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故人 何日再見呢
“如果你愛一個分析師，就讓他參加新財富，因為他能享受到最輝煌的時刻；如果你恨一個分析師，也讓他參加新財富，因為他會感受到最激烈的競爭。”
將“尋找好的券商研究人員”作為創立初衷的新財富最佳分析師評選，踏過不少榮光，也伴隨著諸多爭議，但一直是券商研究行業評價標準的制定者，也是中國證券史的見證和觀察者，卻在磕磕絆絆走到第十六年時戛然而止。一場話題飯局、半路叫停的投票、30家券商集體退出……是否會成為新財富倉皇落幕前留下的最後記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2003年，創刊2年的《新財富》雜誌借鑑國際慣例，首次推出由機構投資者投票評選的中國內地資本市場最出色的分析師，向77位公募基金經理發放了調查問卷，共回收問卷50份，評選採用直接請基金經理提名並打分的方式，共評選出26個行業研究方向的“最佳分析師”。
“當時相信賣方分析師對這個評選並不怎麼了解，很多人接到電話都表示驚訝，這次的產出過程比較隨意，不具有太多可比性。”華泰證券首席金融分析師羅毅在多年前曾撰寫過《從新財富評選史看未來政策走向》一文，文章中寫道。
“但是隨著賣方分析師市場化的進一步推進，尤其是收入與排名掛鉤的大背景下，從第二屆開始，大家都變得重視起來，研究報告的質量出現明顯提升，估值模型開始應用，研究報告的專業性逐步體現出來，這時的競爭主要集中在研究報告的質量上，對營銷的需求並不算太高，至於拉票活動實際上還沒見蹤影。賣方的地位還算不錯。”
當時在不少業內人士眼中，在分析師行業考核困難，缺少量化指標的情況下。新財富評選提供了一個相對公平的分析師量化體系，也成為賣方分析師行業的重要外部激勵機制。
2006年，中信證券按照新財富評選榜單挖角分析師，拉開了“轉會”的先河，新財富的影響力與分析師的身價也“水漲船高”。與此同時，伴隨著參與主體的擴大和活動受關注度的提升，上榜新財富成為研究員跳槽加薪的法寶，一年一度的評選也逐步演變為各大券商爭相追逐的名利場。
“隨著競爭的激烈化，營銷活動越來越多，研究只是其中一環，關鍵還要讓別人理解你的研究。平時路演，調研是少不了，而拉票風氣開始產生，終於開始了真正的賣方間的戰爭，越來越有‘奧斯卡’的味道。”羅毅回憶。
如現任長江證券總裁劉元瑞，10年前他還是長江證券的一名新人，2年後就在新財富嶄露頭角，拿下鋼鐵行業研究第三名，2011年至2017年連續包攬該行業7年冠軍，職位也一路從普通分析師升到研究所所長，更在35歲時就成為公司總裁。
入榜新財富更與薪酬的提升直接掛鉤。據業內人士透露，如果能夠進入新財富前三（或前五），收入至少百萬級，海通證券姜超、天風證券趙曉光等業內頂級分析師的收入據傳更是達到上千萬。再以任澤平為例，從國研中心宏觀經濟研究室副主任的位置上辭職，之後先後供職於國泰君安、方正證券，多次奪得新財富宏觀經濟前三名，2017年跳槽加盟恆大集團時，年薪高達稅前1500萬元。
在排名壓力和利益誘惑面前，分析師們對新財富可謂趨之若鶩。
新財富官方資料顯示，參與評選的分析師人數，已由最初的不足500人，增加到了去年的1400餘人，機構投票人數更是由77人增長到4000餘人。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紛爭
有知名財經博主曾表示，自從新財富評選火了之後，賣方為了新財富的排名，主流的研究團隊要服務的客戶多達三四百家，其中很大的一部分，不會給團隊帶來任何的佣金收入，只是給團隊帶來了投票價值而已。研究所除了要好好做研究，還得好好搞社交。
每到新財富季，一年一度的券商拜票表演便拉開帷幕，猶如維密走秀般讓人目不暇接。其中最傳統的莫過於傳美照、發紅包、請吃飯，在各社交群裡吆喝求票，吸睛文章層出不窮；
進階版的有文藝青年吟詩作賦、藝術派編曲拍片，比慘賣萌的也比比皆是；
高階版則更是精彩，如2011年，光大證券舉辦了一場內衣及泳裝模特走秀活動，中金公司則於中秋節前夕在上海黃浦江舉辦了一場豪華遊艇酒會。到了2012年，又出現了券商研究員或者銷售人員為公募基金經理研究員送“愛心早餐”的場景。
直至去年，種種瘋狂的拉票活動才有所收斂。而在此之前，已有部分機構和個人陸續退選新財富，包括參加過八屆評選，五度奪冠的“元老級”分析師高善文，行業龍頭中金公司以及中信證券。
安信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高善文2012年在退出新財富評選之時發表的講話耐人尋味。他表示，當持有人以3-6個月的尺度要求資產管理人拿出業績的時候，買方機構要求賣方機構拿出短期內能夠快速上漲的股票，賣方機構被迫關注訊息面、催化劑和股價的短期刺激因素，顯著強化了結果的重要性。
“我自認生性愚鈍，天分有限，但對理論的興趣十分濃厚，對密實的邏輯、原創的看法和紮實的資料極為傾心，相對而言對短期結果的正誤不夠留意，對人云亦云的想法頗為排斥。回頭來看，在現實條件下，這是一個很大的缺陷。”
