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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亦有痴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明代才女馮小青的相思之苦

作者:由 歷史故事薈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3-01-06

剛門邊長疙瘩怎麼回事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溫庭筠《菩薩蠻》

馮小青(明,生卒年不詳):字玄玄,廣陵人。貌美,好讀書,解音律,善弈棋。其父廣陵太守馮紫瀾,字凌波。後因家門遭禍,小青十三歲(或雲十六歲)嫁武林(今杭州)人馮千秋為妾。因其顧影自憐之舉,有學者稱其為“映象之戀”。又因其命運不幸,詩歌中有“豈獨傷心是小青”之句而被稱為明末第一怨女。

人間亦有痴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明代才女馮小青的相思之苦

瘦影自臨春水照

臨花照水,輕倚池畔的樹枝,但見水中照映出自己的影子,瘦削的身姿映照著小青倍加憔悴的臉,這世界上怕是沒有人可以依靠了吧。

形單影隻,這世界彷彿只剩下了自己一個這樣被所有人拋棄的人,所有的孤單如暗夜裡的潮水般,好像要將自己完全吞沒。

纖纖柔荑,輕拂水面,漾起層層漣漪,攪碎了池中那抹清瘦的倩影。那“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的崔鶯鶯,終究是隨了張生待月西廂畫眉一世;那千里迢迢魂夢追隨的張倩女,終究是明媒正娶相夫教子安穩一生;那唱著“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的杜麗娘終究是尋到了疼愛她的柳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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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己呢,馮小青,枉為他人稱讚,最終卻落得個青春凋零,踽踽一人的局面。

“小青呵小青,怕你這一世是生錯的。”手執團扇,無限酸楚。

團扇,團扇,美人並來遮面。玉顏憔悴三年,誰復商量管絃。弦管,弦管,春草昭陽路斷。

原來自己在馮生心中不過只是一把秋扇而已,一切到頭來不過是幻夢一場。“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原來如此。

“小青呵小青,既然沒有人會記得你,沒有人會戀著你,那麼就讓我自己來愛你好了。”伸手入水中,彷彿是想撫平那漾起了層層漪輪的水面,“這般憔悴的容顏,究竟是為了何人所致?”

落落寡歡,病怏怏的小青,時常獨自一人到屋子附近的水池邊逗留,對著水中的倒影絮絮叨叨,並非是想不開,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倒影,自我安慰一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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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見窗外陽光明媚,久病纏身臥床多日的小青忽地來了幾分精神,有些喜意地對身邊僅有的老僕女說:“立即去請一位高明的畫師來為我畫像,不惜多少金!”

畫師請來了,只見小青萬分珍重地仔細化了妝,抹上面霜;施上粉黛,細心描好柳葉眉;打上胭脂腮紅,遮蓋掉久病纏身的愁容。

踟躕又徘徊,在衣衫前挑挑選選,最終換上了最喜歡也是最好的一件衣衫,然後靜靜端坐在梅花樹下,請畫師為自己畫像。

畫師按照小青的吩咐,畫了兩天,終於完成了小青倚梅圖。然而,小青拿到這幅自己的畫像,端詳了好久,卻掩不住心底的失望,

於是轉身對畫師說道:“這畫雖然畫出了我的形,卻沒有畫出我的神韻。”

這畫師也是個精益求精之人,便按小青所說,開始重新做畫。

這次小青儘量試著不“端”著,保持自己最自然最本真的一面,十分配合。於是又花費了兩日光陰,這次終於畫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小青圖。

然而,小青還是有些不滿意,盯著畫中人許久,嘆了口氣,對畫師說道:“這次的畫雖然是神情自然,但韻味卻沒有顯現出來。”

於是第三次作畫又開始了。這次畫師吸取前兩次的經驗,讓小青不容端坐,刻意保持某種形象。只是讓小青一顰一笑,動靜自然,但憑平日的行為舉止為參照。

這次小青領會了畫師的意圖,非常配合,不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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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板正經擺著一個姿勢,而是像往常一樣,或翻看詩書,或臨花照水,或品茗賞花。

