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鶴和什麼一起
最近內娛的房子不太安穩。
昨天偶像失格，今天糊咖出軌，明天……
打住。
大好週末，不開心的事Sir先按下。
在“娛樂圈門檻越來越低”的當下，依然有一批從業者，在聚光燈邊緣，默默拉高著職業上限。
所以如果在吃瓜之外還剩一點點“流量”。
Sir想還給他們。
哪怕他們可能對你不算太熟悉，哪怕遊走在各種熱播劇裡，戲份不是最多最突出，哪怕平時幾乎不會出現在熱搜……
可一旦出場。
你不僅從TA身上感受到演員的技藝、態度、氣質。
還有一種
“演員的品格”
。
今天主角。
你一定見過他的臉，Sir更希望從此開始。
請一定記住他的名字。
01
王勁松。
Sir最近在熱播劇《冰雨火》看到他，第一秒就被吸引。
要從一件很常見的小道具開始講起。
眼鏡。
Sir首次見識到王勁松的“眼鏡戲法”，是在之前的《破冰行動》。
別人常把眼鏡當成耍帥的工具。
而到了他手裡。
一脫，一擦，一戴。
配合剋制的臺詞和臉上微表情。
代表書香氣的眼鏡，瞬間變成一把在空氣中耀武揚威的“摺疊刀”，一面毒梟在警察面前彰顯勢力的“令牌”。
再到《冰雨火》，角色調轉。
王勁松在劇中飾演一名警察，林德贊。
幾十年經驗的緝毒民警，從基層到當地公安局局長，多次破獲大案、要案。
這麼一位功勳卓越的老警察，想必該是堅毅、剛直的吧？
他不。
還是那副眼鏡。
亮相第一幕便是臉部特寫。
原本鋒利的細框眼鏡，被替換成老式黑框老花鏡。
耷拉在鼻樑上。
眼神也跟著變化：不再是鷹一般的尖銳，而是向上斜視，繞過鏡片透露出一種複雜的老練。
此時，眼鏡不再是直白的炫耀，更像是遮掩真實身份的某種自我保護。
以上，固然是一種輔助表演的設計。
但設計的意義並不只在設計本身。
在真正老辣的演員手裡。
設計，就像為角色添上一件衣服，作用不在穿上的瞬間。
而在脫下時的袒露。
脫下眼鏡後，露出了什麼？
02
眼神。
之後劇情是這樣的：
縣裡發生一起殘忍命案，牽連一種新型毒品，省廳高度重視，派大領導來指導工作。
毒品源頭在哪、銷售渠道是什麼、有無形成規模一概不知，犯罪現場也被人為修飾過，只提取到一枚指紋。
一般來說，省廳派人來指導工作，除了案情重要，還透露著一層資訊：
懷疑。
懷疑誰？
當然是地方老大，王勁松飾演的局長。
尤其是隨著劇情進展，這個公安局長，怎麼看怎麼可疑。
緝毒警陳宇（王一博 飾）發現遇害者身上的紋身，跟三年前某毒販的紋身高度相同，懷疑兩人或隸屬同一販毒組織，或擁有極大關係，提出併案偵查。
似乎是可行的方式？
可林德贊兩次制止他講話。
一，是抬眼、摔檔案。
二，眉頭一皺，不耐煩地問陳宇“想說什麼”。
他想掩飾什麼？
還沒完。
某毒販落網後，被兩名幹警審查。
林德贊在隔壁房間全程盯著，可卻被一旁的陳宇嚇了一跳。
那邊還沒怎麼審呢，他就給了一句“沒問題就放人吧”。
他在害怕什麼？
怎麼看，林德贊都像是在主動跳狼？
就差把壞人寫臉上了。
導演也在採訪中有意提到，林德贊這個角色，最難的地方，就是需要演出這份
正邪難測感
，（來）讓故事變得好看，讓觀眾想追劇。
王勁松的厲害，就在於他並不是浮於表面地裝深沉。
而是把這個角色吃透。
一舉一動，自然流露。
一個細節。
案情分析的會議開完，省廳的領導把林德贊叫出來訓話，表示了對他工作的極不滿意。
這些年你破的案子越來越大
收繳的毒品也越來越多
可吸毒人口呢卻直線攀升
林德讚的心情依然藏在眼神裡：
一臉難色，低眉垂眼，受教得彷彿一個小學生。
