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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的手藝,不能弄丟了”

作者:由 新京報官微 發表于 繪畫日期:2022-12-01

烤的第九畫是什麼

“老祖宗的手藝,不能弄丟了”

“我覺得這就是匠人精神。工藝講究傳承,故宮裡的那些東西是我們祖師爺做的,幾百年後,我們能修,而且能修得很好,是對祖師爺的一種告慰,這是中華文化的傳承,也是我們匠人的傳承。幾千年的技術,一輩一輩傳下去,不能說到了我們這輩給弄絕了。”

文727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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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記者 陳亞傑 編輯 袁國禮 校對 趙琳

7月19日,北京石景山模式口大街的燕京八絕博物館展廳內,擺放著金漆鑲嵌百寶嵌花鳥捧盒、花絲鑲嵌繁花手包、雕漆壽桃捧盒、牙雕十八學士、京繡龍袍等精美的非遺工藝品。

展廳後面的大師工作室內,北京市三級工藝美術雕漆大師海燕正在製作一把客戶定製的“雕漆龍椅”。椅背的紋樣上有一條正龍,左右兩側各置一條游龍,每條龍嘴前都有一顆珠子,形如龍追珠。周圍祥雲環繞,下飾有水紋,寓意蛟龍出海。清朝時期,這是皇帝寶座才有的紋飾。

清宮內務府造辦處下設作坊,汲取了當時各地民間工藝的精華,形成了“京作”特色的宮廷藝術。清王朝覆滅後,宮廷手工藝人流入民間,逐漸形成了包括玉雕、景泰藍、牙雕、雕漆、金漆鑲嵌、花絲鑲嵌、宮毯、京繡八大傳統手工技藝,“燕京八絕”的稱呼也逐漸流傳開來。目前,“燕京八絕”全部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傳統技藝也在與時俱進。過去只用於製作“皇家”用品的燕京八絕,如今創新制作出了具有時代感的工藝品,印有九龍壁圖樣的冰箱貼,北京冬奧會期間推出的,運用了金漆鑲嵌平磨螺鈿工藝的燕京八絕冰雪原創手錶,等等。

而缺少傳承人也是不可迴避的問題。燕京八絕博物館館長柏群希望將非遺工藝的價格降下來,普惠大眾,取得收益,從而反哺傳統非遺技藝,“必須要讓手藝人吃得上飯。”

仍在堅守的燕京八絕傳承人們眼下思考的,是如何創新,讓這些非遺工藝走進尋常百姓家;讓更多的人知道、瞭解、喜歡這些傳統工藝,讓優秀的傳統工藝傳承下去。

“老祖宗的手藝,不能弄丟了”

▲金漆鑲嵌百寶嵌花鳥捧盒曾經在美國展出,引起人們驚歎。新京報記者 戚厚磊 攝

新京報記者 陳亞傑 編輯 袁國禮 校對 趙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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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歲的海燕將設計好的龍紋圖在畫紙上描黃——一種稀釋後的黃色粉末,用於將設計好的圖案從圖紙上轉印到漆胎上,之後透過描白確定圖案,再進行雕刻。

海燕介紹說,紋樣的設計參考了乾隆時期的作品,但對龍的形態略有改動。乾隆時期的龍臉短、爪子直,新設計的龍略微改動後,看起來更加飄逸。

資料顯示,在古代,雕漆很難在民間完成,其製作大致分為八大工序,七十餘道小工序。僅所用“漆”的製作而言,需要將從樹上採集到的大漆,加入一定比例的熟桐油,調和為“油漆”,然後透過“光漆”工序,一層層地刷漆。

海燕正在使用的漆胎,厚70毫米,需要刷140道,每刷一道需要等待1-2天,等前一層的漆幹了,才能再刷下一層。僅底板的製作,就需要四個月左右的時間。刷漆的環境需要溫度在25℃-30℃、溼度在80%-85%之間,“現在基本上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在做這個,年輕人很少。”

“老祖宗的手藝,不能弄丟了”

▲7月19日,海燕在製作一把客戶定製的“雕漆龍椅”,此時正在描黃。新京報記者 戚厚磊 攝

雕漆又稱剔紅,根據學者考證,清乾隆皇帝對雕漆情有獨鍾。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漆器中,有海水游龍紋的桶形盒子,有刻著水仙、桂花、梅花、菊花和蘭花圖案的筆筒,而刻有乾隆御製詩的明朝雕漆就有數十件。他題寫的《詠永樂漆盒》讚道,“果園佳制剔硃紅,蔗段尤珍人物工……三百年來此完璧,文房撫古念何窮?”

