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漏永是什麼意思
東方卿回來了。他除了消瘦了點,臉色蒼白了點外,行動如常。
青鳶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兒,也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總之,他堪堪趕在她被黑袍人殺死之前回來了。
東方卿看了一眼黑袍人,淡淡道:
“墨月,我記得約好過,不可以傷害她。”
墨月?
青鳶這才知道眼前這黑袍人的名字,或這墨月也不是他的真姓名。
墨月表情,也不爭辯。他冷冷坐下來處理自己的傷口,視若無人。東方卿看了他一眼,回頭對青鳶柔聲道:
“今晚將就一晚,明日就可以啟程走了。”
青鳶問:
“去哪?”
“秦地。”東方卿道。
墨月處理完傷口,穿好衣服轉身就要走出山洞。自從東方卿來後,他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語。在他的眼裡,彷彿東方卿不過是風是石頭,是一切不需要掛懷的東西。
墨月正要走出山洞。東方卿忽然淡淡道:
“墨月,你留下吧。護送我們去秦地。”
墨月頓住腳步。他此時彷彿才看見到東方卿似的,冷冷反問:
“為什麼?”
東方卿頓了頓:
“因為身後跟著的人是夙御天,我帶著阿瑤不方便。”
墨月冷冷道:
“與我何干?早就約定好了我只護她性命到你回來。”
東方卿欲言又止。墨月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冷冷道:
“原來你受傷了。”
他說著一把抓向東方卿。東方卿腳步一錯,人已飄開好幾步。青鳶不懂武功自然卡不出什麼來。
只聽得墨月冷笑:
“腳步虛浮,真氣空泛,果然傷得不輕。”
東方卿面色不變:
“你願意幫我就留下。”
墨月不發一語,人若鬼魅直撲東方卿。這次東方卿被他逼得退無可退,只得和他交手。兩人動作很快交手了十幾招。
青鳶聽得東方卿悶哼一聲,唰的一聲,東方卿的長衫就被撕碎一大片。
青鳶看去頓時吃了一驚,只見在東方卿的胸腹間一大片青紅,甚至凹陷了一塊。看樣子肋骨已斷。
她眼中終於深深動容。這一路上她知道他辛苦,卻從不感動。可是如今他為了趕回來竟然這麼重的傷勢都不顧。
墨月冷冷道:
“你再折騰下去恐怕這傷就要爛了。到時候大羅金仙都救不了。”
東方卿面上終於流露痛色。他看向青鳶,正要說什麼一股黑血吐了出來。
“東方卿!”青鳶不禁驚呼一聲,幾步上前扶住他。奈何她根本力氣不夠,眼看著兩人就要一起倒地。
一雙手穩穩從青鳶手中接過東方卿,墨月頭也不回,冷冷道:
“我們離開這裡。找個地方療傷。”
他說著背起東方卿走出了山洞。青鳶急忙跟上。
……
在天矇矇亮的時候,一行三人終於找到了一處山裡獵戶留下過夜的木屋。木屋看樣子前些日子整理過,還藏了一些米麵和清水。
墨月為東方卿接骨療傷,又為他放了淤血,這才收拾妥當。
他一抬頭,看見青鳶孤零零坐在木屋一側發呆不知在想什麼。他不悅:
“去打水生火。難不成要我伺候你?”
青鳶從東方卿身上移動目光,半晌才道:
“我不會。”
青鳶苦笑。她自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就連吃飯都有人親自為她佈菜。不要說打水生火了,就是木盆子都拿不動。
墨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徑直去了。
青鳶走到東方卿床邊。此時東方卿已睡著了。往日雲淡風輕的面色終於有了些許表情裂縫。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猶如仙宮月君一樣的東方卿。
他也會痛苦,也會力有不及。
這麼久了,她還是這般看著他。
東方卿昏睡著。她慢慢撫上他的臉龐,眼神複雜。
曾經那麼恨他,可是如今想起來,竟不知是恨多一點還是怨多一點。
忽然手被握住,她和那雙深眸對視,久久不語。
“阿瑤……”東方卿沙啞開口,“你不恨我了嗎?”
青鳶想要掙開手,卻發現他握得太緊太緊。她垂下眼簾: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你抓了我,我哪兒都不能去。”
東方卿倦然笑:
“是,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你始終要在我身邊的。我是多此一舉了。”
他頓了頓,很快又笑了:
“不過我很高興。終於看見你真的是心疼我,就算現在我死了也無憾。”
青鳶忽然覺得眼中澀澀的,恨得要死的人在眼前,如果他真的死了,她又如何?
