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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留給潮州的不只是一篇《鱷魚文》

作者:由 新民晚報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3-02-06

韓愈一共寫了多少詩

唐朝韓愈是文學史里程碑式的人物。作為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他“文起八代之衰”;作為語言大師,他創造的許多詞語,成為後世沿用的成語。這樣一位“文章鉅公”和“百代文宗”,命運卻頗為坎坷。

從公元792年登進士第,韓愈開始仕途跋涉。他操行堅定純正,說話直爽坦率,從不畏懼或迴避強權,十一年後,以監察御史之職上疏關中大旱災情,遭到當時負責京城行政的官員讒害,被貶到粵東陽山任縣令。

似乎與遙遠的粵東有某種不解的緣分。十三年後,又不計得失,挺身而出,諫阻武則天迎佛骨,得朝廷重臣救援才免於被殺,改為貶謫,去的又是粵東,任潮州刺史。

韓愈留給潮州的不只是一篇《鱷魚文》

那時的粵東是蠻荒之地,幾乎沒有開化。

第二次的南行頗為悽慘。韓愈已年過半百,離去世只有六年了。被押送出京不久,家眷被趕出長安,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兒染惡疾死在驛道旁。策馬行出藍關,後來成為傳說中八仙之一的侄孫韓湘趕來送別,韓愈寫下著名的《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前路茫茫,此去九死一生。

人們常說性格決定命運。兩次被貶,看起來都與韓愈的性格有關,其實,更應該說是與他的良知有關。他本來完全可以安享京官的福祿,但良知不允許他那樣做。

一再受貶,對別人可能是一種打擊,對韓愈卻是一種激發。他把蠻荒當作戲臺,導演了一場接一場當地曠古未見的大戲:陽山任上三年,參與山民耕作漁獵,身邊門徒成群。一個深山小縣因之成為文化名城。

潮州比陽山更遠。溪流中的鱷魚隨時噬食人畜;農事不知水利為何物;女子淪為奴婢終生不得自由;人文教育更是無從談起。

貶謫是韓愈個人的不幸,卻是貶謫地之幸。

短暫的潮州任上,韓愈盡心竭力,對一片化外之地以文化之:消除鱷患改善生存環境,推廣中原技術發展農耕蠶桑;贖放奴婢並永絕蓄奴;建校延師使文風蔚然勃興……一片蠻荒,翻天覆地。

因為客居嶺南之便,我有機會去過潮州,在韓山韓公祠鐫刻的《鱷魚文》前停留。

“公至末年,道氣益壯厲,文益雄搜” (《古文雅正》卷八)《鱷魚文》縱處辭約,擒處辭峻,雄健一以貫之。以至有人說:“韓公前身當從神道中來,其精神通鬼神而走風雷。”(《韓文杜律·韓文》)但也有極迂腐的看法:《鱷魚文》呆氣,“試問鱷魚一無知嗜殺之介蟲”,豈知“天子”“文章”?《鱷魚文》雖然文章好,但“因時代文化科學的隔膜,木然無味”,等等。

《鱷魚文》其實已經說明: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韓愈明擺著是借題發揮。十分認真地探究一種裝出來的“呆氣”,豈不是更可愛的“呆氣”?

《鱷魚文》中的鱷魚和驅鱷魚是一種象徵:前者是一種惡,後者是一種儀式,《鱷魚文》則是宣言,宣示文明克服野蠻,正直驅逐邪惡。恰因此,它才是如此氣勢如虹。

善良民眾對知識分子的良知是絕對領情的。他們矇昧但知道謙恭,閉塞但嚮往文明,淳樸但懂得感恩。沒有夜郎自大的拒絕和排斥,沒有自作聰明的投機和取巧,沒有過河拆橋的蠻橫和無情。陽山因為韓愈“有愛於民”致“民生子以其姓字之”(《新唐書·韓愈傳》);韓愈在潮州未滿八個月,卻給潮州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以至於“山水易名,流風百世”(蔡世遠《古文雅正》卷八)。韓愈去後,潮州人立祠祭祀,奉韓愈若神靈:祭鱷之地名“韓埔”;渡口名“韓渡”;鱷溪易名“韓江”;江岸山峰易名“韓山”;街、店、校、樹以韓為名;民眾競相易姓為韓。《鱷魚文》被神化,民間傳說言之鑿鑿:韓愈祭鱷後,惡溪之水西遷六十里,潮境永絕鱷患。

當地文人仿韓愈左遷詩,寫道: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貶潮州路八千。

八月為民興四利,

一片江山盡姓韓。

這一切,是韓愈真正的紀念碑。(

陳世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