這樣一來,畫師用心觀察著小青的一舉一動,默默記在心中,在短短的三天內,終於把握了小青的神韻,於是第四天勾勒上色,揮筆而就一幅小青倚梅圖。這次,畫中的小青形象生動,彷彿是小青攬鏡而照一般。

小青萬分滿意,於是重金酬謝了畫師,並專門請人將畫像裝裱好,然後掛在自己的床邊。此後天天望著畫中的自己,時不時地發呆,似乎是在跟畫像中的自己進行對話,然而病卻越來越重了。

這般孤單無助的小青,每日與自己的畫像作伴,神情堪憐,她根據自己的這種心境寫就了一首詩:

新妝竟與畫圖爭,知是昭陽第幾名?

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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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臨水照花的馮小青,本是廣陵(揚州)的世家小姐。她的祖上可以追溯到朱元璋時期,鄱陽湖大戰陳友諒,平江聲討張士誠,

攻取大都,平定天下,隨著明太祖南征北戰,才創下了這大明基業。

等到定都南京之後,馮家祖上因為立有汗馬功勞,享有高官厚祿,馮家人為官小心謹慎,躲過了明太祖朱元璋藍玉案、胡惟庸案等多次屠殺。到了馮小青父親這一代,受封為廣陵太守。

小青的童年錦衣玉食,萬分美好。小青又是生得清麗秀氣,聰明伶俐,父母自然是愛若明珠。

能與馮家聯姻之族自然不會是什麼蓬門小戶,小青的母親也是一位大家閨秀,自幼甚得詩書薰陶。

小青出生後,有著父母的疼愛,加上個人天性的聰穎,家裡自然是早早為她請來教書先生,對她悉心教導,不多久,小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讓父母愛憐,希望將來能為她覓得一名如意郎君,安穩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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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小青十歲那一年,家中忽然來了一個化緣的老尼姑。這老尼姑倒是身著一身質樸的灰色袈裟,慈眉善目,見了小青十分歡喜,便開口對小青說道:“小姐命相不凡,不如我教你一段文章,你看是否喜歡?”

小青平日裡對詩詞文章頗為中意,老尼姑的話自然是正中下懷,於是好奇地點了點頭。

只見老尼閉目合手,口唸一大段《心經》。唸完之後,老尼睜開眼,期待地看著小青。

小青明白,這是想考自己,不服輸的孩子氣兒上來,於是也學老尼一樣閉了眼,完全把剛才老尼唸的佛經給複述了一遍,竟是絲毫無差。

此時卻彷彿是穿越到了枟紅樓夢枠,或者說後來曹公寫黛玉借鑑了小青的經歷。

聽小青一字不漏地念完《心經》,老尼先是滿臉的驚詫,然後是一臉的惋惜之色,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口誦一聲“阿彌陀佛”,然後轉身對小青母親鄭重說道:“此女早慧,然而命中福薄,願乞作弟子。”

馮家將小青疼得捧上了天,馮母怎可能將心頭肉割捨?自然是堅決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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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馮母出身世家,馮家更是過著繁花似錦的生活,即使是小青再怎麼福薄,憑藉自己家中的條件,小青的人生也不會悲慘到什麼地步。而這老尼僅憑一面之緣就斷定小青命薄,說不定是故弄玄虛,故而馮母送走了化緣的老尼,對老尼的話也是不以為意。

老尼的話也許是因為小青天資聰穎,如若識文斷字,那麼年紀輕輕便會培養心思敏感的性格。小青此時過著的是衣食不愁的日子,但心性敏感,如若就此一生,恐怕會和杜麗娘林黛玉一般壽夭;而如若家中突遭變故,只怕是宛如風中飄絮,任意凋零。

