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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丨吳學良 : “補那”鄉愁(外一篇)

作者:由 澎湃線上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2-01-15

十冬臘月的馬有什麼問題

群山丨吳學良 : “補那”鄉愁(外一篇)

吳學良,1965年6月生,貴州水城人。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民協會員、貴州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貴州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原副主席,曾任六盤水市文聯副主席。於《四川文學》《山花》《北方文學》《延安文學》《雪蓮》《金沙江》《杉鄉文學》《夜郎文學》《瀚海潮》《意林文匯》《中國西部散文選刊》《中國散文家》《華夏散文》《貴州作家》《貴州文學》等發表散文20餘萬字,作品入選《新中國散文典藏》《中國西部散文百家》《中國西部散文精華》等選本,著有文學、文學理論研究、文化學等20餘部。

走進補那,融入傳統村落特色小屋和諧的人聚空間,他心裡像灌注了一汪清泉。在恬靜、純樸、和諧的自然情調中,淡淡鄉愁恍若山間浮起的清嵐,讓他從喧囂現代生活模式走出來,放牧心情的同時,也獨享田園如歌般的人文時空。

“補那”系布依語。“補”在漢語裡意為“布依”,“那”意為“良田好土”,“補那”即是“布依族良田好土”。未來之前,他覺得這個詞很動聽,動聽得就像布依人山寨竹林裡知鳥流暢的音符,他曾臆問:布依寨子大龍竹上風墜的刀葉,瀰漫的清香也是那知鳥誦經般的吟唱嗎?

他不知道,驅使他來補那,是因為厭倦了身居潮水般的喧囂,還是因為想尋找來時路上丟失的草帽。有人說這種尋找叫鄉愁,可他覺得這似乎太文化味。在他樸素觀念裡,去不了的叫遠方,能抵達的是心靈故鄉!

他極喜於這個寨子裡自由自在的漫遊。哪怕是幾隻雛雞在房前屋後覓食,或一條狗仔好奇地睜大雙眼搖著尾巴跟在身後,或見竹篾在鳥籠匠人懷中跳躍,都會讓他感到遲鈍記憶瞬間又清晰起來,兒時生活情形蒙太奇似地一幕幕浮現,欣喜之淚如晴空飄落的疏雨,滴掛在他心絃上,反射出晶瑩剔透般的七色光彩,就像夢幻一樣輕叩他的心扉;縱然目視寨內老屋,他也會像一個遠歸遊子,仔細端詳、審視。在享受文物保護的王氏老屋前,撩撥兩旁長滿雜草的野徑時,他彷彿穿越半輩人生。隔著齊腰院牆長久的凝視裡,他要從每一級石階,每一片瓦,每一壁木板,每一根木柱,每一道窗花,每一扇門雕尋找心靈寄託,要從孤單地躲在院牆角落,沾著泥土的石磨或盛著髒水的石臼找回農耕生活的影子,貓步般地輕盈靈巧,只為不驚醒老屋沉睡的酣夢。輕推記憶腰門,緩步延伸老屋的石板,每一次挪移在他心上都沉甸甸地,疲憊之心承受不住都市太多幸福,只有這含潤路面才會滋潤他即將枯萎的魂魄。在屯口大寫“福”字石地板前,佇立、沉默中衣裳鼓動如帆,風掀亂他的頭髮,眼裡“福”字如觀音座前蓮花盛開,清涼了他煩躁的思緒。青瓦一如既往地平靜,木柱和板壁烏木般地沉澱歲月風霜,煙火味道像陳年老酒般地讓他迷醉,石磨上幻出的玉米麵滋味讓他恍然如夢,石臼裡滲透出的糯米粑清香讓他心腦茫然,聊思人生雨雪風霜,他真想“但願長醉不願醒”啊!為此,他有些神經錯亂,那些附生苔蘚的瓦片,喚醒遠去一段活色生香的時光;佈滿風塵的木柱和板壁,恍若他童年時的兄弟姐妹;依然沉寂或美得出奇的門雕窗花,像父親的寡言慈祥、母親如花的臉;孤苦的石磨石臼,一如他落寞的童年。意味深長裡他淚流潸然……

