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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應物《東郊》詩賞析

作者:由 字說心與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3-01-08

菊花的品性和精神是什麼

《唐詩三百首》賞析(29)

韋應物《東郊》賞析

東 郊

韋應物

吏舍跼終年,出郊曠清曙。

楊柳散和風,青山澹吾慮。

依叢適自憩,緣澗還復去。

微雨靄芳原,春鳩鳴何處?

樂幽心屢止,遵事蹟猶遽。

終罷斯結廬,慕陶直可庶。

這首詩的寫作時間應當是大曆末年,陶敏、王友勝《韋應物集校注》以為作於任京兆府功曹時,大曆十一、二年間;孫望《韋應物詩編年校箋》以為作於其任鄠縣令時期,大曆十三、四年間。據詩中“吏舍”、“遵事”及“終罷斯結廬”等來看,陶王說比較可取。依陶王說,則“東郊”為長安東郊,依孫說,“東郊”則為鄠縣東郊。但二說時間相差不大,在公元776年~779年間,並且。兩說不會對詩的理解產生太大的影響——這首詩所表達的思想情感就是,詩人渴望有一天,自己能像陶淵明那樣,去過隱居生活。

韋應物《東郊》詩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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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我們在賞析韋應物的《夕次盱眙縣》時,曾說過他的生活十分清苦,在家連一所自己的房子都沒有,有時不得不寄宿於寺院。所以他做官時,就只能住在官舍之中,就像現在的住單位宿舍一樣。其實韋應物的家在長安城南的少陵原,無論是鄠縣,還是京兆府都離得不遠。

“吏舍”就是政府為官吏們提供的住所,“跼”,《詩·小雅·正月》“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毛傳》:“局,曲也。蹐,累足也。”《詩經》中的“局”為“跼”的假借字,踡曲的意思。《正月》這四句的意思是,都說天高,我卻不得不佝僂著身子無法站立;都說地厚,我卻不得不兩腳疊立。形容環境險惡,人無法舒展身軀。“跼終年”就是長年踡縮於官舍的意思。

“曠”,《廣韻》:“空明也,遠也,大也。”“曙”,《廣韻》:“曉也。”“曠清曙”,就是在一個清明的早晨一下子來到了空曠的郊外。結合上一句的“跼終年”,是不是有一種“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的感覺。因此,在詩人的眼裡,郊外的風景那麼怡人,那麼善解人意:“楊柳散和風,青山澹吾慮。”和煦的清風吹拂著嫋娜的楊柳的柔軟舒展的枝條,彷彿是從楊柳中散發出來了陣陣柔和的清香;四面的青山,使人一下子心境空遠,讓積鬱於心中的種種思慮忽然沖淡。陶淵明“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是用輕快而直白的語言,痛快淋漓地吐出他心中久經壓抑的那份自由,韋應物則是用眼前之景把這種壓抑的自由在不動聲色地描寫出來,一個“散”字,一個“澹”字,又於輕鬆中隱藏些許的顧慮和不充分:他畢竟沒有辭官歸隱。

韋應物《東郊》詩賞析

《東郊》詩意圖

那麼,那就放下一切心裡的負擔,盡情地享受這一天的快樂吧,於是詩人像一個孩子一樣,“依叢適自憩,緣澗還復去”。叢,簇生的植物,灌木和雜草之類。緣,就是沿著的意思。詩句的意思是說:隨便在灌木雜草叢生的地方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又沿著澗溪走了一圈回到原處。漫無目的,無拘無束。每讀這兩句時,我都想到朱自清先生《菏塘月色》中的那一段話:“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裡。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裡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我們現在當然無法知道當時,詩人是自己獨自去到郊外的,還是有朋友同行,但他此時那顆自由的心我們是可以充分體驗的。

韋應物《東郊》詩賞析

楊柳散和風,青山澹吾慮

《文選》卷十三謝惠連《雪賦》:“於是河海生雲,朔漠飛沙。連氛累靄,掩日韜霞。”李善注:“《文字集略》曰:靄,雲狀。毛萇《詩傳》曰:掩,覆也,於儼切。杜預《左氏傳》曰:韜,藏也。”六臣注:“向曰:連積氛靄,韜掩霞日也。”詩中“微雨靄芳原”就是微雨像雲氣一樣,把長滿花草的原野給掩蓋住了的意思。“靄”字用得十分形象,既寫出微雨的“微”,又顯出了雨和雲氣的濃密低垂,正是春雨的特徵。剛才還是風和日麗,現在又來一場微微的春雨,造物主似乎理解詩人難得出來一次的苦衷,所以特的讓詩人把春天郊外多種的風姿都領略一下,所以才變幻出不同的天氣,呈現出自然的多姿。

