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獲得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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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語遲
原創不易，抄襲必究，如若轉載，請註明出處
注|原著與電視劇有出入
在老房子裡，蘇大強發出的那一陣陣悲鳴，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撕心裂肺，文中甚至這樣形容當時的境況：
如此大的響動，彷彿是西風曠野中一條受傷老狗的哀號。
然而，他如此悲痛的原因，不過是不敢面對這堆充滿亡妻痕跡的遺物而已。
因為，這裡面所牽涉的，不止是蘇家長久以來重男輕女的真相，還有的，是家庭的顏面，家庭的牽涉供養，男人的尊嚴，女人的前途。
事實上，蘇大強“窩囊一輩子”的真相，一直都藏在他不敢面對的那堆遺物裡。
他愧疚，痛恨，卻又愚蠢懦弱，明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家庭關係，卻無法去改變，一直以沉默來逃避，甚至從骨子裡畏懼趙美蘭，產生了劇烈的惶恐，他逃避的：
是責任，是虧欠，是對自己良久膽怯的一生，也是對這個家庭所有無能的恐慌。
他是這其中的受害者，也是其中的牽涉者，更是蘇家這個怪圈中的沉默者。
交易的本質，虛偽的外殼
趙美蘭與蘇大強的婚姻，本質上就是一場交易，所謂的正常交往，只不過是用可笑的藉口套上了一層虛偽的外殼而已。
從這段婚姻開始到趙美蘭去世，這場婚姻從來都沒有對等過。
雙方的家庭以婚姻為契，以戶口為餌，夾在中間的兩個人，根本就沒有話語權做決定，無論是蘇大強還是趙美蘭，幾乎都是被動的。
“爸爸說，相親時候，媽媽看上去很溫柔很文靜，奶奶看著很喜歡，爸爸自己也看著喜歡，再說又是鎮上衛生所的正式工，一個學校的一個醫院的，多麼般配。最主要的是，奶奶看上媽媽那雙粗糙的手。小姑娘的手粗成這樣，說明家中幹活不少，以後肯定是個會過日子的。就這麼，大家很快決定了婚事。奶奶答應女方，結婚後，一定千方百計將兒媳婦的戶口弄到城裡。
沒有感情的婚姻可以婚後相互磨合，即便沒有愛情，但時間長了，至少還能磨出親情的，可問題是，這兩個人結婚之後，幾乎仇視對方為死敵，甚至在新婚夜的時候，開始動手打架。
更何況，這樣一場並不對等的婚姻裡，後來夾雜著蘇大強母親的死因和趙美蘭的前程。
“奶奶要面子，給了很多彩禮，可是媽媽家沒岀多少陪嫁，只有一床花布被面的五斤重棉被，和兩隻繡花枕頭，棉絮都是舊的，拉岀來一蓬灰。彩禮都被媽媽家昧下了。奶奶因此心裡很不高興，辦喜酒的時候半路就回屋睡覺。爸爸說，更可氣的是，媽媽竟然不是/處/女/。洞房花燭那夜，他很難受，但被媽媽劈面一個耳光打回來。爸爸說，媽媽的樣子很猙獰，這事兒他都不敢跟奶奶提起…。。但是媽媽比奶奶狠，看見奶奶跌地上水灘兒裡哭她都不拉一把，還把大門一關把勸架的都關在門外，大冷天的，奶奶凍病了，最後不治身亡。
可見，這兩個人的婚姻基礎並不良好，趙家想靠著蘇家得到好處，蘇大強則是因為不自信而不信任趙美蘭。當中又有老太太的死被蘇大強怪到趙美蘭頭上，這些，註定了未來兩個人的相處不會太理想。
事實證明：
女太強男太弱，這個家註定畸形。
不對等的婚姻，註定會給彼此帶來痛苦。即便雙方能夠忍一時風平浪靜，但時日漸久，問題積攢地越多，爆發的時候，就會越難解決。
無論是家庭關係上還是感情寄託上，這兩個人都相差太多。
婆媳關係，夫妻關係，親子關係
在婚姻裡，趙美蘭無疑是強勢的。