知鳥不知疲憊的歌吟,轉移從下寨那棵大葉榕樹上流了出來。風有多遠,那吟唱聲就隨風流散多遠。在這棵具有600多年樹齡人形榕樹下,聽到與都市家長裡短嘮叨迥然不同的傳說時,他緘默不語,面凝沉思。

傳說很久以前,補那一個農家布依族後生,上門為遠方一個財主做傢俱。此間,財主女兒喜歡上了勤勞善良、手藝精巧的小夥,私下裡,他們相愛了。活做完後,姑娘隨小夥私奔到了男方家。老財主知曉後,雙眼瞪如銅鈴,暴跳如雷,發誓要將女兒搶回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帶著一群家丁點燃火把撲向補那山寨。遊動起伏的火龍,渲染出一種不祥預兆。小夥聞訊後帶著姑娘逃到下寨路邊廢棄煤洞裡躲藏。財主一眾追趕,因不知洞情,便連夜用煙火燻,企圖將兩人驅離出來。濃煙似龍捲風般地亂竄,猛火如毒蛇吐著紅信張牙舞爪……第二天拂曉依然不見動靜,家丁入洞搜尋才發現其內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出得洞來,但見煤洞上方新長出兩棵相交相融的人形榕樹,原來,鴛鴦古榕是他們殉情的化身。

寨老陳述這個故事時,他為這段悽美愛情而傷感。在他看來,故事與梁祝化蝶頗為相似,只不過化作植物或動物有別罷了。儘管如此,布依人對愛的執著追求,卻讓這個小山村因此而具詩情畫意,這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

鴛鴦古榕歷來被補那村奉為神樹。其樹高20餘米,周長達36米,雄樹每年發兩次葉,雌樹發一次。直徑10-18釐米不等的三棵古葡萄藤,從不同方向攀榕而上,像為這對戀人繫上飄帶。每到漢族大年,寨民在當日下午聽到寨主的三聲傳訊地炮後,都會趕來朝拜,民族裝扮如一條五彩飄綢于山間小路飛舞。各家各戶提著鞭炮、香蠟紙燭,帶著豐盛飯菜,大小齊聚榕樹下,面容肅穆地行祭奠之禮。儀式結束後,大家便開懷大笑地在樹下圍攏就餐,拉家常話。布依族年輕人有自己獨特的世界,藉機接近稱讚姑娘漂亮衣裳,是小夥們離不開的話題;小孩則邀約起你追我趕,圍著神樹瘋戲。時間差不多了,在長輩們的叫喚聲中,才戀戀不捨地先後回家,幫著準備年夜飯。平日裡,布依族兒女談婚論嫁時,他們也會身著本民族服裝,提著必備的鞭炮、紙燭、水果、飯菜到神樹邊訂八字,昭示海誓山盟。神樹南面兩棵粗壯葡萄藤相纏,於上交織出一個空洞;祭完樹,他們把生庚日子裝進香包,那些香包被五色絲線織就成愛情,被慎重地放置於歲月中、窖藏在樹洞裡。“遠看如情人牽手,近看似夫妻擁抱”。誰家要想添人丁,許願、還願,這裡成了他們答謝神靈的舞臺。

聽古榕傳奇,他不知是悲還是喜,也不知喜又如何?悲又如何?在中國民間,民俗信仰是一種信仰心理與其伴隨而發生的信仰行為,是一種非官方非組織、具有頑強生命力和廣泛影響力的文化形態,並廣泛流傳於民間的社會現象。因了有萬物有靈的原始樸素觀念,自然與生命才會有意義世界,才會有2016年6月28日雷雨交加折斷古榕壯枝時,有鮮血(似血樹汁)滲出的奇觀,才會有鄉愁,才會讓人產生“我愛一棵樹甚於愛一個人”(貝多芬語)的斷想。如是所聞,他失語了。失語在一棵古榕樹於村莊旁的沐浴裡,失語在月光碎銀般濺了一地的簡樸村莊。