韋應物《東郊》詩賞析

王維詩《春中田園作》

春鳩,《呂氏春秋·仲春紀》:“(仲春之月)始雨水,桃李華,蒼鶊鳴,鷹化為鳩。”(《禮記·月令》“仲春之月”,文字略同)高誘注:“鷹化為鳩,喙正直,不鷙擊也。鳩蓋布穀鳥。”北宋·陸佃認為,這裡所說的鷹是爽鳩,秋天其喙堅硬彎曲成鉤狀,到了春天則柔軟變直。這幾句話是古人對農曆二月物候特徵的描述。“鷹化為鳩”,無論是高誘的解釋的兩個物種之間的變化,還是陸佃解釋的一種鳥春秋兩季器官和食性的變化,都是不可能發生的。由於古今物種名稱變化,我們已經無法清楚的知道這裡的“鷹”和“鳩”所指的具體是什麼鳥了。但是我想,古人所描述的這種現象,最可能的情況是兩種形體相近的候鳥,在春秋兩季變換棲息地而產生的認識錯覺。

韋應物這句詩是對這一說法的化用:鷹到農曆二月才變為鳩,詩人稱其為“春鳩”,而他所說的“鳩”,應當就是指斑鳩。《文選》卷二十四曹子建(植)《贈徐幹》詩:“春鳩鳴飛棟,流猋激櫺軒。”《王維詩集》卷四《春中田園作》:“屋上春鳩鳴,村邊杏花白。”錢起《東皋早春寄郎四校書》:“夜來霽山雪,陽氣動林梢。蘭蕙煖初吐,春鳩鳴欲巢。”

仲春之月,就是指農曆的二月,這時正是斑鳩的發情鳴叫的時候,農諺有“斑鳩咕咕,該種秫秫”。秫秫就是高粱,春高粱的播種時間就是二月底、三月初。此句可見詩人出遊的時間是仲春二月,此時,細雨濛濛,楊柳輕拂,風柔氣清,山川吐秀,斑鳩聲聲催促著農事,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鳴何處”,不知在什麼地方鳴唱,表明到處都是,鳴叫之聲此起彼伏。

韋應物《東郊》詩賞析

桃花開蜀錦,鷹老化為鳩(唐·元稹)

詩的前兩句敘事,從“楊柳”句至此,皆是寫出到郊外,所見之景:有遠有近,有行有止,有聲有色:足見詩人對美好春光的沉醉。餘下四句則寫詩人的願望與志向。

樂幽”,幽即幽靜,幽僻。樂幽就是喜歡幽僻的環境,幽靜的生活。“心屢止”,止是中止的意思,心屢止就是說多次想要去過這種幽靜的生活,但都中止了。我們不禁要問,為什麼要停止呢?難道自己已經倦怠的官場生活中還有割捨不下的什麼呢?回答這個問題並不難。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序》說自己去做彭澤令的原因是“公田之利,足以為酒”,這理由很輕鬆,做官掙點酒錢。言外之意則是家貧,生活難以為繼,為了養家餬口。韋應物似乎對貧困一詞羞於啟齒,但從我們前面幾篇中屢次提出的關於他家境的資料看,他的生活可能比陶淵明還要貧寒。陶淵明家中還有“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韋應物是沒有這樣的基本生活保障的,所以他不得不去做官。“遵事”就是遵命行事,可見他做官還是很守規矩的。“跡”就是行跡,“遽”是匆忙、窘迫的意思。這句是說,自己遵命行事,但還是終日行色匆匆,倉卒窘迫,字裡行間可見詩人對這種生活的厭倦。

“終罷”義為最終我會辭官罷職,罷即罷官的意思。斯,則。這是古漢語中常用的意思,如《詩經·小雅·賓之初筵》:“大侯既抗,弓矢斯張。”(箭靶已經高高掛,弓則上弦搭上箭。)《論語·述而》:“仁遠乎哉?吾欲仁,斯仁至矣。”《祀記·檀弓下》:“人喜則斯陶,陶斯詠,詠斯猶,猶斯舞。”(則斯,同義連用;猶,同“搖”,搖動,搖擺)“結廬”與陶淵明“結廬在人境”的義同,結,構也,結廬就是建一所房子的意思。下句“慕陶”就是羨慕陶淵明那種生活情趣。直,副詞,特,僅僅,差不多。庶,庶幾,差不多,形容詞。這句話的意思說:那樣以來,我羨慕陶淵明的心願也就差不多算是實現了。陶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說只要自己心地曠遠,就算在嘈雜之地,也沒有什麼可以打擾到自己的。韋應物則希望到這幽靜之處來“結廬”,所以他說是“直可庶”,意思是我還達不到陶那樣的境界。細想其中,卻包含著詩人自嘆自己無法擺脫生活羈絆的內心矛盾,這正是與前面“樂幽心屢止”的照應。然而這種照應,不是文法上的照應,而是詩人內心情感的自然延續。

韋應物《東郊》詩賞析

韋應物少年倜儻,自經安史之亂後,雖也算步入仕途,但無論是在洛陽做河南府丞,還是到現在做京兆府功曹參軍,卻總找不到那種讓自己感覺稱心的生活方式。所以他轉而追尋陶淵明的靜穆幽遠的寧謐,但終因生活中的種種羈絆,這樣的生活是自己無法去實現的。在他那優美的景物描寫背後,我們總能看到一顆微含酸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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