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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作者:由 齊魯晚報網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3-02-01

枝詞蔓語怎麼說

記者 師文靜

8月25日,第八屆魯迅文學獎公佈,山東作家路也憑藉詩集《天空下》獲獎。

路也是濟南大學文學院教授,是文學研究者,也是多棲寫作者,著有詩集《我的子虛之鎮烏有之鄉》《地球的芳心》《山中信札》《從今往後》《大雪封門》《天空下》等、散文隨筆集《我的樹》《飛機拉線》、中短篇小說集《我是你的芳鄰》、長篇小說《幸福是有的》《下午五點鐘》等,多年創作寫出大量的詩作,在詩壇是極具影響力的當代女性詩人,獲得過多項詩歌大獎。

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天空下》是一本路也近作精選,這本詩集被認為是路也“中年轉型”之後的作品,詩作比從前更寬厚、包容、輕鬆,寫生活中的細微之思、旅行的所思所想等,“將對現實的細微體察與遊歷大千世界的感悟融於一體,語言把握曠達開闊。”有評論認為,智性的光輝讓路也詩歌超越“女性”的自豪而成為“人”的驕傲。

從短詩到長詩,從散文到小說,路也在各類文體上都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對於自己鍾愛的詩歌,路也說自己是在“狂歡”中寫作,從抒寫愛情到抒寫故鄉,再到抒寫自然、人文、歷史,把詩歌的“寫作版圖”與自身生命體驗、生命狀態緊密聯絡在一起。“我想在表達人的侷限的同時,朝向無限和永恆,人到中年,生命變得遼闊,詩就遼闊,寫詩不完全是寫作技巧和才華的部題,它跟一個人的生命狀態密切相關。”

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8月25日,第八屆魯迅文學獎公佈當日,接受齊魯晚報記者專訪的路也,暢談充滿生命激情的詩歌寫作,我們可以從中洞悉她飛揚的文字、開闊的詩風、深邃的詩學精神世界,和她有趣的靈魂。

文學獎

是一種認可和激勵

齊魯晚報:這次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有何感觸呢?

路也:

這個獎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激勵。我想得很簡單:自己的詩歌作品得到認可,那就繼續好好幹。

齊魯晚報:《天空下》中的詩作寫生活中的細微之思,寫對平遙、太湖、太行山等地的旅行思索,以及幾首長詩。能否談談這本詩集的創作心得?

路也:

詩集寫作跟小說不同,它沒有一個完整的創作過程,這本詩集選取的是我2017年至2021年寫的一些詩歌作品。詩集的作品多種多樣,沒有統一的題材。我個人很喜歡天空的意象,喜歡天空要遠遠超過喜歡大地,所以詩集取名《天空下》。

這部作品的詩歌有描寫大自然的、寫濟南南部山區的,還有的寫我在旅途中的見聞。旅行主題詩歌不是簡單的遊歷詩,而是將個人的衝突、內心圖景對映到所看到的景物、自然景觀上去,景觀其實是主觀的。我的情緒是最主要的,自然景觀都是為我的情緒服務,這樣風景才有意義,否則一個客觀的風景它沒有任何意義。

詩集還收錄兩首長詩《巧克力工廠》《徽杭古道》。

寫《巧克力工廠》是因為我對巧克力真的很有感情,專吃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巧克力。我參觀過一個巧克力工廠,發現巧克力的製作過程,跟藝術創作的過程非常相似。

花費6個多小時走完徽杭古道全程後,我寫了《徽杭古道》,這首詩歌中既有自然景觀又有人文景觀,有歷史的迴響、時間的痕跡,有古代史又有近代史,所以我寫它是一條自然之路、人文之路、時間之路、歷史之路、文化之路,甚至是信仰之路。我把自己的內心衝突引入這條路中,而不是單單客觀地寫這條路。

青春期才危機重重

中年則很開闊

齊魯晚報:你很年輕就因詩歌出名了,年輕時如何走向寫作之路的?

路也:

我小學就準備寫作了。有意識的並且正規的詩歌創作,應該追溯到1988年。一開始是在紙上寫些青春期的胡思亂想。我的寫作開始得太早了,好處是從小就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文字練出來了;壞處是習作過多。有人對我說看了我很早的作品,我會開玩笑問他能不能給你錢把書扔了。

當然,我應該感謝那種很青澀時期的磕磕絆絆,感謝那段磨練自己的階段,沒有那一天就沒有今天,但我還是不好意思,不願意讓人看到我的幼稚之作。那些作品裡也有很珍貴的東西,但我還是覺得稚嫩。

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齊魯晚報:從抒寫愛情,到抒寫故鄉,再到抒寫自然、人文、歷史,你多年的詩歌創作,從個人到社會,從個體情感的抒發到對宏大事物的關切,呈現了成熟詩人的題材和視野的拓展能力。你怎麼看這種變化?你自身的寫作,與當代詩歌寫作的不斷階段演進過程有關係嗎?