而乾隆的雕漆寶座——清剔紅龍紋寶座,現藏於英國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美術館。

距離海燕所在工作室不遠的另一間屋子裡,36歲的北京市三級工藝美術金漆鑲嵌大師侯雪,正在製作一個櫃子的櫃門。他使用的是金漆鑲嵌髹飾技藝中的“平金開黑”工藝——將金箔貼在漆物之上。

“刷過漆的地方是有黏性的,中國古人講如膠似漆,漆和膠是一樣的,是一種黏合材料。”侯雪說,“平金”要貼得平整光滑,“開黑”則是以黑漆為墨,畫出紋理,然後“暈染”,營造光影感,使得整幅畫立體有層次。

侯雪的工作室裡有一個已經成型的櫃子。黑色的櫃身上,黑金交替,使得遠山疊疊,樓宇隱現,莊嚴大氣,蒼勁古樸。

金漆鑲嵌髹飾技藝,是以木胎成型、髹漆,然後在漆底上運用鑲嵌、雕填、彩填、堆古罩漆、刻灰、平金、斷紋、刻漆、金銀、罩漆等裝飾技法。

這一技法同樣用於製作古時皇帝的椅子。故宮博物院太和殿(俗稱金鑾殿)內,遊客隔著門前欄杆透過殿內昏暗的光線看不真切的龍椅,就是用金漆鑲嵌工藝製成。同樣使用此工藝的,還有懸掛於乾清宮的“正大光明”牌匾。

“老祖宗的手藝,不能弄丟了”

▲7月19日,侯雪正在使用金漆鑲嵌髹飾技藝中的“平金開黑”工藝製作櫃子的櫃門。新京報記者 戚厚磊 攝

2014年,侯雪到故宮修文物,發現宮裡所用的床、書案、畫案、梳妝盒等,“有很多用的都是金漆鑲嵌技術。”

海燕和侯雪的工作室和燕京八絕博物館一起,坐落在北京石景山區模式口大街的承恩寺內。古寺的大雄寶殿是博物館的展廳,放置著京繡龍袍、宮毯《花壇》、仿清宮景泰藍《萬壽無疆》碗、牙雕《輕舟雅趣》擺件、金漆鑲嵌百寶嵌花鳥捧盒、雕漆壽桃捧盒等非遺工藝美術品。

主展廳向北,古寺法堂和多間廂房是燕京八絕的主題展廳,黃花梨的桌子上擺放著花絲鑲嵌的工藝精品,金絲楠木的櫃子上擺放著景泰藍。這些工藝精品沒有被放在玻璃罩中,靜置在桌子上,遊客可以近距離觀賞。

此外,遊客還可以到海燕、侯雪的工作室中,聽他們講解非遺工藝的製作過程。“我們希望人們可以近距離感受國粹,瞭解這種文化、技藝,未來還計劃讓遊客能自己體驗製作。”北京燕京八絕博物館館長柏群說。

“皇家”工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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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1日,北京市一級工藝美術大師胡昕正在用金漆鑲嵌裡的“金髹淡彩”工藝,繪製一扇《海屋添籌》的屏風。她和學徒一起,已經繪製了半年,大體已經畫完了,還需要將山石、樓宇的細節補充完善。

“海屋添籌” 古時用於祝人長壽。宋朝以後,人們常用山海、樓閣、仙鶴、老翁構成“海屋添籌”主題畫。

“老祖宗的手藝,不能弄丟了”

▲7月21日,胡昕一手拿著畫筆,一手拿著顏料,在完善屏風中的細節。新京報記者 戚厚磊 攝

“金漆鑲嵌的傳承至少斷了2-3代。”胡昕今年已經65歲了,按照她的理解,在她後面應該有五十多歲、四十多歲的傳承人。但現在,在她下面只有一批二三十歲的傳承人,而她還在帶學徒。

胡昕的聽力下降了,做工時還需要戴上眼鏡,眼鏡腿用黑色的線連在一起,掛在脖子上。

身材瘦小的她,不能像旁邊的學徒一樣坐著畫,只能站著,彎腰伏在案上,一手拿著畫筆,一手拿著顏料,描繪山水。

胡昕在本世紀初便已經退休了。2010年,北京金漆鑲嵌有限責任公司成立大師工作室,她又被返聘回來,這一干就是十多年。

北京市一級工藝美術大師、北京金漆鑲嵌有限責任公司已故董事長柏德元生前在接受採訪時曾說,後繼乏人是他最大的擔憂。據他回憶,當時廠裡很多技藝精湛的師傅已經步入暮年,年輕人卻寥寥無幾。廠裡只能採取退休返聘的辦法,讓身懷絕技的老師傅退休以後繼續留在崗位上,傳承技藝,培養年輕人。

據新京報記者瞭解,新中國成立後,北京市陸續恢復了多家“燕京八絕”作坊,後來歸併成為北京金漆鑲嵌廠、北京琺琅廠等工藝品廠。胡昕記得,那時候做屏風、桌子,也做電視櫃,主要是出口“賺外匯”,廠裡最多的時候有兩千多名職工。