她生性要強，但很不幸的是，這種獨屬於她的強勢，完完全全是被逼出來的。
她年幼喪父，身為家中的長姐，按照老一輩人的規範而活，註定要為這個家犧牲自我。
因為沒有被愛照見過，所以內心是一片灰暗。
這些，或是直接或是間接決定趙美蘭的人生底色不會太過光明。
而蘇大強的懦弱與窩囊則早就有跡可循。
原著裡，我們可以看到，在蘇母走後，蘇大強幾乎變得唯唯諾諾，彷彿成為了趙美蘭的傀儡，行動遲鈍，靈魂無所依靠，幾乎成為了一個空殼。
一般來說，媽媽是嬰兒得以窺見自己成長的一面鏡子，媽媽在日常生活中的“言傳身教”幾乎在孩子的成長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80年代的中國社會，80%的社會女性都選擇了犧牲自己的前途或時間而去栽培自己的孩子，而蘇大強的母親則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俄狄浦斯情結，也就是俗稱的戀母情結，但在不知不覺間，這種感情也是可以反向偏轉，成為“戀子情結”的。
國內心理學界普遍認為，中國人的俄狄浦斯情結更為嚴重。
她中年喪夫，在猶豫輾轉間，不知不覺將自己的感情轉向了自己的兒子，希望孩子能夠一輩子成為她的依靠，相互依偎，卻又希望真正地“佔有”兒子，但為了免卻煩惱，讓孩子不必受到社會輿論的煩擾，又想著找一個好“拿捏”又能扶助兒子的人，於是，在輾轉間，此時年輕漂亮又有能力，但迫於家庭形勢下無可選擇的趙美蘭，成了蘇大強母親眼中最合適的那個人。
但趙美蘭的強勢與能力，讓這母子倆始料不及。
新婚之夜，蘇大強與趙美蘭發生了激烈的矛盾，從一開始就相互利用的兩個人，一夜之間幾乎成仇，第二日，趙美蘭便開始與自己的婆婆產生了激烈的矛盾，甚至吵到出人命的地步。
事實證明：
婆媳關係中，誰都贏不了，媽媽畢竟不能得到兒子的情慾，妻子也得不到。
妻子想抓丈夫，丈夫想逃，這還不夠，更要命的是，婆婆也想抓兒子，而面對媽媽，兒子意識上還不能逃離。
面對這樣“兩相難”的局面，誰夾在中間，誰都是不好受的。
妻子，婆婆，丈夫，兒子之間其實一直都存在著一場特殊的“三角關係。”
婆媳關係三角的核心是夾在中間最為“難做”的男人，而不是婆婆和媳婦。
事實上，能夠平衡這種關係的人，應該是兒子，作為其中的最大受益人，前期兒子享受母親的寵愛與供養，與母親建立密切的親密關係；而後期與妻子結婚後，他享受妻子的溫柔小意，享受與她共同組建家庭的快樂，但當妻子和自己的母親發生矛盾時，起到最大作用的也應當是他。如果他能在其中起到平衡調節的作用，那再好不過；反之則會讓整個家庭都會偏離正常的軌道。
而很明顯的是，蘇大強並沒有做好這個中間人。
但我們理應在這其中尋求自己的救贖。
因為，父母從來都不是孩子的答案。
唯有真正感知到自我，感受到內心深處真正的自我，在其中尋求一個真正的平衡，知行合一，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掌控自己的人生。
存在等於被感知。
愛是什麼？
愛可以是多層的，妻子與丈夫之間既可以存在愛情，也可以存在親情，甚至可以是友情；母親可以是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為誕育關係，他們之間所存在的感情更為複雜，更為寬泛；而父母與孩子之間的關係，則又多了另一種因為個人情感，原生家庭等因素而更為不同多樣的愛。前兩種關係在日常生活中更為常見，關係上更為對等，而蘇家則明顯更符合第三種例子中的“不對等關係。”
愛的定義很廣，更為寬泛，但在蘇家，愛被定義成懂事，聽話，控制，偏寵，溺愛，而非是理解，包容，溫暖，自由。
