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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蕾&楊婷:默契讓我們“不用交流”

作者:由 新週刊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2-07-24

忐忑為什麼那麼難唱

郝蕾&楊婷:默契讓我們“不用交流”

舞臺劇《寄生蟲》。(圖/ 聶一凡)

你(在)這兒唱個歌吧。”

“行,明白。”

導演楊婷與演員郝蕾在舞臺劇《寄生蟲》排練前商量著表演細節。那時距二人首次合作戲劇已經過去了18年。

這些年裡,她們在各自的事業軌道上行走,時而靠近、時而遠離大眾視野。但文藝江湖中,卻始終有關於她們的傳說。

在一些觀眾心裡,像郝蕾這樣實力卓絕的影視演員,一定也有很多出色的戲劇作品。

結束《寄生蟲》首次帶妝彩排後,郝蕾(飾演金基婷)簡要澄清了這個因愛而生的小誤會:“其實我舞臺劇演得不多,這是我的第4部劇。”

接到這部源自著名電影的舞臺劇的導演工作時,楊婷難免忐忑,“我們為什麼要把這樣一個作品搬上舞臺”是她思考的第一個問題。

“對我來說,它是一個好故事,這是第一位的。”有了這個信念,楊婷可以繼續解決後面的問題——怎麼把這樣的好故事放在舞臺上,用舞臺劇這種特殊手段完整地呈現它,併為作品注入自己的氣質。

不弄點花活兒,觀眾會覺得無趣

對一名戲劇導演來說,這個過程其樂無窮;對演員們來說,演繹名作是一場有趣的冒險。

他們都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是看過和沒看過電影的兩類觀眾。

“看過的(觀眾)呢,他們對劇情非常瞭解,所以你不給他們弄點花活兒,觀眾會覺得很無趣;沒有看過的呢,我們如果不把劇情交代清楚,觀眾會糊塗。所以排這個戲還是蠻艱難的。”

郝蕾表示,演繹這類由電影改編的舞臺劇時,有必要對原作表達的核心內容有所瞭解,但不必達到事無鉅細、倒背如流的程度,因為兩者“實在是非常不一樣的兩種形式”。

電影可以使用蒙太奇手法,讓時間和空間按照創作需求自如切換。但戲劇演員必須在觀眾眼皮底下,用實實在在的物理位移切換場景,並讓大家看明白不同空間裡的不同戲碼。

這是一場在開始前就已被雙方默許的“共謀”,也是對演員體能的嚴峻考驗。郝蕾打趣說,她每次選劇都很謹慎,卻反覆落入“體力活”的“陷阱”。這次的《寄生蟲》也不例外。

傾斜的主舞臺使演員們的快走、奔跑和舞蹈動作難上加難;為了躲避王萌和韓晶如飾演的樸氏夫婦,郝蕾和飾演金基宇的馬天宇、飾演金父的房子斌在狹小的桌子下困了很久,因活動受限而承受腰痛之苦。

此外,高低錯落的平臺也給表演帶來了挑戰。楊婷介紹,最高的那層有七八米,站在上面的演員必須克服舞臺輕微晃動帶來的不安。

至於表演方法的調適,郝蕾表示她並不擔心:“我本身就是戲劇學院的,舞臺表演是我真正的專業。”相較而言,她更關注如何跟臺下的觀眾“直接對話”。

舞臺劇自身的藝術形式讓郝蕾感到,導演可以在排練時規劃好一切,卻無法劃定每場演出的實際效果。

演員每天的狀態都不一樣,有時嗓子啞了,鼻音重了;有時腰扭到了,手指傷了。

有的人在某段時間體重起伏,有的人可能遇到了適合自己的氣候,面板變得更加潤澤……這些細微的差異被化妝、燈光和表演不斷放大。

他們對角色和作品的把握同樣也在變化。認知、理解、共感的每一次小小偏差,都像被舞臺這根槓桿丟擲的彩蛋,在觀眾心房應聲而落。

導演站在幕後,靜看一幕幕神奇輪番上演。他們無法上前,不能喊停,也沒有讓一切重來的魔法。

“所以演員發揮的空間可能更大了,”郝蕾說,“但是電影不一樣,你演得再好,如果這段沒有用,最後可能就刪了。”