人是村莊的主體,也是村莊的靈魂。沒有人的村莊,只是一個軀殼而已;有了人的村莊,就會出現一道道神奇景觀。

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裝”。見識補那布依人的五等裝後,他深深體會到“技藝,是人在宇宙中為自己找到的位置”這句話沉沉的分量。補那布依人與本民族在衣飾上的顯著差異,是千百年來這裡歷代相傳五等裝。其特等在喪事祭祀場合穿戴,一等在婚嫁場合穿戴,二等在吃酒、聚會場合穿戴,三等在青年聚會趕表場合穿戴,四等在幹活或平時穿戴。這些套裝,多則5至8件,少則1至2件。而衣飾上的挑花、刺繡,是布依族五等裝的核心和靈魂,平繡、盤繡、辮繡、纏絲、鎖釦、打子繡技法,使其花紋多樣。用料不同,簡繁不同,套件不同,搭配不同,裝飾不同,無不在相間中體現出繡工嚴謹,承載著補那布依人豐富的民族傳統、文化資訊和民風民俗記憶,也體現了當地布依人的禮儀道德和藝術審美觀。瞭解這一切,他為此歎為觀止!

他想象著,祭祀場合身著特等裝的布依女性,穿戴華服身振銀佩的姿容,想象著婚嫁場合穿戴一等裝時女性“紅杏櫻桃口,楊柳小蠻腰”的滿面嬌色,想象著吃酒、聚會場合穿戴二等裝時女性們私房話後放肆的歡聲謔語,想象著年輕人穿戴三等裝在趕表場合時春情盪漾催生出的意氣風發,也想象著布依人穿戴四等裝幹活或休閒時的勤勞善良美德。

然而,他想象不到的是:在這個“山深人不覺,全村同在畫中居”村落,遷徙型民族“人——村落——環境”的“天人合一”理念居然是如此攝人心魄。“人之居處,宜以大地山河為主。”補那村“以山為骨架,水為血脈”佈局的人居環境,對照“以山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髮,以煙雲為神采”(宋·郭熙《林泉高致》)之述,可謂佔盡了天時地利:村後雲繞山而飄渺,山納雲而出奇;村前月亮河對面一線山脈,在蒼茫天宇下如青龍起舞。村莊於閒適裡點染寂寞,其散漫與寧靜,竟讓他萌生出靜窗淡墨,恍然淨土之慨;因此緣故,離別時他再無悲傷與憂愁……

故鄉,那場風花雪月的陳年愛情

么公那場風花雪月的陳年愛情,在今天的我看來,他簡直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然而,奇蹟終究還是在他的生命中發生了。

么公在故鄉是一個很平凡的人,平凡得家裡最大的財產只是一間漏雨茅屋,其餘的幾乎一窮二白。他頭上戴的,除冬季露出棉絮的護耳帽之外,其它時間包的都是青色皺頭帕,上身穿的總是褪色長衫,下身是那種褲筒很寬的褲子(這種筒褲最大的好處就是解小便方便,只要把褲筒往上一拉,就可以解決問題。)肚腹上總扎著一條黑布腰帶,腳上除了冬季會換上那雙陳舊的高邦解放鞋外,其它時間都穿自己用熟膠做的涼鞋或編織的草鞋,每當要做事情時,只見他把長衫的前擺拽起來,往後面腰帶上一塞,於是就可以輕裝上陣了。

么公的嘴很大。現在的人都說:嘴大可以當歌唱家。然而在我們的童年,卻從來沒有聽到過他在房前屋後唱過歌,抑或是哼一下山歌。

那時人們常說“嘴大吃四方”,這在么公的身上得到了驗證。

么公有兩門手藝,一門是殺豬,另一門是為死人裝殮。每年冬臘月間是么公最忙的日子,我們街上只有他會殺豬,要殺豬的人家,往往要先提兩瓶酒上門請他幫忙;故鄉宰殺年豬都有選擇在早晨的習俗,約定好時間之後,主人家按時在打穀場外沿挖一個火坑,架上一口大鐵鍋,升起柴火,待熊熊火舌沿著鍋底外竄,盛水沸騰起來後,才將豬從圈裡趕出來。這時,只見幾個人圍著豬前後站定,一人猛提豬尾巴,一人揪住豬耳朵,其它的人將豬扳倒在地後用膝蓋緊緊壓住豬身,同時將豬的前後腳往後扳住,並套上早已準備好的繩子,等么公上前把豬嘴捆牢後,隨即抬起往用來殺豬的磨架上一擺,么公幹淨利索地用毛巾把豬脖子搽淨,刀子一捅,豬血就沿著刀身噴湧出來,淌進裝血的盆子;豬在喘息,豬血也在隨著喘息聲時斷時續地流出來;待豬斷氣時,豬血也淌完了。於是大家就將豬擔在鍋面樓梯上舀燙水澆淋,接著就去毛、開腔,按主人家的意思分割,最後再清理豬肚、豬腸,半早上就料理完了。吃過午飯,么公就去做他自己的事情,晚上主人家還要請他和親朋們一起吃飯,還會趁著夜色暗地裡提一塊豬肉送他;有的人家捨不得送肉,就給他幾塊錢買葉子菸抽,算是酬勞費。有了這門手藝,么公在那些年月家裡不餵豬、不殺豬也是有肉可吃的,這是老天爺對他貧寒家境的一種彌補……