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圍繞著自己的感受而構建，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圍繞著媽媽的感受而構建。
以愛的名義為孩子做選擇，這會有極大的迷惑性。
傳統中國家庭是失衡的，親子關係是河西，夫妻關係是配角。在這種模式下，母子關係幾乎必然重於夫妻關係，也就是說，對於一個媽媽而言，兒子是她最重要的情感寄託，丈夫最多排在第二位。這樣一來，兒子一旦結婚，就意味著做媽媽的將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情感寄託，這種巨大的喪失恐怕沒誰願接受。不甘之下，偏偏免不了展開一場和兒媳的爭奪戰。
著名心理學者武志紅也曾在《為何家會傷人》一書中闡述過：
婆媳關係是一個謊言，三角關係才是真相，而作為三角關係核心的兒子，是調節婆媳關係的最佳人選，假若他不想自己的家庭四分五裂，那麼就應當負起責任來，積極地去調節母親和妻子的關係，而不是逃避。
但蘇大強的逃避，以及趙美蘭原生家庭的迫害，早已使得這個原本就四分五裂的家庭，愈加畸形。
家是港灣，愛是退路，心有所安，才能真正得到救贖
事實證明：
家是港灣，愛是退路，唯有心有所安，才能讓自己的心慢慢開始修復，得到真正的救贖。
家是港灣，愛是退路，但趙美蘭的家並不是一個適合她休憩，能夠真正令她得到救贖的溫暖巢穴，而趙美蘭為數不多的愛早早地便傾注在了自己的兩個兒子身上，她與蘇大強之間的關係幾乎成仇，若論起愛來，恐怕連最基本的親情都是沒有的。
從一開始，這段婚姻本質上就充滿了交易，根本沒有任何愛。
悲劇的根源或許是兩家原本就不對等的畸形婚姻，但更多的，還是兩邊原本就吃人的封建思想。
而蘇大強從一開始就是個“小強”式的人物。
在蘇明玉眼中，她甚至有一個異常大膽的想法：
即使父親以前還是個正常人，三十多年下來，也差不多被母親壓制得殘廢了。
天下事烏鴉一團黑，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越是糟糕的境況背後，背後的關係往往愈加複雜。
蘇大強是不敢面對有關於亡妻的一切的。
面對趙美蘭最後的遺物和她的一切痕跡，蘇大強終於對著自己的兒女展露了心聲——蘇大強忍受了趙美蘭三十多年，終於在一個殘陽衰敗的黃昏，向兒女吐露了自己的委屈：
“我沒害過人，我一輩子沒害過人，你們都冤枉我，我被你們媽害了一輩子，你們都瞎眼了嗎？你們都沒看到嗎？啊……啊……啊……”
一向膽小怕事，走路無聲無息，臉上總是掛著諂媚笑容的蘇大強此時瘋了一樣，老淚縱橫對著蒼天嚎叫，彷彿是想申訴過去三十多年所受的荼毒，彷彿是想痛洩過去三十多年被壓制的抑鬱，彷彿是想找回失去三十多年的公道。他雙手無意識地一拳一拳地捶著粗糙的水泥地上，任滾滾眼淚沿著皺紋飛濺，任蒼蒼白髮映著晨光顫抖，任雙拳在地上敲出烏青，敲出血痕，最終敲出熱血。他號叫，他三十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熱血又在體內奔騰，他感受不到痛楚，他只感覺到終於一訴胸臆的快意。他只是直著脖子號叫，叫得痛快，叫得酣暢，終於叫出來了。雖然是被類似年輕蘇母的明玉逼出來的，但他終於叫出來了。
為了戶口結婚，又為了戶口離婚，但最終迫於現實的壓力，兩個人湊合著在一起過了大半輩子，然而這樣的家庭關係，註定是不會幸福的。
但你大姨偷偷回家一趟跟你外婆一說，你外婆不答應了，連夜搭進城賣菜的拖拉機趕來，哭著喊著不許你媽離婚，鄰居說你外婆跪在你媽面前磕頭出血求你媽一定要把你舅舅弄進城後再離婚。你媽起先不答應，你外婆就天天哭到醫院門口去，你媽沒辦法，只好答應暫時不離婚。”