但下一秒。
市局領導離開，只是路過他身邊時，他便下意識地敬禮、打招呼，在禮數上絲毫不懈怠。
眼睛一直跟到領匯出門，才敢回來。
這一幕可從兩個角度解讀：
一，他沒有把面前省廳大領導的話太放在心上，雖然面對批評，但對直管上級的奉承絲毫不落下，心裡很清楚，縣官不如現管，誰才是對我有用。
一個混跡多年的老油子。
二，長期的複雜形勢，已經讓他養成了小心翼翼謹小慎微的性格，在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無人可信的情況下，把所有的戲，都做好做足。
一個暗中潛伏的老獵人。
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王勁松沒有把這兩種特性一分為二，而是同時揉和在表演裡。
最典型，歡迎陳力文來指導工作時。
林德贊是場內唯一笑得出來的人。
為什麼只有他笑？
在雲河，即使是局長，也很難透過簡單的察言觀色與談話交流去判定，警察隊伍中，誰思想堅定，誰又暗中被毒販腐蝕。
但他知道打破內部勾結，動搖利益保護傘的最佳方式，就是引入外力。
局勢越亂，他才越能渾水摸魚（中性詞，指亂中獲利）。
笑是迎合，亦是自救。
他是好人嗎？他幹局長三年，沒有改變局面，毒品越來越氾濫。
他是壞人嗎？他好像也沒有同流合汙，給人當保護傘。
這一層無奈，被王勁松拿捏住了。
就如他本人所說：
我想讓更多觀眾瞭解到一線公安幹警的苦處、難處，從這樣的側面，去看到他們工作的更深一層，去體會他們的內心。
（很多受了槍傷）都是瞞著家裡人，跟他們（家人）說是在外面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工地鋼筋戳穿了。
好的演員，就是能用實際行動，演出劇本之外角色的厚度。
03
類似的小設計，幾乎貫穿王勁松的演藝生涯。
《鶴唳華亭》。
為了一場點茶的戲，他自費買了個茶盞帶過去。
《軍師聯盟》。
王勁松飾演荀彧。
曹操派人送來三層食盒，並說“君幸食”。
荀彧連開三層，卻連一個糕點都沒發現，於是自盡身亡。
一如《魏氏春秋》所載：
太祖饋彧食，發之乃空器也，於是飲藥而卒。
原因？
很含蓄。
盒內無果，請君自採（裁）。
但這個典故還不是重點。
重點是，
那個外黑內紅的三層漆盒造型，是王勁松參考完馬王堆出土的器物後，向劇組提出的設計方式。
不止顏色、造型，連層數都有講究。
荀彧出仕至今剛好是三十年。
△ 上《軍師聯盟》，下“君幸食”
他不止設計道具，甚至設計“自己”。
《大明王朝1566》。
王勁松第一個真正出圈的角色，大太監楊金水。
嘉靖帝為了測試楊金水是真瘋還是裝傻，給他臉上扎針。
劇中是用刑，但戲外也是真扎。
四十多針扎臉上。
拍這場戲，一直拍到劇組其他人員餓得不行要吃飯。
導演張黎問王勁松，能不能忍一忍。
他答應了。
可等別人吃完飯回來，針因為排異反應掉了不少，得重新紮。
於是又拍了一個多小時。
這種讓演員不舒服的感覺，才逼出了戲中那個咬牙裝瘋保命的瘋子太監。
後來，他這麼看待這件事。
如果不願被扎，我便不是一個演員。
苛刻、吃苦，在王勁松這裡，只不過是演員的基本素質。
04
在Sir看，以上這些還不是王勁松真正值得推崇的地方。
因為所有的技巧。
設計、眼神、微表情……一切都只是演員品格的“副產品”。
技巧之上仍有更高階的技巧。
比如在設計的基礎上，表演出超越設計、突破常理的人性鬆動。
還是說回那副眼鏡。
《破冰行動》，後期再次與警察對峙，還是脫眼鏡。
又是完全不一樣的表演。