么公到別人家殺豬,么婆不一定都知道;就是知道了,他也會說人家只給了幾塊錢買菸酒。么婆善良,似乎從來也不太愛刨根問底地管他的這些事,這就給么公為他的相好送肉、送錢創造了機會。么公是重情重義之人,他是忘不了那個給他幸福和情慾的相好的,不要說十冬臘月暗裡送肉、送錢是他的牽掛,就是熱天吃完晚飯後,他也會提著煙桿、揹著手東遊遊西逛逛,什麼時候悄悄地轉到街下面寨子裡的相好家別人也不知道,那些歲月不到子夜前後,他的鄰居們是不會聽到他回家的敲門和喊門聲的,大嘴么公的嗓門常常會把剛入睡的鄰居們吵醒。

么公和他相好的情事,據說萌芽於相好的丈夫去世之後。

么公的相好和丈夫有一兒一女。兒子一身癆病,什麼事也幹不了,女兒小兒麻痺,尚還可以自由行動。那時這一雙兒女都還小,相好的丈夫就撒手人寰。在幫忙裝殮死者時,他的相好在棺木旁呼天搶地,哭得死去活來。“你就這樣走了,天啊,丟下這些娃兒你叫我咋個辦呀,我的冤家呀。”那悲悲慼慼的聲音,讓在場的人無不心酸,無不落淚,相好的那種家境讓家亦貧寒的么公感同身受,直聽得嘴唇微微發顫,直到相好昏過去倒靠在他的身邊,旁邊的人把他的相好抬走後,他才恢復情緒;也正是從那時起,這個楚楚動人的寡婦才從他的大腦中揮之不去,他才在心裡暗暗地想照顧她,想和她共同承擔生活的壓力。在隔三差五的往來和圖謀中,相好終於在么公的激情和粗野下紅杏出牆,演繹出故鄉這場風花雪月的愛情,從此,這段故事就在歲月中風舞輕揚……

那樣的歲月,么公和相好的往來,有被壓抑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憂鬱和苦悶,也有相見時載言載歡的歡悅。

么公的菜園地在我外公家的老房後面。上個世紀六十、七十年代,還沒有現在的大棚,辣秧、茄秧、黃瓜或無藤瓜秧苗都要靠溫床培育,因而每年春天舂溫床成了么公的一件重要農活。外公家老屋直到大坡腳一帶,原叫杉林頭,舊時古樹參天,水源豐富,藏龍聚氣的水城文廟就曾遷建在此處山麓裡,儘管這裡後來因建設需要林毀廟拆,水源漸枯,但於澆灌還是綽綽有餘的,溫床舂築在這裡,完全可以解決春旱後顧之憂。所以每到春天,么公都會用夾板舂築溫床,鬆土播種後,再用塑膠紙在木框上釘成門板一樣大小的床蓋覆蓋溫床,為了預防冰雹,還會在上面再搭一層草簾子。每天早晨,只要天氣晴朗,么公都要揭開草簾和床蓋,讓種子吸收陽光,傍晚又把它蓋上。那些年月么公每年都要賣一些秧苗換取零花錢的,似乎溫床育苗成本太高,物資又緊張。

為了解決苗不夠賣的問題,他就會用最簡便的辦法來育苗。平整好土地播下種後,他就會上山割剛發芽的灌木條,用來鋪在育苗地上,再在上面蓋上草簾子,這樣既可以防雀鳥破壞,又可以產生保溫效果,當然,對么公來說,最重要的是還可以和相好在坡上交心、撒野,釋放他被壓抑的慾望。