這個差異讓演員在戲劇表演中投入度更大,所以郝蕾演舞臺劇時會有身心更為舒爽的感覺。

演員在舞臺上釋放才華和情緒時需要支點,舞美設計是這些支點的第一構建者。

《寄生蟲》把這項重任交給了中央戲劇學院舞美系畢業的劉科棟。身為他的同校師妹,楊婷在採訪中代為分享了師哥花費的“大功夫”。

“整個舞臺所有地方都有深層次的意義,比如金家,我們用了一個非常有象徵性的蟑螂的形態,然後這幾層平臺代表了一個個階級。”楊婷側身指向高處,“後面四通八達的這些樓梯,就是城市化的縮影。”

樓梯以及舞臺後方的推拉門表現出城市縱橫的錯亂感,同時也用來指代樸家的車庫等空間;傾斜的平臺則兼具客廳和草坪的雙重功能。

這個具有象徵意義的佈景交織了許多寫實元素,讓人感覺既像是在夢境中,又像是在真實的生活裡,戲中人帶領觀眾不斷走進,偶爾又站在一側冷靜旁觀。這也是楊婷對舞臺創意的解讀。

郝蕾&楊婷:默契讓我們“不用交流”

電影《寄生蟲》近日被搬上了舞臺。(圖/ 聶一凡)

我們太默契,什麼都不用說

戲劇導演的工作有賴於全體主創部門,舞美、燈光、服裝、化妝以及演員都包含在內。

楊婷總說,“我們是一個大家庭,這個家庭裡面分工明確,有的人負責洗衣服,有的人負責打掃衛生,有的人負責做飯,有的人負責修剪園林”。任何一個部門的工作做得不好,都會對整個家庭產生影響。

對楊婷而言,每部新作都是一家人一起工作和生活的產物,不同作品帶給她不同的家人,他們身上不同的氣質和色彩,會讓整個家發生變化。

“比如說園林的修剪、飯菜的口味,都會發生變化。有變化是好的,因為變化帶來的是一種創新,也是一種探索。”

排練之初,楊婷腦海中萌生過一個用舞蹈表現蟲子從樂池爬上臺的環節。

在去年烏鎮戲劇節的青年競演中,她看到了湯杙的舞蹈劇場作品,其中的一些形體動作“感覺就像這隻蟲子”。

更令楊婷驚喜的是,湯杙身材嬌小,很適合反串樸家小兒子這個角色。湯杙順理成章加入了這個大家庭。

楊婷說自己是一名“不按常理出牌”的戲劇導演:“我喜歡亂拍戲,就是我不太願意受制於某一種規矩,總是會從規定情景當中跳出來。”

她喜歡為“規定情境”尋找“替代方案”,正如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想法天馬行空的年輕人,在大方向不亂的前提下,“你不太願意被束手束腳,總想掙脫一下”。

《寄生蟲》裡有一個金家人利用水蜜桃外皮粉末謀害樸家保姆的情節,楊婷本想加入一支敲鑼打鼓的歡慶隊伍,有人扛著桃樹,有人從樹上摘桃子。只可惜,這個想法被其他主創以“不靠譜”為由否決了。

有時,楊婷獨特的導演風格也會製造一些“長時間的、很尷尬的沉默”。

演員偶爾會迷茫,“你一會兒讓我這麼演,一會兒又讓我那麼演。我到底是誰?我在幹什麼?我在哪?人生的三大疑問就產生了”。

劇組最瘋狂的人與最理智的人都是楊婷,她得在“得罪家人”後負責“安撫”他們。

如果反過來呢?她會當作無事發生。不過所謂的“迷茫”“得罪”“安撫”都是玩笑話,他們的決定都是集體討論的結果。

大家庭裡的多數成員是楊婷的摯友,比如被她笑稱為“男女閨密”的房子斌和郝蕾,他們從小夥子、小姑娘的年華一同步入中年,彼此間的默契程度用言語不足以衡量。

“我們甚至都不用交流,”楊婷這樣描述她跟郝蕾的交流方式,“不需要我說太多,她也知道我要表達什麼,我也知道她要說什麼。

所以大家就不說,做就好了。”