公安局局長勸林耀東自首，他一聽，笑了。
然後脫下眼鏡，擦擦眼角。
似乎“哭了”，又似乎，是笑出眼淚。
這便是超越常規，超越設計，微妙的表演。
他不必再用眼鏡去彰顯什麼。
因為經過長時間交手，他的權勢和身份已不用過多強調。
在他眼裡。
這不再是正邪的交鋒，而是自我審視的荒誕。
他怎樣走上製毒這條路？
製毒害人他不是不知道，但這能“保護”眼前的宗族、家人、愛人。
而如今正是他自己的一念之差，讓整個家族深陷毒品泥潭……
該笑還是哭？
哭笑不得吧。
同時，信念感之上，還有更高的一種“信念”。
它是整個演員生涯裡，所有作品形成的“信念總和”。
三年前，王勁松在白玉蘭論壇上，聊到劇組中一些年輕演員對能背臺詞很自豪。
他很遺憾，也很不解。
瞬間登上微博熱一。
那大概是王勁松三十載演藝生涯裡，擁有最大關注度的一刻。
說得很對，很不錯。
但是呢？
作用有限。
可正因如此，老一輩演員的自省放在今天才尤其珍貴。
Sir相信，王勁松是發自內心相信這些話。
因為他真切感受過。
《大明王朝1566》。
道具組製作的明朝銀票精細到什麼程度？
放桌上平平無奇。
對著光一看，有水印。
《軍師聯盟》。
荀彧有“荀令香”之稱。
《襄陽耆舊記》裡有個誇張的說辭，“荀令君至人家，坐處三日香”。
王維在詩中也曾讚歎，“遙聞侍中佩，闇識令君香”。
劇組查詢古籍，最後給荀彧定的香爐是博山爐。
……
還是回到《冰雨火》。
Sir慶幸的是，目前市場上仍有一部分製作方，能給這樣的演員留下較真的空間。
劇中林德贊經常被為難。
領導問他是不是“不方便”透露，有什麼自己的部署？
女兒在涉毒涉賭的地下拳館被抓來做筆錄，父親萬老闆第一時間趕來，問他放人是不是“有什麼為難”。
但，不為難行嗎。
陳力文，省廳大員，是同系統上司的上司。
萬老闆，帶著女兒“間歇性癲癇”的病歷報告，話裡話外又表示跟他的直接領導張副縣長交情不淺。
咱們縣上的張副縣長
是看著我女兒長大的
他能夠證明這個事
Sir不得不讚一句。
臺詞精準。
“不方便？”
是同志與同志、上級與下級在遵守保密原則的基礎下，給出的威懾性疑問。
“如果……為難”。
是體制外富豪，對公權力作出的假設性墊話。
王勁松把握住了陳力文和萬總的人設，假借林德贊之身，給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對狐假虎威的萬總，是面帶微笑應下。
對陳力文，是表決心。
為難中飽含堅定。
我不希望雲河縣
還有任何的毒瘤存在
《冰雨火》播出後，王勁松的微博評論區又被網友用“絕絕子”淹沒。
如果他看到那些撲面而來的讚譽，想必也只是會淡淡地說：
“演員是一份職業”。
Sir知道這句話誰都會說。
可王勁松們，用作品告訴我們它背後真正涵義：
所謂職業，不是一頂頭銜，一份聘書，一個鐵飯碗。
它更是
一份契約。
以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去換取熒幕人生的另一部分。
這不是口號。
是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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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李尋歡不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