而小青的母親並未想到這一層,還是一如既往地調教女兒。隨著年齡的增長,小青的才情也不斷增加,她好詩詞,擅長音律,精通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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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合雙鬢學畫眉

真真是像戲文裡面唱的,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本是風平浪靜的大明王朝卻事故陡生。建文四年,燕王朱棣借“靖難”的名義,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奪了建文帝的皇位,建文帝生死不明。

朱棣沿路攻打至南京,途中有寧國公主的駙馬梅殷的勸降書發來;朱棣奪得天下之後,梅殷也表示不降。故而朱棣藉口請駙馬進宮敘舊,在路上派人將其推入河中淹死。

他奪了侄子的皇位,在所謂的要除去的亂臣黃子澄等人自盡後仍不顧天下悠悠之口攻佔南京,因一句話而激怒他的方孝孺被誅十族,連寫過一紙勸降書的妹夫也不肯放過,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怎能指望他能放過曾在南京城外獨擋過他的馮小青的父親?

榮登大寶之後,朱棣迫不急待地大開殺戒,為自己的朝廷大換血。馮小青之父自然是難逃殺戮名單,甚至是被株連全族。

當時馮小青正巧陪著一位遠方親戚楊夫人外出,故而倖免於難。一陣慌亂中,小青跟著楊夫人逃到了杭州,藏匿起來。

在杭州城裡,小青舉目無親,只好寄居到和她父親有過些許交情的一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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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倉促間小青還未來得及思考究竟是怎樣一回事,只能是隨波逐流,暗自垂淚。

從小相伴的疼愛自己的父母雙雙辭世,曾經留戀的揚州山水都成了眼前的武林(今天的杭州)景色,那些無憂無慮的歡樂歲月也都成了過往,豆蔻年華,一切彷彿都只是繁華一夢,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煢煢孑立,彷彿是每天一閉眼就看到了全家被抄家的那一幕,腦海中呈現的,全是一片鮮血的海洋,家中的親眷現在也都成了亂石崗的一座座孤墳,分外淒涼。

拿起檀木梳,綰上自己的縷縷青絲,還記得母親當年笑著打趣自己,說出嫁那天要親自為自己梳頭,看著自己幸福出嫁,甜甜美美地生活。

而如今,言猶在耳,世界上最疼愛自己的人卻已經去了。

生活還要繼續,一方面是寄人籬下,一方面是天上地下的轉換,小青一直沉浸在悲痛傷感之中。

這時候有位馮公子對她頗為憐愛,有著照顧小青的心思,令小青倍感溫暖,今不如昔,小青便跟了這位馮公子,做了他的妾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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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家家大業大,馮公子又是精通文墨的儒商,對於心思細膩卻又楚楚可人的小青自然是照顧有加。

名分不算什麼,只要能再有一個溫暖的家便是最幸福的事了。小青不斷自我安慰著,希望可以就這樣平淡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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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誰裁剪入新詩

只可惜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這樣美滿的結局永遠只會在童話故事中出現,小青做了馮生的如夫人,就曾經的太守千金身份而言,已算是頗為委屈。

好在還有馮生三天兩頭的寬慰,再加上馮生的妻子崔氏尚未誕下一男半女,小青這些天的生活還算是溫暖。

然而這不過是小青多舛的命運中短暫的美好。馮生的妻子崔氏不是省油的燈,當初之所以能贊同馮生迎小青進門,不過是礙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訓導,即使十分不情願,也無可奈何,而對小青的恨意就此更加重了一層。

等到新婚蜜月一過完,崔氏料到丈夫的新鮮勁兒也已過去一大半,想來也不會像往昔那般與小青朝夕相守,於是便開始向小青發難。先是對馮生的行動進行嚴格的約束,讓他跟小青的見面機會越發減少。繼而,又開始對小青的生活挑三揀四。