她忽然覺得蕭索寥落。
如果東方卿死了,也許夙御天不需要她也可以雄霸天下。也許她再也不能實現心中所想,報仇雪恨。
她那麼恨著他,卻又要讓他好好活著。
這是怎麼一個前世孽緣的糾纏?她看不明白。
兩人相視無言。青鳶只看見東方卿的眼神越來越溫柔。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墨月拿了草藥走了進來,冷冷道:
“你出去吧。他死不了。”
……
三人在山中待了四五日,這已是這一路來在一個地方待最久。木屋很小,只夠兩人住。青鳶體弱,東方卿傷重。墨月明顯不相信青鳶。
三人於是擠在這小小木屋中。青鳶每天都面對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每次都覺得心頭怪異。
墨月高傲,自然是不可能洗手做羹湯。很快在第二日,不知他哪裡找來一位村姑。村姑是啞巴,墨月和她比劃了幾下。
啞巴村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高高興興去生火打水做飯。
山野沒有什麼吃的,三餐還是東方卿口授如何處置,再由啞巴村姑做來。
墨月不喜歡說話,卻和啞巴村姑時常比劃,十分健談的樣子。青鳶無聊就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
墨月一回頭見她看著自己,臉色沉了沉:
“公主看什麼?”
他的眼中帶著厭惡。看樣子是真的討厭她。
青鳶抬起似水剪眸,微微一笑:
“你說話還不許人看?”
墨月冷笑:
“我就不信你看得懂。”
青鳶笑了笑:
“天下間最聰明絕頂的人恐怕不是隻有閣下一人。”
墨月冷冷一笑,他自然是不信的,可是等他一回頭卻發現青鳶正在和啞巴村姑比劃什麼。
他的眼中掠過訝異。不過短短几日,她竟然學會了一整套的啞語?分明前幾天她是真的一點都不會。
青鳶比劃完,笑著看了墨月一眼。這眼神本是尋常,墨月卻是看出別樣意味。他的臉色更沉了。
他冷笑:
“敢不敢比一比?”
青鳶失笑:
“閣下真的要和我比試?”
“當然。”墨月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冷冷盯著她。
青鳶挑眉:
“我贏了又如何?輸了又如何?要知道我身上可沒有彩頭。”
“你若贏了我,將來可以為你做一件事。”墨月冷傲得猶如在看一隻螻蟻,“你若輸了,你得親口在我面前說三聲,唯有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青鳶笑了。
此人當真是狂妄得沒邊了。她慢慢道:
“好啊。比什麼?可不能比武功。我不會。”
琴棋書畫她十分精通,兵法謀略她敢說可以和東方卿一較高下。哪怕奇門遁甲,周易八卦她都能一一推演。
更何況她就算是輸了也沒什麼,頂多丟臉罷了。可是墨月的彩頭卻是不一樣,可以驅使這狂傲一世的男人做點什麼,恐怕萬金都買不到。
墨月見青鳶神色輕鬆,冷笑:
“你以為你贏定了?”
“可以一試,不是嗎?”青鳶微笑,妙目異彩連連,“反正是無本錢的生意。倒是閣下要是不小心輸了,可是要為我做一件事呢。”
墨月眼翻了翻,冷笑:
“你別想太美了。想要我現在幫你離開這裡,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沒有這麼想過。我也不會這個時候離開。”青鳶已經向不遠處的山石走去,山石光滑,坐在上面可以省力。她可不想和墨月站著說話。
他人太高,仰著脖子疼得厲害。
墨月目光一閃,跟上前去。
日光漸漸盛了,兩道人影盤坐在山石上,面前是畫好的棋盤,白子為白麵團,黑子則是墨月用內力捏成的土丸。
棋盤上廝殺得難解難分,墨月眼神漸漸凝重。他黑子氣勢洶洶,白子不緊不慢,竟慢慢掐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這一盤看著就要輸了。
青鳶捻起白麵團,微微一笑:
“恐怕閣下最後會輸我三子。”
墨月細細看了半天,怒道:
“你耍詐!”
“我怎麼耍詐了?”青鳶不動聲色
,
“棋局如戰場,兵不厭詐。閣下輸了青鳶是因為你狂傲,不然的話,怎麼可能讓我抄了閣下的後路?”
墨月一推棋盤,咬牙道:
“再來。不比下棋。”
他醉心武功,棋力其實最差。本以為輕易就可以贏了這女人,沒想到她竟然棋力這麼高超。
失策!
“那比什麼?”青鳶問。
墨月冷冷道:
“比奇門遁甲。”
他以為青鳶一定會搖頭。這奇門遁甲可是要強大的術算心力。他就不信眼前這女人小小年紀比他還厲害!