到了上世紀90年代,外貿環境發生變化,訂單驟減。當時柏德元剛剛出任北京金漆鑲嵌廠廠長,他此前接受採訪時回憶,當時工廠的全部資產只有5300萬元,而負債高達4700萬元。全廠800多名員工,連續幾個月發不出工資,企業陷入嚴重困境,瀕臨破產。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手工藝人大量流失。

1997年,北京金漆鑲嵌廠決定,以明清古典實木傢俱為突破口,開發出既有現代氣息又有古典風韻的系列產品。次年,北京金漆鑲嵌廠終於從生死邊緣爬了回來。柏德元說,也是從那時開始,他深刻認識到,除了要讓企業良性發展下去,更重要的是要讓金漆鑲嵌這門技藝傳承下去,“不能讓漆藝文化在我們這代人手中失傳。”

後來,北京金漆鑲嵌廠又改製為股份制有限責任公司。

“老祖宗的手藝,不能弄丟了”

▲燕京八絕博物館主展廳內,擺放有景泰藍、金漆鑲嵌、雕漆等精美的非遺工藝品。新京報記者 戚厚磊 攝

上個世紀,同樣以出口外貿為主的雕漆行業,則走上了另外一條發展道路。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雕漆技藝傳承人李志剛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回憶,2003年,北京雕漆工廠破產,傳承人流失。目前,雕漆多以大師工作室的形式存在。“現在北京直接從事雕漆工藝的,人數超過10人的工作室僅5家左右。”據他估算,目前雕漆行業從業者不足百人。

中國特級工藝美術大師、景泰藍大師張同祿在一篇口述文章中回憶,他曾擔任北京工藝美術廠技術副廠長,該廠以生產景泰藍、玉石雕刻、象牙雕刻、雕漆、花絲鑲嵌等手工藝品為主。2001年,北京工藝美術廠申請破產,他和廠裡的1500多名職工一起下崗,賦閒在家。

一天他去看畫展,背後有人喊他“張總”,回頭一看,一位女士正在樹陰下給人理髮,是以前廠裡的同事,雕漆工藝的八級工,屬於雕漆行業最高級別的技術工人,“那雙本應該拿著刻刀的手,卻拿起了剃頭刀。”

為了傳承景泰藍技術,張同祿帶著原來的幾十位同行成立了景泰藍工作室。

海燕在十幾年前畢業於北京工藝美術學校,學的是漆藝。當時學校裡有兩個大師工作室,一個是景泰藍,另一個就是雕漆,她和大她一屆的師兄劉楠選擇了後者,兩個人就這樣入了行。畢業以後,她和劉楠在各個大師工作室之間徘徊,透過這種方式學習不同的雕漆技術,“有的大師擅長刻山水,有的擅長人物。”

斷代的傳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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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昕畫案的另一側,2000年出生的丁少琪正在給另一扇屏風上的桃花勾線,“細化一下”。

目前她在北京市工藝美術高階技工學校就讀,學習的第六年來到北京金漆鑲嵌廠實習。現在她已經可以獨立負責一些畫作,屏風背面的詩和左右兩邊的山水都是由她繪製的。

在學校的第一年,丁少琪學習繪畫基礎,第二年才選專業,“很多專業,比如雕漆、玉雕、花絲、金漆。我當時什麼也不懂,感覺漆器好看,就選了這個專業。”

“老師掰開了、揉碎了,把這些工藝一步一步教給我們,包括怎麼調灰、怎麼刷漆,就連洗刷子都有特定的流程。”半年後,丁少琪自己做出了一個小茶葉罐。

“老祖宗的手藝,不能弄丟了”

▲7月21日,2000年出生的丁少琪正在給另一扇屏風上的桃花勾線,“細化一下”。新京報記者 戚厚磊 攝

北京市工藝美術高階技工學校始建於1980年。副校長劉金芳回憶,學校建校之初開設了一些非遺專業,但是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因為招生等原因停了。

2012年,剛剛上任的校長孟繁民發現,當時學校以現代工藝美術專業為主,傳統技藝教學少之又少。

他決定以玉雕專業為突破口,邀請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玉雕技藝傳承人王希偉進入學校,開展教學及實習實訓,“無論從技術水平還是市場反饋看,玉雕專業都相對成熟,人才斷檔又尤為嚴重。”2019年,孟繁民在接受採訪時如此表示。

此後,學校又陸續恢復了雕漆、景泰藍、花絲鑲嵌、金漆鑲嵌、宮毯等專業,採用在學校建立大師工作室、校企共同辦學等方式。

但職業學校教育依然存在一些問題。丁少琪剛剛分班時,班上有14名學生,到了第六年,只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