了完整的鬼神班子。

大多數人認為,這個太山就是東嶽泰山。但據學者欒保群考證,這是概念混淆。“太”在古字裡,和“大”字通用。佛經裡記述鐵圍山時,常常稱之為“大山地獄”,寫出來就是“太山地獄”。但對處於被動地位的道教來說,這個誤解正好可以將錯就錯地利用。同時,巫師們也加入了對佛教的圍攻。他們繼承了古老的巫術傳統,擅長降神招魂,創立了一套專門對接死後世界的本土法術。他們有很多民間信徒,也很受漢代宮廷的重視。

我想,佛教能在中國堅韌地發展出一套體系,是因為它參透了中國人不追求絕對、更傾向融合與延續的特性。在爭奪“對陰間的解釋權”這件事上,和尚們不取滅此朝食的態度,而是與儒、道共享成果,慢慢爭取位置。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電視劇《西遊記》裡的閻王形象

今天,我們更熟悉《西遊記》裡由地藏菩薩、閻羅王組成的佛教陰間系統,反而不太熟悉道教的設定了。不過它也沒有消失,而是和佛教地獄組合在一起,混合成為世俗觀念裡的陰間。

陰間的最終“成品”,可以參考清中期一本叫《玉曆寶鈔》的小冊子,這在當時的廟會上可以免費領到。小冊子裡記載的陰間既有十殿閻羅,也有玉皇大帝的派駐官員,還有奈何橋、望鄉臺這類著名景點。

至於儒家,則可以從世俗的地獄想象中拿到現成的好處,比如神道設教。其中的一個“考慮”是:可以講沒有神(王朝也是把神放在虛位上的),但不能說沒有鬼,否則就沒法解釋祖宗有靈了。在民間推行孝道,很需要有一個因果輪迴的陰間。這個不斷“進化”的陰間,從本質到作用,都符合維繫現世、安撫焦慮的需要。

對於這種“不問來路,管用就行”的文化秩序,我們肯定不會感到陌生。上至帝王,下到老百姓,遇到麻煩,歷來習慣把和尚道士、江湖術士統統找來,施法念經,看誰能真正解決問題。至於你信仰什麼、主張什麼,通常並不是那麼要緊。

在中國做事,不尊重這套秩序是不行的。可以說,陰間世界的勝利者,不是哪個信仰,而是中國人的世俗生活。

二、和亡靈有關的宗教體驗

志怪小說《聊齋》裡的狐鬼大多出身於清前期山東一帶,又經過蒲松齡的個人改造。中國的鬼故事和神話一樣,很早就擺脫了神秘無序的狀態,和人世保持步調一致,越來越自覺地擔當起道德教化功能,也因此獲得了存續的空間。

編鬼故事的第一要務是先證明有鬼。說鬼事業的先驅、史學家幹寶為這個理論奠定了基礎。因為在幹寶生活的魏晉時代,有沒有鬼是一個“真問題”。在士族文人相對自由的爭論裡,無神論的勢力很大,幹寶曾經也是無神論者。他後來信神信鬼,不知是不是因為挖出了一個姨娘?總之,他寫成了志怪小說集《搜神記》。這本書的編寫工作受到了皇帝的親切關懷,御賜兩百張紙。紙張在晉代是極其昂貴的,整個皇家倉庫裡也就三萬張。

幹寶在這金貴的紙上寫了一個故事。主角是當時的名人、竹林七賢阮咸的兒子阮瞻,他也主張無鬼論。阮瞻的口才很好,有一次來了一位客人找他清談,最後說到鬼神,兩個人辯論得很激烈。客人最後理屈詞窮,臉上變了顏色,說:“鬼神是古今聖賢共同相信的,你為什麼偏偏說沒有?我就是鬼。”於是顯露出奇異恐怖的形象,不一會兒就消失了。阮瞻的神色非常難看,一年多後病死了。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電影《狐仙》劇照

這個故事有點兒怪。事實勝於雄辯,鬼何以不一上來就顯露痕跡,還要費事辯論一番?大概這是某個士族文人變的鬼。阮瞻自信他的無鬼論“足以辨正幽明”,意思是足夠探究世界的本原。魏晉文人對本體論有很強的興趣,喜歡追求智力和個性。這個鬼選擇說服而不是恐嚇,不知道是傲慢還是可敬。

