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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偉:最奢侈的空間

作者:由 新民晚報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3-01-05

什麼梅花讀漢書

我把一生的愛好都塞進了書房。書房是做夢的地方,可以胡思亂想,可以讓自己獨隱於市。

李大偉:最奢侈的空間

1997年前,上海人的生存常態:蝸居!臥室兼餐廳兼茅坑,倘若兼書房,就知道主人是個書蠹頭,有個“吃力不討好”的愛好,上海話稱之為:做人一點也不實惠!

1997年後,上海推出商品房市場,從此,下注買房,多年來堅定不移,換房住成為我的生存常態。這當歸功於書的啟示。活得有點兒恍惚,但我有個記憶點:凡有床的地方,一定有一間書房,以表達我對書的致敬,因為我的“點石成金”大多源於書。

讀了上海史,才知道舊上海最有錢的,不是企業家,如中國紡織與麵粉“雙王蛋”(上海話:王、黃同音)的榮家,不是銀行家,而是房地產大佬,外國人如沙遜、哈同;中國人如徐潤、程謹軒。

為什麼有此現象?我翻了些經濟學的書,終於明白:鈔票可以複製,土地不能複製。所以我對書感恩不盡,讓一個書呆子“囊有錢、倉有米、腹有詩書;身無病、心無憂、門無債主”,脫離囧境俗世,不必為五斗米折腰。開心買點書,安心讀點書,放心睡個覺,成為“三星(心)”蚊香,也算品牌男人。我的家,臥室不過一張床,廚房不過鍋碗瓢,但書房就複雜多了。

首先,書房不僅僅只有書,還有書可以“葛優躺”的臥榻:書架!如果僅此而已,那是書賈的庫房。書房應該是寄託靈魂的地方,可以“詩言志”,對聯就是詩言志的垂直匾。每次給新書房配對聯,頗費周折,配個“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太常見了,顯得敷衍,不夠虔誠。這副對聯,眉心配匾:“耕讀人家”,掛在進門大廳,作為家訓,更合適。但須垂立於深宅大院,門廳高聳能植樹;掛在公寓廳裡,好比燈籠掛在蜂巢裡,大頭小妖怪。

“精神到處文章老,學問深處義氣平”,對憤青的我倒有一針見血的警示作用,掛在書房也匹配,但不夠冷僻,顯不出學問。“斗酒縱觀廿四史爐香靜對十三經”,牛得有些託大,怪不好意思的,真的丟給你一本《春秋》,僅能翻頁,不能句讀。還是選一副老實點的、冷僻點的聯語:“漫研竹露裁唐句細嚼梅花讀漢書”。《漢書》還是讀得懂的。眉心匾:“一身藏”,取自“萬人如海一身藏”,書房是鬧市裡的歸隱竹籬庵。

我的生活軌跡:“上午書房,下午茶坊,晚上K房”,與之相匹配的生活導圖:“上午讀書人,下午生意人,晚上白相人”,其實“晚上”那一句是戲話,與前兩句合成三足鼎,有點“酒不夠、煙來湊”的勉強,晚上我基本還是呆在書房,常在此與老友喝茶,談彼此感興趣的話題,可以風月無邊,“不足為外人道也”。此時的書房,就成了“四知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知堂”這塊厚木匾,兩旁最宜的絕配:“相見亦無事,不來常思君”,書房就成了客廳。

書房四維,朝北為窗,臨窗一張雙臂寬的大書桌,擱著端溪硯臺、豎著垂掛的筆架,書桌為越南黃花梨,臘月裡再配一盆水仙,亭亭玉立,淡雅清香暗襲人。窗臺上,擱一盆耐陰的文竹,針葉細密成篾片,靜若處子,偶有風來,婆娑欲舞,上下扇動,生意盎然。

三維牆,不胭不脂:石灰白!彰顯書生本色。左右兩側是書櫥。書房傢俱大概是我家最昂貴的傢俱。上世紀90年代,越南黃花梨比酸枝木還便宜,但花紋比酸枝木好看,就稀缺性而言,當時就隱約感覺它的價值會迅速凸顯。果然,當初三十萬一套抵債的書房傢俱:書櫥書桌之外,配以鴉片榻、圓鼓桌、博古架,據說現值兩千萬。現在擁擠在書房裡,煥發出帶點辛辣的香味,幽幽的,書香人家之謂歟?

自小夢想當兵,因為近視眼而無緣。大學畢業還想投筆從戎,因超齡而絕緣。於是,我把一生的愛好都塞進了書房。書房是做夢的地方,可以“關起門來做皇帝”的地方,可以與世俗的外界隔絕,可以胡思亂想,成了讓自己獨隱於市的膠囊。躲在書房裡,做長不大的頑童。(李大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