小青口味清淡,不太習慣馮家油膩的餐飲,馮生疼愛小青,故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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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吩咐廚子燒些合小青口味的小菜。然而這被崔氏發現了,大發雷霆,指桑罵槐地斥責廚子:“馮家有大魚大肉,誰讓你燒這些個沒有油腥的菜,是想讓人家覺得我們馮家已經沒落了,還是存心想丟我們馮家的面子?從今以後不許再燒!”說完,一發狠,便把那做好的小菜給倒入了泔水桶中。

本以為是否極泰來,劫難過盡,沒承想這才是磨難的開始。

小青在馮府受盡欺凌,越是受辱,便越發自己憐愛起自己。眼看著是風光旖旎的西子湖畔,春有桃紅柳綠,夏有田田青蓮,而小青的心中卻四季如冬,再無陽光的照耀。

崔氏雖待小青萬般刻薄,然而在外人面前還是做足了一家之母的樣子。這日去天竺寺上香,便帶著小青前去。

小青怎敢不從,只得唯唯諾諾跟隨在其後。到了寺中,崔氏悠悠然問小青:“西方佛祖佛法無邊,乃是遺世獨立的賢明之士,這是為何?”

小青不知崔氏所指,只能是應聲作答:“因為心懷慈悲罷了。”

這時,崔氏卻笑了起來,這笑容在小青看來頗為心驚膽寒,帶著幾許輕狂:“我也是心懷慈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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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竟將小青藏匿在這孤山佛舍之中,令一個女尼監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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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院落花簾不卷

馮生受制於崔氏,便鮮有機會來寺中看望和陪伴小青,更何況這佛門之地,來來往往,多有不便。

那不常有的見面,彼此片刻的相會,小青總覺得是一個夢,自己彷彿是一個溺水之人,迫切地想要抓住一絲依靠,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可以。

家中突然的變故,讓小青本來敏感的心變得對諸事缺乏安全感,而馮生每次的到來,都彷彿將她從一場噩夢中喚醒。故而小青變得更加依賴馮生。

然而由於不常見面,加之小青身心俱損,人漸漸憔悴下來,馮生的感情也慢慢冷卻了下來。

又一個月過去,馮生沒有來幾次。小青漸漸茶飯不思,人變得病懨懨的。倒在病榻之上,小青懷抱琵琶,一遍又一遍地彈著自己寫的《天仙子》:

文姬遠嫁昭君塞,小青又續風流債;也虧一陣墨罡風,火輪下,抽身快,單單零零清涼界。

原不是鴛鴦一派,休算作相思一概;自思自解自商量,心可在,魂可在,著衫又執雙裙帶。

小青這邊是魂夢相依,然而馮生那邊卻是情緣已淡,她的苦楚,她的敏感,她的憂傷,他全都不知,或者說全都顧不上。

這番情意終究是如飛蛾撲火,徒留下一片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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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無奈的莫過未得到和已失去,而這兩者相比較,已失去比之未得到更勝一成。未得到,可以將這份憧憬無限放大,而已失去,是隻能去懷念,靠著記憶去完善細節中的美好。

沒有了馮生的陪伴,小青又回到了那份孤寂的生活中,有著新婚那段日子的美好映襯,此時的孤寂顯得分外難耐。

枯坐屋中,小青只好靠寫詩詞來排遣憂情。心中的抑鬱在詩詞中一覽無餘:

其一

垂簾只愁好景少,捲簾又怕風繚繞;

簾捲簾垂底事難,不情不緒誰能曉!