而知名經濟學家、首屆新財富最佳宏觀分析師得主許小年也在獲獎14年後直言，多年來分析師群體營銷手法大有長進，研究水平的提高乏善可陳。收入比以前高，但是否給投資者創造了那麼大的價值？他告誡現在的分析師，不要追逐市場潮流，踏踏實實做自己的研究。如果追逐一時的熱點，就不能形成自己的積累，一步不慎還有可能把整個職業生涯搭進去。
“我並不想站在道德高地說教，只是覺得要想做好任何一件事，必須耐得住寂寞，做研究不能脫離市場但也不能捲入市場太深。”
據瞭解，彼時業內有券商內部發布了針對“加強對證券分析師參加評選活動管理的通知”，新財富方面也要求，所有參選者及投票方須簽訂並共同遵守新財富最佳分析師評選公約，“不得進行與證券研究工作無關的拜票、催票等不恰當拉票行為，機構投資者不得要求並自覺抵制各種不恰當拉票或投票行為”。
同時，新財富方面還稱，如有違反“評選公約”相關規定的行為，可向新財富舉報。調查結果和相關資料將及時報送當地證監局和中國證券業協會，被舉報者視情節嚴重性取消1-3年參評/投票資格，賄選將永久取消參評/投票資格。
而隨著昨晚一紙退出新財富分析師評選的宣告，這些五花八門的拉票表演或將徹底成為過去。新財富的結束，對於眾多券商分析師來說，意味著失去了體驗“最輝煌的時刻”和“最激烈的競爭”的機會，而對於研究行業來說，新的環境和生態模式或將出現。
何日再見
事實上，在介面新聞採訪中，數家大中型券商均表示，近年來已不把主要精力放在新財富評選上。
“證券監管機構早有意加強監管，藉著此事正好整風。”據北京地區某中型券商研究院人員介紹，今年新財富投票開始以後，分析師正常與買方機構溝通的次數都變少了，“就怕說是在拉票”。
“今年曝出的‘飯桌事件’，對證券業的聲譽是極大的損害，這時候券商公司宣佈退出新財富評選，也是考慮到聲譽的維護”。一位今年離開分析師行業的市場人士表示，本來新財富的目的在於給賣方一個價值尺度，透過評優來激勵賣方做更好的研究，同時也逐漸成為賣方跳槽身價的一個重要評價標準。所以到後來為了提升身價，新財富就慢慢變味了，成了“名利場”，為了進前三乃至第一，賣方無所不用其極，原來設立的意義也就慢慢淡化了。
“領導可能也要舒一口氣”，對於新財富暫停一事，北京某大型券商分析師表示，新財富評選快速催高了分析師身價，支付新財富獲獎分析師的薪酬也給證券公司帶來很大壓力。
據他介紹，數年前，其所在券商某行業分析師獲得新財富最佳分析師獎項後，公司計劃提高其月薪至每月10萬元，但最終該名分析師還是被大型券商以基礎年薪200萬的價格挖走，獎金另行計算。
而在市場人士看來，新財富的暫停也將極大影響券商研究行業的格局。
新財富評選曾是中小券商研究部門彎道超車的絕佳機會。“賣方研究領域是最容易花錢出成績的。”有業內人士表示。透過重金聘請新財富獲獎團隊，近年來部分中小券商賣方研究發展迅速。
其中最明顯的例子當屬天風證券，透過對新財富分析師的大量攬入，天風證券在賣方研究領域異軍崛起。在2017年新財富評選中，天風證券成為最大黑馬。在當年評選的最具影響力研究機構排名中，天風證券由上屆的第七名躍居第二名。公司研究部門分倉收入也上升明顯，2017年上半年實現了1。4億的佣金收入，業內排名由2016年底的第30名上升至第7名。同比增長了40。85倍。2016年底，佣金收入僅為6110。66萬元。
“對外服務的券商分析師收入多取決於機構的分倉佣金和給予的派點數量，實力雄厚的研究員自然更得到買方機構的青睞。”華南地區某大型券商分析師向介面新聞表示，新財富評選時期，分析師往往更傾向於向買方機構索要新財富投票，為求公平，實力較差的分析師則可以從機構拿到更多的派點數量。
“現在新財富暫停，實力雄厚的大券商將在分倉派點上進一步擠壓中小券商的生存空間，未來券商間的競爭將更多圍繞大機構展開，小機構分析師則失去對外服務的動力，更多把注意力放在研究上。”該名分析師表示。
在昨日市場傳出有券商退出新財富不久，灃京資本管理（北京）有限公司吳悅風在社交平臺評論道：“其實新財富評選至今為止，一直是賣方（券商研究所）領域對於研究能力和服務能力最好的評選模式，尤其是它一直隨著資本市場的進化而不斷地演進，迸發出比許多國外評選更豐富的內涵和更強的指向作用。”
他舉例稱，二級私募機構和保險資管早期投票權重在10%以下，但是隨著這些機構的崛起，他們的投票權重在逐步提升，並逐步增加了市場裡絕對收益風格的話語權。——而這種內涵和指向作用，造就了全世界資本市場最勤奮的一批賣方分析師，甚至導致了市場部分領域的過度研究。
“如果這種風向能繼續堅持下去，尤其隨著90後新一代年輕研究員的崛起和覺醒，甚至能成為推動A股走向絕對收益走向成熟的一大助力，”他表示，“我對於新財富的觀點一直是拿高考來做比對的，它不是這個領域的最優解，但是可能是唯一的次優解，是目前最能兼顧公平、效率、各方利益的一種評選機制。”
可惜的是，新財富這場吸引了萬千分析師競相比武打擂的賽事，在走過被詬病和讚譽包圍的十五年歲月後，最終沒有逃離被叫停的命運。從此以後，江湖夢迴，山高水長，不知何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