魏晉以後,佛教、道教開始興起和擴張,鬼神文學有了強援和靠山。民間流傳著大量鬼神幫助官員斷案的故事,無鬼論似乎不再是個問題了。

明末清初的考場有個儀式:考生入場的前一夜,試院要祭祀各路鬼神,不是為驅鬼,而是召喚與考生有恩怨的鬼魂到場。軍卒們會搖著旗子為這些鬼魂引路,高喊“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原因是考生一旦做了官,鬼怪就難以侵犯了。所以,與考生有冤仇的鬼要在考場裡阻撓他中舉。

從現實來看,考場不避鬼神,也是聰明的策略。如果承認有鬼,為國取士要德才兼備,讓鬼透過報恩或者報仇來干預考試結果,等於是完成了一輪道德審查。如果不信鬼,它也是個開脫的方法,考生不要抱怨考試不公平,沒考好只能說明你“祖宗不積德”。

可見這些鬼故事是來幫忙、幫閒的,而且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為什麼?這就要從一個老問題“中國傳統社會有沒有宗教”說起。

說沒有的,大有人在。黑格爾有一套劃分法,把宗教分成三個層次。最低層次的叫自然宗教,就是迷信、巫術。高一層次的是實用宗教,從政治需要出發,統治者引導民眾信神鬼。最高層次是自由的宗教,或者叫啟示的宗教,就是不摻雜物質或者政治考慮,專注於精神上的超越,哲學家稱之為“作為宗教的宗教”。根據這個標準,中國傳統社會就算有宗教,也至多屬於第二層。

社會學家楊慶堃主張:說中國的事情,不能直接挪用西方話語和標準。他的著作《中國社會中的宗教》,就從社會功能角度重新解釋了這件事。黑格爾的那套劃分法,指向的是制度性宗教,也就是有獨立組織、獨立宗教生活,和社會有隔絕性的宗教。而中國傳統社會的主流宗教形式是分散性的,也叫彌散性宗教。它的主體不是哪家宗教,而是儒、釋、道以及民間信仰混合起來,普遍滲透到世俗生活的各個領域,成為宗族秩序和政治網路的一部分。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北京通州的三教廟,在這裡儒釋道三教和諧共存了400餘年

彌散性宗教的倫理觀念有別於制度性宗教。人們通常認為,儒家精英主張神道設教,鬼故事是講給老百姓聽的,他們自己幾乎都是無神論者。楊慶堃認為未必如此。比如,寫《閱微草堂筆記》的紀曉嵐說自己也分不清寫的鬼故事是真是假。能肯定的是,他是擁護故事裡的鬼神觀念的。在宗教意識方面,儒家精英和普通老百姓都身處彌散性宗教之中,並不存在本質區別。

我以為,無論是佛教還是道教,都沒有在中國社會里發展出自己獨立、隔絕的倫理體系。這在鬼故事裡的表現就是:那些使用佛教、道教元素的故事,講的還是以儒家思想為主的道德法則。按照一部筆記小說裡的話,就是“佛和仙人,也都要從忠孝說起”。

既然沒有宗教力量可以威脅王朝政治,那這些混合性的鬼故事就可以講事關司法、科舉的政治問題,因為它們安全可控。古代的統治者很早就發現:當佛教、道教以制度性宗教的面目出現時,會染指政治權力,與王朝對抗;但把它們壓制在彌散性宗教局面下,不允許它們發展自己獨立的觀念體系和宗教制度,它們就能為己所用。對於宗教力量有意識地管控,是從宋代開始的;到了清代,基本實現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從心所欲。

楊慶堃有一種描述:在傳統中國社會,宗教和倫理處於兩個領域。儒家學說透過宗教放大倫理和世俗制度的神聖性,而“宗教不是倫理道德的載體,只是一種懲罰力量”,這句話可以拿來給絕大部分古代鬼故事定性。

當然,這類故事編來編去,難免乏味,因為鬼故事裡最可貴的“未知的恐怖”被瓦解了。

三、妖怪的來歷

在好萊塢的鬼片裡,驅魔人的關鍵工作是找出魔鬼的名字。找到、叫出魔鬼的名字,就相當於具備了命令魔鬼的能力。

民俗學者做神話研究,探尋神話傳說最初的形態時,也要做類似的工作。神話傳說最初的形態被稱為“下層文化”,不是低階,而是藏得深,不見於文字記載。下層文化來自遙遠的古代,儲存得很穩定,能揭示一個民族的深層次特質。