明玉還想到更遠的，媽謀得鎮裡衛生所的臨時工位置，又千辛萬苦地轉正，單憑媽一個小姑娘，既沒有後臺又沒有家底，怎能不讓閒人懷疑上她一張明眸皓齒的臉？那個年代又不是現在，她可以憑業務晉身，朱麗可以透過國家考試，吳非可以通過出國。爸媽結婚當天的矛盾會不會與此有關？如果是，恐怕，媽完成更艱難的戶口大遷移後，爸更加會覺得自己頭頂那頂帽子發出的光芒是碧油油的春意盎然的綠。這樣的一家子，還怎麼過得下去？而且居然還在不離婚的情況下製造出一個叫做明玉的女兒？簡直不可思議。明玉深覺自己身世可疑。
趙美蘭礙於家族利益，礙於血緣親情不得不繼續這種畸形的婚姻關係，甚至為了有最後的一絲維繫，不惜用血緣來捆綁，而這也是當時趙美蘭所能想到的最為有效的辦法了，而蘇大強則畏懼麻煩，畏懼自己丟面子，而生活上緊巴巴的湊合日子早就讓兩個人雞飛狗跳的生活，更加悲哀，便也選擇瞞下這樁事，選擇粉飾太平，一致難得默契的不提。
而蘇明玉悲劇的根源也正來源於此。
趙美蘭之所以偏向兩個兒子，多少是因為母親“重男輕女”的影響，想著自己將來能夠靠著兩個兒子有所依憑，從一個受害者變成一個施暴者，理由往往都是很簡單的；而蘇明玉最終的所受到的種種不公平壓迫，也是由此開始的，蘇明玉身上，不光有她的影子，但更多是，她在這個女兒身上看到的，是自己不得不向無法掌控的人生低頭，不得不與自己抗衡了一輩子的人妥協的晦暗人生，這是她最無法接受的。
在趙美蘭的眼裡，女兒與她的血緣親情聯結幾乎寥寥無幾，更多的，她是自己受苦受難，自己人生最後一絲光芒破滅，希望消失的象徵。
而蘇大強亦是這場婚姻中的“受害者。”
蘇大強這一生沒有多少值得驕傲的擁有。
這種感覺非常美妙，自從老婆死了之後起，他的神經系統開始慢慢恢復感知，感受到周圍的屬於他的一切。生活原來跟這夏日的天空一般，充滿著溫暖的陽光。在陽光下待久了，他再也不敢回想以前那陰暗的過去。想到過去，看到舊日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東西，他彷彿就如看到老婆發狠時綠油油的眼珠子，在陰暗中閃著動物一般的冷毒。溫暖的地方待得越久，越不敢回到寒冷，他已無抵抗力。到後來，他恨不得早日搬離明成家的房子，因為，他住的這間客房，他也可以發現綠油油眼珠子曾經待過的位置。
在蘇大強的認知裡，老房子一直都有妻子趙美蘭的影子，每每待在這裡，他似乎總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被趙美蘭支配，在精神上手趙美蘭欺壓的恐懼，所以，他不敢，也不願意在這座空蕩蕩的房子裡繼續住下去。
他不敢面對趙美蘭，更多地是為了逃離那種被支配的恐懼。
母親的支配蘇大強之所以能夠忍受，是因為她為自己帶來的好處良多，事事遷就自己；而蘇大強不能忍受趙美蘭的支配，則是因為在她的身上，他受到了太多的限制，即便原本的神經還算正常，那如今被壓制三十多年，即便是再正常，也被壓制的殘廢了。
事實上，蘇家“畸形發展”的原因，從來都是有跡可循的。
如果蘇大強本身真的有能力，那真的會容忍放縱妻子以及她的孃家至此嗎？他又怎麼會如此眼睜睜看著小女兒因為這場並不正常的婚姻，眼睜睜受到妻子的迫害，看著家中兄弟姐妹關係幾乎成仇，看著妻子如此癲狂地步步陷入深淵呢？
問題的關鍵在於：
蘇大強沒有能力。
他唯唯諾諾，窩囊一輩子，無法擁有自己的思想，掌控自己的人生，才是他從頭到尾悲劇的原因。
他的母親替他娶了個並不相配的女人，在去世之後他又無法在這場婚姻中獲得真正的平等，無法拯救任何人，更無法拯救自己於水火，所以他能選的，只有忍耐與沉默。
也僅剩忍耐沉默了。
作者：花語遲，自由撰稿人，兼具浪漫主義與理性主義，專注女性成長與情感方面的寫作，一個歡脫熱愛閱讀的女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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