那時我們貪玩,禮拜六、禮拜天或平時讀書放學後,春天都會結伴上山去摘花捕鳥,常常會在小妹坡山下聽到么公和相好從半山灌木叢裡傳出來的山歌聲。

男唱:

十個山包九個尖,

十朵蓮花九朵鮮。

十朵蓮花鮮九朵,

會妹會哥是今天。

女唱:

風吹樹葉滾翻翻,

初初見哥心不安。

和哥生疏難開口,

臉紅猶如火燒山。

男唱:

看到濃茶口才幹,

看到情妹哥喜歡。

心想端茶喝一口,

又怕情妹說哥憨。

女唱:

妹妹門前一棵棕,

被風吹得亂蓬蓬。

風不吹棕棕不亂,

妹不逗哥哥不瘋。

……

陽光暖暖的,山風暢快地從天地撲來;這些山歌尾音被拖得長長的,隨風飄來時散發出一種曠世的幽怨和淒涼,與生生不息的天昏地暗和視生如死;成人後,我才醒悟他們在山歌中表現的情緒與野貓叫春原來是同一種腔調和味道。么公和相好常常如訴如泣地一唱就是幾個小時,夜幕降臨前,才會一前一後地用繩子拖著灌木條下山,然後各自回家。

賣秧苗的季節,么公的相好每逢趕場天都要從他的門前經過。每當相好賣完秧苗再回寨中家裡復取時,不時會遇到長期在家做飯的么婆。人們都相信么婆是知道么公和他相好的事的,可從來沒有見到他們相遇不自然或爭吵過,也沒有聽說么公和么婆為此事翻過臉,甚至嫡出的兩個兒子和么公鬧翻過,唯一給人隱隱約約留下的印象是:在鐵路上工作的大兒子雖然相隔二三十里,卻很少與子女回來看望么公這個現象不合常理。

那時的社會文化背景是不允許輕易離婚的,離婚被人們習以為常地視作一種恥辱符號。么公可能是家境貧寒,一家人一直住在漏雨茅屋裡,加上在生產隊和街坊中人緣還算好,人們對他的這件事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緘口不說是非好歹,而他的相好又有寡婦標籤,所以才沒有享受這樣的“待遇”,這段情緣如果換作是現在,我想,么公恐怕早就離婚了。

再幹旱的春天也會迎來滂沱的雨季,再苦難的花朵也會綻放豔人的幸福,而么公和相好的苦難愛情也會有開花結果的時候。那段令人窒息的歲月,相好的兒子去世了,么公上前管;女兒出嫁了,他也視同己出。他和相好的血脈也在這種患難與共的流年夾縫中悄悄地降生了,兒子跟他姓,歲月交替中人們看到了他們的兒子穿新衣過年,和其它人一樣開心地到處瘋跑。天氣好的日子,么公前來探望兒子時會端一張凳子坐在外面的陽光裡,或抽菸或喝茶,就像是做客走親戚似的,他經常在相好那裡出出進進的,左右鄰居也沒有人說閒話和感到奇怪。

么公後來在相好離世前後義無反顧地主動悉心照顧,料理完後事搬去照看他和相好生的兒子上,表現出了一種勇於承擔責任的精神,這是我們街上人最佩服的。么婆在這個時候更是表現出罕見的善良,她儘管不能容忍么公把他和相好生的兒子帶回來,但她還是理解么公相好大兒子離世,女兒出閣後,只剩下他們共同的血脈孤苦伶仃的苦楚,還是尊重了么公的選擇;此前么婆默許了親生兒子和孫孫參與么公相好的葬禮和戴孝,這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也許是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好的開頭,嫡親和庶出的兒子後來還在一塊做生意,為他們養老送終。

仔細想來,么公的人生情事在那樣的歲月裡,真是創造了一個奇蹟。正因如此,在時間的空洞中,在風花雪月的輪迴裡,這段愛情才一直沉香般地縈繞在我的心頭,成為見證人生苦難,驗證人性的佐證。

往期回顧

原標題:《群山丨吳學良 : “補那”鄉愁(外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