20世紀初,日本民俗學的創立者柳田國男投入很大的精力來探索日本的妖怪傳說。這個工作量不小,日本的鬼神可是特別多。

柳田國男小時候聽過一個獨目小僧,也就是隻有一隻眼的和尚的故事。他聽的那個版本還挺可愛:一天夜裡,下起了綿綿細雨,一個小和尚戴著斗笠獨自走路。有人覺得他可憐,過去關照了一聲。那小和尚一回頭,臉正中竟然長著一隻眼睛,還伸著細長的舌頭。這人嚇得大叫一聲,扭頭就跑。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日本傳說中的妖怪獨目小僧

柳田國男發現,這個獨眼和尚的傳說幾乎遍佈整個日本。在有的傳說裡,倒不是和尚,而是一個獨眼、獨腿的禿頭妖怪。柳田國男在他如同破案的偵查中發現了一種不見於文字的日本原始信仰一一獨目小僧的原型是上古時代一個已經被忘掉的神。

神話通常有這樣一個規律:古老信仰被拋棄,原來的神不只會被淡忘,還會淪為妖怪。西方傳說裡的妖魔,大多也來自滅亡文明裡曾被信仰過的神。柳田國男分析,上古時期的日本有活人獻祭的風俗。人們為了防備祭神的人牲逃走,就弄瞎他的一隻眼,弄斷他的一條腿,之後再把這個人當成神的替身,恭恭敬敬地供奉。這個人被弄殘廢以後,也相信自己被獻祭後會成為神,開始盡職盡責地執行類似祭司的工作。

在中國的鬼故事裡,我尤其喜歡有關殭屍的故事,最早是在袁枚的《子不語》裡讀到的。殭屍的標準名字就一個字:僵。它不是鬼,鬼攜帶著死者的魂,也就是記憶和意識;而僵屬於屍體變異,只有魄,所以被定義為怪。有一個說法是,人死後,魂魄要從屍體上消散,假如無意識的魄被留下了,就會因遇到外氣感染而作怪。民間有個習俗,貓狗不能走近死屍,否則陰陽二氣交感,會發生“詐屍”。我經歷過一件事,在農村,老人昏迷了幾天,退退不咽最後一口氣,有人提議把家裡的狗處理掉,理由就是這個。

這些說法對古人的真實生活形成了很大沖擊。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裡,就認真地搞過殭屍分類。

說句題外話。我們讀《聊齋》時,會發現兩種風格:一種篇幅比較長,細膩曲折,筆法來自唐代傳奇小說,今天的名篇大多屬於這一類;另一種篇幅相當短,筆法簡練,故事也不怎麼完整,這一類才是清代筆記的正宗。古代文人覺得寫筆記該像魏晉人那樣古樸簡潔。比如紀曉嵐就很不認可蒲松齡那些長篇的細膩寫法,說這種寫法太俗氣、太不含蓄。他的《閱微草堂筆記》在當年是代表正統的典範。文學史有個現象:後人並不一定知道當年的文學主流是什麼,當時的人也常常猜不准誰會在未來流芳百世。

紀曉嵐總結殭屍有兩大類,一類是剛死沒有入殮,會起來撲人;另一類是被埋葬後長時間不腐爛的屍體,會在夜裡出來作怪。這類殭屍裡除了襲擊人的,還有去找其他殭屍談戀愛的,這就屬於古人的惡趣味了。除此之外,《閱微草堂筆記》對僵還有更精細的分類:常見的是渾身長白毛的白毛僵,只能直立撲人。更厲害的是紅毛、綠毛、黑毛的僵。再變異的話,僵會生出鳥的羽毛,四處飛行,稱為飛僵。那就是傳說中製造乾旱的鬼了。這種鬼叫魃。魃飛到哪裡,哪裡就會顆粒無收。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港片《殭屍先生》裡的殭屍

古人的生活是多麼無聊,夜黑且長,需要這些離奇的故事裝點。據學者欒保群研究,民間把殭屍和造成旱災的魃聯絡到一起,是從明代開始的。這演變出了一種叫“打旱骨樁”的惡劣習氣,盛行於黃河流域。每逢乾旱,浪蕩子和惡少就糾結起來,走鄉串鎮,揚言又有下葬的屍體變成了旱鬼,必須挖出來燒掉。

這夥人擁有冠冕堂皇的“抗旱”理由,常常能糾集幾千人。他們懷疑到誰家,就公然去挖誰家的墳,不找到他們心目中那個長毛的屍體就不罷休。帶頭者自然會藉機敲詐勒索、挾私報復。跟隨的人們也獲得了刺激,看了不少熱鬧。