作為演員,郝蕾對她的角色和表演負責,楊婷從不過多幹預,“因為她有多好,她的能量有多強,我太清楚了,根本不需要說”。

倘若二人在創作中產生了分歧,郝蕾會毫無保留地提供她的想法和建議。

這是一群“彼此熟悉,彼此心照不宣,都很疼愛對方”的主創。他們靈感的碰撞過程有點像炒栗子,各種各樣的觀點一起下鍋,爭吵的火焰可能燒得不可開交,但最終一定能挑出賣相誘人的果子來。

“周圍有這麼多人在幫你完成一個工作,最後掛的還是‘導演:楊婷’,後面也沒有‘郝蕾’‘馬天宇’‘房子斌’‘王萌’……沒有舞美、燈光等其他部門,只有我一個人。”楊婷反問,“那你想想我是不是還蠻幸運的?”

他們都是星星,都在指引你

在看不見的地方,瓦赫坦戈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萊希特、梅耶荷德等戲劇大師各自的一套方法,跟劇組成員的建議共同化為楊婷創作路上的嚮導,在她徘徊不定時指明方向。

“如果用陌生化我覺得更合適,那我會致敬布萊希特;如果我覺得這個地方是幻想現實主義,那我會致敬瓦赫坦戈夫。”

他們就像《人類群星閃耀時》的書名一樣光芒萬丈,指引她走出黑暗。

這也是楊婷不傾向用某種特定風格來定義《寄生蟲》的原因。

這部作品很難用現實主義、非現實主義或先鋒戲劇一以概之,而是囊括了她所認為的最適合的表演方法及呈現形式。

視覺層面的一切工作都在為傳遞作品內涵做準備。

如果可以用一個不太對等的比喻,那就是電影《寄生蟲》的舞臺化正如托爾斯泰、契訶夫等小說家作品的舞臺化。

近年來,當代性及本土化議題時常在討論名作改編時被人提及。

在楊婷看來,文藝作品不受地域限制,它們散發著自己獨有的時代氣息,越是經典越有其深沉厚重之處。

任何作品都在講人,但“人”這件事其實也講不清楚,“因為世界本身就是很荒誕的,所以會存在很多荒誕的事情、荒誕的人生”。

把現實世界的荒誕感呈現出來是戲劇創作者的任務,所以總的來說她是一名忠實於原著的導演。

“我不會做過多解讀,也不會過分地去改。我覺得把一個好的故事,完整地呈現在臺上就可以了。”楊婷說。

《寄生蟲》探討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的階級固化問題。對普通的韓國青年而言,很多時候只有削尖腦袋進入國內排名前三的大學,才有可能改變人生。

當這些問題被搬上舞臺,觀眾去看、去審視,就一定會有自己的思考。

十年有餘的幕後生涯令楊婷感觸頗深:“人們一年一年地在過,然後一天一天地在變老。

你的經驗就來自你自始至終都生長在這個舞臺上,不管是之前做演員還是現在做導演。”

閱歷增長使她越發感到自身的不足:“我感覺自己越來越欠缺,內心深厚的東西好像積累得還不夠。”

楊婷在用語言傳遞觀點和情緒時是感性而細膩的,對劇組大家庭與戲劇藝術的愛都被她擺在舞臺的燈光下,坦蕩而柔和。與之相比,郝蕾的表達是理性而內斂的,包裹在東北式的爽朗裡。

“我無所謂”,郝蕾說,反正自己就是投入在裡面,至於評價,“就留給觀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