他可是在這上面下了不少功夫。還有名師指點,受了真傳。若是再不贏他總不能和青鳶比彈琴畫畫吧?那可是女人的玩意。
青鳶微微一笑,笑容嫵媚:
“好啊。”
墨月臉色更沉了。
半個時辰後,墨月看著四面被自己轟散的碎石,臉色陰沉得幾乎可以擰出水來。
他咬牙:
“你師父是誰?是誰教了你這奇門遁甲?”
青鳶露齒一笑:
“五歲時玄機老人教我的。也算作我半個師父吧。”
墨月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忽然他怒喝一聲一巴掌拍碎了不遠處的一塊巨石,轉身拂袖離去。
青鳶等他消失了身影,這才面上露出疲色,緩緩坐下。
奇門遁甲最耗心力,墨月也不是庸才。她為了贏他算是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來。再比下去她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一雙修長的手扶在她的肩頭。
青鳶回頭看去,對上東方卿平靜的面色。
他終於可以出來了,想必身上的傷好了不少。
“累了吧?”他問。
他說著掏出一塊潔白的帕子細細為她擦額頭的汗水。青鳶這才發現自己額頭虛汗涔涔。那帕子帶著他身上的氣息,令她恍惚。
“你何必和他比?告訴他你師父是誰,他自然知難而退。”東方卿慢慢道,“這世上誰都知道玄機真人此生不收徒弟,你是他半個徒弟足以自傲了。”
青鳶道:
“若是不讓他心服口服,恐怕將來他又要殺我一次。”
墨月不是東方卿,他只佩服比自己強的人。她若是還是讓他覺得是無用的累贅,恐怕將來有一天他會毫不容情殺了她。
此人武功高絕,性情古怪。
他不是東方卿,對她沒有半點憐惜,自然是要把他收復妥當才是。
東方卿看著她的臉色,忽然柔聲道:
“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會殺你。”
青鳶無言看著他。良久,她問: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事到如今你已沒有必要瞞著我。”
東方卿沉默。
青鳶見他又不願意說,眼中浮起沉沉失望:
“既然你不信我,為什麼一定要我在你左右?你應該知道,就算你不說,將來我也會知道。只是早晚的區別罷了。”
東方卿抬頭深深看著她。他看了她很久很久,才開口道:
“我們去秦地。那邊才是我們將來的根基。”
青鳶渾身一震:
“拓跋鴻答應了你什麼條件?”
謎底就要揭曉,她此時此刻禁不住心跳加速。
東方卿淡淡道:
“他要幫我復唐!”
復唐?!
青鳶想要笑,卻發現自己竟一聲都笑不出來。
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已經被梁國收復的唐地,這幾個月忽然揭竿而起,造反連連。她忽然明白了東方卿為什麼會眼睜睜看著夙御天在西山行宮之圍後,擴張自己的實力。
原來他早就不留戀梁國。
他心心念唸的是那剛剛成形的復唐大軍!
難怪他一定要擄走她。哪怕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做到。
得天女則得天下。
青鳶定定看著眼前的東方卿。他的心機永遠比她想的還深,他的目光永遠比她多看一步。哪怕她暫時領先,他都留有後招令人措不及防。
青鳶聽見自己的聲音冷漠:
“唐國早就滅了。我一直以為唐國是滅在夙御天的手中,其實你才是一手操控它覆滅的,不是嗎?”
“因為這個唐國永遠不是你想要的那個,你覺得你才是那真命天子,才是盛唐遺孤。”
她看著他笑,只是笑意冰冷:
“李洛卿,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別以為天底下就只有你最聰明,所有人都是傻瓜!這一切,我早就知道了!”
“青鳶!帶你走不是你想的那樣!”東方卿緊緊握住她的手,彷彿要把這一句都印進她的心間。
手心,冰冷。
她的心比手更冷。
眼前的人還是那個人,可是分明她早就看不清了。青鳶不明白自己在傷心什麼。分明早就對他恨之入骨,他做什麼她都不會再有期許。
可是為什麼心還是那麼痛?
她無言抽回手,轉身離去。身後東方卿的目光深深
……
東方卿的傷勢很快好了。當然其中還是有墨月的功勞。他不但武功高絕,對內外傷十分精研。他不愛和青鳶說話,更不願意面對東方卿,那啞巴村姑便成了他身邊的僕女。
青鳶時常看見他和啞女比劃個不停。若是啞女去做事,他就時常獨自一人坐著。
竹林中,他的背影孤獨而倨傲。
青鳶掩下眼中的神色,不再去打擾他。
三日後,東方卿傷好。前前後後他的傷勢耽擱了近十日。再不走,連青鳶都覺得無法再離開這裡。
離開竹林時,墨月一把火燒了這竹屋,身後火光熊熊,青鳶漠然。
三人一起踏上去往秦地的路途。
她不知道,此去將是她這一生最長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