明代有記載,地方官曾經上奏過朝廷,進行一番整治,充軍流放了帶頭的幾個人,結果是“其風稍戢”,即這種風氣稍微有些收斂。我們讀歷史材料,要懂得官方語法,這麼說,意思就是根本沒有效果。

官府不敢管,也不想管,只頒佈了一項政策:如果挖出長毛的殭屍,必須先到官府申報,驗明正身才能焚燒。這等於承認“打旱骨樁”合法,只要個自我安慰的事後備案。

欒保群還發現,到了清代,志怪故事裡的殭屍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棺材沒有入土的時候。他的分析是:編故事的人想確立一個道德主題,就是警告那些親人去世後退退不埋葬的人,屍體長期不入土會化作妖怪。結果效果並不理想,因為不入土的棺材一般都停放在寺廟裡,殭屍要鬧也是鬧和尚。

四、鬼話就是力量

小時候,家人怕我四處亂跑,老拿“拍花子的”來嚇我。上學以後,同學們補充了一個“加強版”說小孩兒被拐走以後,會被製作成怪物,或者變成大街上那些呆傻、殘廢的乞丐。

算起來,這類傳聞至少有兩三百年的歷史。我最早知道“採生折割”這個詞,是看俞平伯先生的曾祖父、清代大學者俞樾寫的《右臺仙館筆記》,宋代人的筆記裡對採生邪法的記載更加光怪陸離。簡而言之,它是一種對嬰兒或幼童屍體施加的邪法,禁錮住他們的魂魄,將他們附在物品上供自己差遣。至於嬰兒屍體是從哪兒弄來的,就不得而知了。

這些孩子的魂魄附在某種植物的根上,這種根叫作樟柳神,可以為主人預言吉凶、通風報信。在有些故事裡,樟柳神是柳木刻的小人兒,能唱能跳,看著挺可愛。《紅樓夢》裡王熙鳳抱怨“這又是誰的耳報神這麼快”,耳報神可能也屬於這一類。今天的巫術愛好者稱之為控靈術。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一眉道人》裡的小殭屍

明代、清代的刑律規定,凡是使用拍花術和採生折割的人,被抓住一律凌遲,全部財產賠付受害家庭;犯人家屬知情的處斬,不知情的流放。這屬於不輕於謀反的嚴厲刑罰,因為清代曾經有很多次因為採生折割傳言而爆發的真實的社會動盪。有文人記錄了當時的情況:京城裡家家人心惶惶,都把孩子藏在屋裡,連教書先生都失業了。

在傳統社會,人們幾乎沒有獲取新聞的渠道,絕大多數人不識字,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在任何時候,得到事實都需要付出智力的勞動。傳統社會的交流,靠的就是各種各樣的流言和故事。在中國民間社會的資訊渠道里,口頭文化佔有支配性地位。

這種傳播有一個特點:人不會憑空發明新故事,而是習慣於講相同的故事。其中那些不同的情節,往往是地域差異造成的。人群講相同的故事,可以看作是文化傳承。謠言基於真實案例,原始的情節應該只是愚昧或者殘忍,並不神秘;神秘部分是人們錯誤地觀察歸納,以及“腦補”出來的。

美國漢學家孔飛力的歷史研究名著《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講的就是這類現象。那起乾隆時代的歷史事件,起因很簡單。在巫術裡,頭髮、指甲、姓名和生辰八字,都可以用來詛咒,這叫接觸巫術。我前些年看到農村建房時,還有人偷偷實施這種詛咒。不知道為什麼,改用了撲克牌。

孔飛力在這起歷史事件中關注的是謠言在上層政治中的連鎖反應。他認為,這說明大清帝國在走向衰敗。這個結論很可能草率了,不見得可以用一個案例來作這麼大的判斷。叫魂是有上千年曆史的謠言。據說歷代皇帝的生辰八字都是最高機密,乾隆相信它並不奇怪。在這個案子裡,清王朝進行了徹底的社會調查,官僚體制最後對謠言進行了清醒的判斷和應對,反倒證明乾隆統治的帝國仍舊是個強大的國家,極權系統沒有失靈。

本文節選自

終於有機會,給大家講點“鬼話”

《世界上所有的沙子》

作者: 賈行家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出品方: 得到圖書

副標題: 關於文化、文學和藝術的九場對話

出版年: 2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