路也:

小女生的詩歌會天天關注自己青春期那些事兒,因為寫作與生命狀態是一致的,這也很珍貴。但我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不喜歡總是幹一件事情。我會遵循自己的閱讀偏好、個人喜好去創作。閱讀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認為閱讀本身就是生活。我偏愛閱讀艾略特等詩人,以及很多哲學宗教類書籍,就會寫出一批表達人文關懷的長詩,像《老城賦》《城南哀歌》《心臟內科》等。

寫日常生活、生命感受,與關注人文、關切宏大事物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是不同的生命階段,在做不同的事情。寫作上我要嘗試各種不同的寫法,寫詩歌、寫學術著作、寫散文和小說,我的興趣很廣泛,但與詩歌最親近。

我的寫作版圖跟我的生命體驗、生命狀態息息相關,生命不斷地往前,寫作是同步的。我本身的生命狀態對寫作的影響很大。我在青春期滿腦子煩惱,是一個枝枝蔓蔓的人,那我當時的詩就是那樣的。我想在表達人的侷限的同時,朝向無限和永恆,人到中年,生命變得遼闊,詩就遼闊,寫詩不完全是寫作技巧和才華的部題,它跟一個人的生命狀態密切相關。

我的詩歌寫作基本上一意孤行,不會考慮最近流行什麼,不會去跟風,也沒有考慮當代詩歌創作的變化風向等,我的寫作只與自己的生命狀態有關。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有日常生活,都有生老病死,也都有大自然,即使所謂宏大社會主題,也應該寫出超越當時時代和社會現實的那個永恆不變的曖昧部分——那才是文學需要表達的東西。

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齊魯晚報:《天空下》這本詩集寫作題材豐富、視野開闊、思想更加豁達包容,被稱為是“詩人中年轉型之後的作品”,你怎麼看“人到中年”、創作的“轉型”?

路也:

“中年轉型”可能是為了強調我的新詩歌作品與我青春期寫作的不同。我一直在試圖擺脫青春期寫作,哪怕青春期的詩歌大家都稱讚有加,但是我認為一個詩人不應該停留在原地、停留在安全區域,而是應該走向更開闊的地方。

不僅是寫作,我認為人生也不應該給自己設限,所有設限都是不對的,藝術應該勇往直前地試錯。當然,無論詩歌寫作怎麼變來變去,都會有詩人的生命質地決定的永恆不變的東西。

我的內心裡總是住著一個8歲的小孩,而且這個小孩還經常跟我說話,但我的生命已到中年,中年很好。二三十歲的青春期作品有靈動、我很看重的東西,也有我不喜歡的多餘的枝枝蔓蔓,而中年之後,就刪繁就簡了。青春期才危機重重,中年則很開闊,讀得進去哲學書,人也開竅了,人生閱歷是很珍貴的東西。

詩人的行走與漫遊興味盎然

有時熱淚盈眶

齊魯晚報:你的詩歌中,有很多作品帶有地域元素,比如你寫齊魯大地、寫江南,在新詩集中收錄了《陪母親重遊西湖》《夜宿平遙》《太行山》《太湖》《泰晤士河》等。你行走、漫遊、寫作,寫歷史、文明、人文,構建獨特的詩歌的世界。你作為詩人怎麼行走和漫遊的?

路也:

詩集裡有很多寫地域性人文景觀的作品,這是因為我特別喜歡旅行,喜歡一個人在路上,這個時候是我思維最活躍的時候。

我很少去熱門的景點。為了尋找辛棄疾的墓地,我會跑到江西省上饒市鉛山縣稼軒鄉期思村,看到他生活的房屋留下來的殘痕;我去英國,會去看詩人艾略特寫過的村子,去看他走過的沙土路、住過的單身宿舍、結婚時的教堂、死時的房子;我還去找過詩人顧城在山東生活過的村子,找到了當年認識顧城的人,找到了很多他在山東小村裡寫的詩歌……我需要尋找作家的軌跡,這不是一種普通意義上的旅遊,不是度假,而是讓漫遊與這些作家的作品緊密相連。我的旅行往往都是一路興味盎然,還有很多驚喜。

去尋訪足跡的作家,都是我喜歡的,自己一個人走在路上,內心充滿波瀾、激情和偏愛,我去見胡適的墓地,甚至熱淚盈眶。

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齊魯晚報:你的詩作有淋漓的抒情、極致的想象,有些詩句有驚心動魄的魅力。這些詩句是怎麼來的,在平時的創作中,如何找到詩歌寫作的路徑?