其二

雪意閣云云不流,舊雲正壓新雲頭;

來顛顛筆落窗外,松嵐秀處當我樓。

詩中有著對崔氏欺壓的哭訴,有著對現實無力改變的無奈。

不料,這份詩稿竟落到了崔氏手裡,崔氏也算通曉文墨,故而家中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崔氏更是乘機發洩,哭訴自己被小青給奪了勢頭,捶胸頓足,好像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由此,崔氏逼迫馮生徹底和小青斷絕聯絡,否則自己便要尋死覓活。眼看著崔氏一哭二鬧三上吊,潑辣蠻橫,丟盡了自家的顏面,另一方面又迫於崔家是馮家的世交,也算是杭州城裡有名的富商,兩相權衡,馮生和小青算是緣散於此。

此後小青只能是獨居佛舍,每日觀景傷懷。小青的住處靠近當年林和靖隱居的地方,雖是物是人非,但這裡還有著一大片梅林。每日朝霞滿天,花木翠鬱,可小青的一顆心卻再無波瀾,只剩下和這山水一般的寂靜。

看著這滿山的紅梅,人世變幻,如白雲蒼狗,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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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不禁感時傷懷,寫下一首首自述的詩句:

其一

春衫血淚點輕紗,吹入林逋處士家;

嶺上梅花三百樹,一時應變杜鵑花。

其二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閒看牡丹亭;

人間亦有痴如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其三

鄉心不畏兩峰高,昨夜慈親入夢遙;

說是浙江潮有信,浙潮爭似廣陵潮。

這滿山的梅花,一時落盡,冬去春又來,只換上了滿山的杜鵑花。杜鵑啼血點點紅,恰如小青此時的心境。她開始明白杜宇血淚化杜鵑的感受,繼續思念她的父母,想念著曾經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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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斷煙南浦路

離開了馮生的小青,只能每日獨自灑淚,一腔落寞無處訴說,只得流於筆端。

漸漸地,小青變得越發沉默寡言,經常臨水自照,彷彿是在與影子說話,絮絮叨叨,自問自答,然而見到有人來卻突然停止了,故而小青的詩句中才會有“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之語。

支如增的枟小青傳枠中對此描寫道:“她時時喜與影語,斜陽花際,煙空水清,輒臨池自照,絮絮如問答。女奴窺之即止,但見眉痕慘然。”

小青這樣的做法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她太過脆弱,當外界給不了她任何安全感之時,她只能顧影自憐,以期能讓自己堅強一些。這又不同於西方因過分自戀而化作了水仙花的納西索斯,小青的臨水照花不是自戀,而是自憐。

後世有學者,如潘光旦先生曾說小青此舉是性壓抑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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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未必,小青臨水照花,臨終託畫師為自己畫像,三易其稿,只是因為對自己的容顏和這如花的青春不捨的緣故,更是對自己不幸命運的自憐罷了。

小青心思敏感,獨自生活後更是鬱鬱寡歡,因而病情不斷加重。以至於到了後來竟至絕食,每日只是飲少許的梨汁度日。

畫像畫好後,畫中人巧笑嫣然,而畫外的小青卻是身形俱損,日漸虛弱。或許是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小青含恨寫下:

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先;

願為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

願大士慈悲為懷,遍灑甘露,普度眾生,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這是小青最後的期盼,也是對來生的祈禱。如若自己幸福無望,那麼就讓自己化作那一滴可以圓滿天下一對有情人的楊汁甘露吧,以這小愛來成全天下大愛。

然而即使是重病纏身,馮生也未曾來看過她一面,小青不禁心如死灰。隨著身體的日漸消瘦,小青一直拒絕服藥,或許是她認為此生太過艱辛,她不想再承擔這份苦難,只求此生耗盡,來世有望化作甘露度人。

許是料到自己時日無多,便如同那後來的黛玉焚稿斷痴情一般,這日一早,身體已極度虛弱的小青,把一封“訣別書”交給老尼,讓她轉交給自己唯一的親戚楊夫人,並把自己的幾卷詩稿包好,讓老尼尋機送給馮家大少爺。

等到一切交代完畢,小青這才竭力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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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香沐浴,對自己的畫像拜了兩拜,終究是禁不住哀慟大哭,然而哭聲漸小,最終氣絕而亡,卻是應了老尼姑當年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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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隨黃葉舞秋風

小青用情至深,當初從馮府離開,可以說是羈鳥出籠,樂得逍遙自在,不用那般沒尊嚴沒自由地活著。然而小青卻看不開,只能是越發地依戀馮生。

馮生離開小青後,楊夫人曾勸小青改嫁他人。芳華正好,容顏俱佳,何愁找不到好夫婿?