路也:

我和我的朋友都發現了,每當我“狂歡”時就能寫出好詩來。我承認別人平靜冷漠能寫出好詩,而我的寫作最佳狀態就是“狂歡”“癲狂”的,我心如止水時是寫不出好詩來的。我上課的時候,經常講得手舞足蹈,然後妙語連珠,很多思想的火花迸發出來,我最佳的寫作也是這樣的狀態。

對我來說,如果我的生命處於一種狂歡狀態,能掌握非常獨特的、屬於自己的個人語調,再將個體性跟普遍性相結合,就能寫出好詩來。我甚至常常要控制、節制自己的主觀情感和熱情,才能把真實的經驗表達出來。我認為寫作需要找到跟你的生命質地相通的個人語調、個人路徑。

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飯碗”和“愛好”捆綁在一起

既幸又不幸

齊魯晚報:你的另一本新作《寫在詩頁空白處》是一本介於隨筆與學術之間的作品,探尋里爾克、艾略特、奧登等近50位現當代詩人的生命往事及作品。怎麼定義這本書?

路也:

我閱讀的重心,基本上都是現代詩歌,並以20世紀以來的詩人為主體。書中每一篇筆記的標題之中,都出現了我閱讀的某個詩人的名字,但這個詩人並不是這篇筆記裡談論的唯一詩人。標題詩人只是一個線索,文中由這個線索詩人開始,以發散式思維或邏輯關聯的方式,牽引出好幾位詩人和作家,涉及古今中外、哲學、美學等。實際上,全書文章內談到了五十多位詩人和作家。這裡邊有我上課的精華部分,但不完全是講稿。

這本書寫得很活潑,但不完全是散文式的,活潑裡透著學術性,我把它定位成“輕學術”類作品。這本書不是正經八百的論文,對詩歌很感興趣的讀者,可能覺得非常有趣。

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齊魯晚報:詩歌、小說、散文、學術著作以及“輕學術”作品,作為多棲寫作者,是詩人又是研究者,寫作上是不是有天然優勢?

路也:

其實是“飯碗”和“愛好”捆綁在一起了,你說這是幸還是不幸呢?既幸又不幸。上課上班搗鼓文學,下了班還是文學和寫作,涇渭不分明瞭,我的寫作跟我的講課密切相連,都是一回事。

當然,是詩歌研究者也是詩歌寫作者,本身並不矛盾。比如艾略特,他既是現代詩歌的鼻祖,又是西方現代評論第一人。艾略特已經給我們立了標杆。我相信,很多詩人都想把艾略特當成榜樣,既可以搞理論研究,又能搞好詩歌創作。我還有一種觀點是,研究詩歌不一定是佶屈聱牙的,它可以很感性、活潑又不失學術性。

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齊魯晚報:在你的課堂上,詩歌對當下的年輕人還有吸引力嗎?

路也:

有很多學生髮自內心喜歡詩歌,但這一代年輕人極少會有人立志要終生從事詩歌創作。當下的年輕人生存壓力太大了,沒有人會孤注一擲地投身詩歌中。我很理解現在的年輕人,即便他們很優秀、悟性很好,我也不敢鼓勵他們從事專職的詩歌創作。這個問題說來話長。

魯獎作家路也:一意孤行的詩歌寫作,與生命狀態緊密相連

齊魯晚報:能否談談你當下或未來的寫作計劃?

路也:

現在馬上有兩本新作要出了。一本是研究中國古典詩詞與植物的書,叫《蔚然筆記》,寫我偏愛的古代詩詞人生命狀態跟植物的隱秘內在聯絡,比如菊花為何會成為陶淵明人格的一種象徵。還有一部長篇小說也即將出版,書名是《午後的空曠》,介於紀實與虛構之間,寫我在濟南南部山區度過的童年時期,用兒童的視角,將那個年代的日常生活呈現出來。

我是一個沒有計劃的人。生命就是一條河流,水流淌到哪裡,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就像寫詩,是可遇不可求的,你計劃了,設定目標了,反而可能是寫不出來了。

路也的詩歌——

巧克力的味道里有混沌,有鴻蒙

有拼音文字的喃喃自語

有伊壁鳩魯的快樂和叔本華的傷悲

以及弗洛伊德的原欲動力學美學

有小小的灰燼般的幻滅

有穿越長長的幽暗之後的復活

有一個連通著拂曉的隧道,一個形而上的黃昏

——摘自路也的長詩《巧克力工廠》

我偶遇野泉,真是一個奇蹟

一定有第三方在安排此事

獨自出行,容易在時間裡碰上空間

在空間裡碰到時間

——節選自路也《偶遇》

要恢復健康,先大病一場

要靈魂得救,先厭棄今世今生

要蒸蒸日上,先得破產

要聚首,先要生離別

要刻骨銘心,先揮一揮衣袖而去

要獲得本質,當先給虛幻讓路

要復活,必須先死去,塗上香膏裹上布,葬入墳墓。

——節選自路也《城南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