然而小青卻未聽從。小青施施然道:“寧做霜中蘭,不做風中絮。”自此安安靜靜在庵中孤寂度日。

小青被馮生拋棄,獨居庵堂之中,完全可以像唐朝的魚玄機一般“豔旗高張”,過著自由頹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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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青並沒有,她只是守著自己的美夢,悽楚度日。小青不肯另嫁他人,不完全是因為惦記馮生,更重要的是掛念著自己的感情。她是在為自己付出的感情默默而無望地等待著。

有的時候我們在悠悠歲月中苦苦等待,等到自己都成了光陰中凋謝的桃花,卻仍然捨不得回頭,不完全是因為捨不得心中的那個人,更多的,是舍不下這樣一段感情。

總是單純地相信,只要有付出,那麼總會有回報。只可惜牛頓力學在感情上,不過是一個不及格的理論。太過執著,太過篤信,

不懂得放手,只能自己畫地為牢,將一顆心也生生萎謝掉。

秋風蕭瑟,小青終究還是沒有等到烏雲散去,天空微霽,小青就這樣帶著一腔幽怨離開了。

而馮生聽到了小青的死訊,念及這個自己曾疼過愛過的女子,不顧崔氏的阻攔,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小青的住處。

馮生抱著小青的遺體大放悲聲,嘶聲喊著:“我負卿!我負卿!”然而佳人已逝,徒增傷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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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小青遺物時,馮生找到了小青生前的三幅畫像,於是連同老尼轉交給他的詩稿帶回家中,珍藏起來。

不料幾天後卻被崔氏發現,這還得了。好不容易等到那麼個狐狸精死了,馮生心中居然還念念不忘,一氣之下崔氏將小青的遺物全部扔入火中。

馮生驚慌失措,奮力搶救,卻只能是勉強搶出些零散的詩稿。

楊夫人受了小青生前的託付,多方蒐羅她的詩稿,這才將其結集刊刻傳世,並根據這段曲折將其命名為枟小青焚餘集枠。

小青葬在西湖小孤山旁,與西泠橋畔的蘇小小墓遙遙相對。

小青曾有“杯酒自澆蘇小墓,可知妾是意中人”這樣的詩句,如若她當初豁達如小小,是否仍會有如此花顏零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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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一生都在尋求溫暖和安穩,僅僅是一句問候和幾句軟語便足以讓她開心和滿足。然而有的時候願望愈低,反而愈不能實現。小青的生命猶如那枝頭綻放的花朵,但尚未開到荼靡花事了,

卻遭暴風雨摧毀,試看那暴雨後的枝頭,只剩下花萼的痕跡。

小青最大的悲哀便是將所有的幸福都寄望在他人身上,她害怕孤單,害怕被拋棄,害怕身陷孤立無援的境地,她甚至是可以愛上自己的影像,因為她認為她的影像可以給她幸福。

然而,人生最大的幸福應該靠自己去爭取。沒有誰能永遠相伴身邊陪你走完生命的前程,前半生有父母的陪伴,後半生有愛人的相知,而能貫穿整個生命線的,只能是你自己。

能見證也能給予自己幸福的人,只能是我們自己。

常有女子在告別一段感情時,哭得梨花帶雨,彷彿是天塌地陷。可是,如若連鏡中的那個自己也只是這樣整日以淚洗面,人生怎能快樂和幸福?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造物主,你的心,你的行為,才能規劃出你自己的人生走向。

謫仙李白說“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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