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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詩人用兩首詩剖析魯迅筆下人物 展現極端異類感和絕望感

作者:由 北晚線上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2-08-04

身世飄萍無定蹤什麼意思

圍繞魯迅先生《孤獨者》主旨思想,著名書法家、詩人沈鵬先生巧妙地以詩的語言勾勒出主人公魏連殳“秤錘無定秤桿斜”這一鮮明人物性格的兩極特點:一個是極端的異類感,一個是極端的絕望感。此詩不事藻飾,寄慨遙深,詩品中之超於象外者也。

作者:李建春

這位詩人用兩首詩剖析魯迅筆下人物 展現極端異類感和絕望感

沈鵬

詩云:

(一)

喜愛童真偏失真,

榮華孤獨兩沉淪。

軍銜繞頸風頭足,

落魄糊塗一縷塵。

(二)

飄萍隨意棄身家,

性向善良混跡沙。

若問人生幾多值?

秤錘無定秤桿斜。

第一首詩,詩好句奇,構思妙絕。首句點明主人公性格特徵,次句交代人生命運,轉柁明言風光顯露,結句道出悲涼結局。首二句“喜愛童真偏失真,榮華孤獨兩沉淪”乃全詩的總綱。讓我們順著魯迅小說《孤獨者》主題思路進入詩人的意境之中。“喜愛童真偏失真”句,奇逸超俗,妙傳主意。詩人透過“愛”、“失”兩字,把魏連殳“愛童真”又“偏失真”這個最具人物感情色彩的兩極性格特徵呈現出來。“童”字道盡“奇趣”。先論“愛童真”,魏連殳未成家,但“房主的孩子們在他屋裡,總是互相爭吵,打翻碗碟,硬討點心,亂得人頭昏。但連殳一見他們,卻再不像平時那樣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寶貴。”一個孩子發紅斑痧,“他竟急得臉上的黑氣愈見其黑了”。孩子們的祖母取笑他,他卻說“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兩件事,反襯出他的天真。

“偏失真”與“愛童真”形成強烈反差。這也是村裡人對魏連殳在其為祖母奔喪“送殮”時做出的反應。村裡人擔心這個“吃洋教”的“新黨”不按傳統規矩辦喪事,向他提出“必須穿孝服,必須跪拜,必須請和尚道士”三件要求,沒想到他毫不猶豫地爽快答應了。他在裝殮祖母的時候,非常的耐心,這又出人意料。更為奇怪的是許多女人又哭又拜,他作為孝子卻一聲沒響,引起大家的“驚異和不滿”。然而,等到大家哭完了,要走散了,“忽然,魏連殳流下淚來了,接著就失聲,立刻又變成長嚎,像一匹受傷的狼。”這情景是我想到魏連殳的行為與“竹林七賢”中阮籍同出一轍。《晉書·阮籍傳》:“性至孝,母終,正與人圍棊,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魯迅曾經說過,嵇康、阮籍表面看上去是反禮教的,其實他們是最守禮的。同樣,魏連殳是講禮教的,是真孝,但他鄙視禮俗。魏連殳的舉動既體現了魏晉文人的精神,更體現了魯迅先生的精神本質。詩人作為一位飽讀經史的學者,對於魏連殳的“失真”和魯迅先生一樣實乃反問現實。

“榮華孤獨兩沉淪”句,“榮華”與“孤獨”揭示了魏連殳人生相背的兩極。“榮華”詞義為開花,也引申人之顯貴,如富貴榮華。 “孤獨”指魏連殳在辛亥革命失敗後陷入“仿偟”的心境,是淪落為社會“孤獨者”的負面形象。 “榮華”與“孤獨”構成了魏連殳全部人生內容,或曰其人生始終糾纏交織於“榮華”與“孤獨”兩難境地。故詩人謂其“兩沉淪”是也。

末二句“軍銜繞頸風頭足,落魄糊塗一縷塵”,道出了魏連殳的情操變節和難堪下場。“軍銜繞頸”指魏連殳做軍閥杜師長顧問職位。“風頭足”是“魏大人自從交運之後,臉也抬高起來,氣昂昂的”; “落魄”指潦倒失意;“糊塗”指人頭腦不清楚或不明事理;“一縷塵”指魏連殳心中信仰喪失絕望,糊塗度日,最終枉死化為一縷青煙。故他的是與非也伴隨著生命的終結像灰塵一樣飛散,像煙霧一樣消失。

第二首詩,首句點明主人公落魄情緒,次句交代混跡江湖,轉柁反問人生價值,結句拷問人性人心。首二句“飄萍隨意棄身家,性向善良混跡沙”,以“棄”字“混”字連合之,揭示魏連殳由“落魄”到“發跡”的嬗變。另外從字的聲音來看,“棄”、“混”的發音都比較悲涼、低沉,也給人一種空虛的感覺。這正體現了詩人遣詞造句,營造悲愴詩境的妙處。“飄萍”泛指漂流的浮萍,此處比喻魏連殳漂泊無定的身世或行蹤;“隨意”本為隨心所欲,此處實為聽天由命,聽任事態自然發展變化;“身家”通常指家財、家產。對於魏連殳這個讀書、愛書的人來講,書籍是最大的家產,尤其是那本貴重的善本汲古初印本《史記索隱》。然而,詩人用一個“棄”字,道出了魏連殳的不幸和悲哀。這都緣於他在報紙上盡情地寫文章批判封建禮教和封建制度,招來仇視與暗算,被校長解職失業,忍痛割愛“棄身家”,不得不將書變賣。東晉郭璞《江賦》有“或泛瀲於潮波,或混淪乎泥沙”句,魏連殳是淪乎泥沙的。“性向善良混跡沙”中的一個“混”字,揭示了原本“性向善良”的他,心中喪失理想信念,隨波逐流,混跡江湖,囿於泥沙之間,與軍閥為伍的事實。

此詩末二句“若問人生幾多值?秤錘無定秤桿斜。”初讀一過,以為離題,跟主人公命運似無干系,但細心讀來,卻字字關情,無一空閒,寓意高遠,而且是詩的中心思想,詩人是向世人發出感嘆,主旨是在秤量人性、人心。如果說讀魯迅的小說有時是一場心靈的搏鬥,有點像讀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是一種心靈的拷問。而讀沈鵬先生的詩,讀者像要拷問作者,又好像要拷問自己。詩人透過此句詮釋了魯迅《孤獨者》創作的初衷:人活著絕不能像魏連殳那樣遇到挫折和困難就失去人生準則,妥協消沉,這樣革命永遠也不會成功。漢徐幹《中論·法象》有此告誡:“故君子敬孤獨而慎幽微。”大意是君子應該以家國情懷為終極目標,獨守原則;並從細微處謹慎做起。暗合《華嚴經》“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之旨。“秤錘無定秤桿斜”,詩人是承先賢之意,用秤桿借喻,其內涵絕不是去衡量物重,而是在度量人性、人心。

沈鵬先生是一位理性與感性兼長並美的詩人,將“問人生”與“無定秤”連線起來,在意象上超越現實,更有深一層的託喻之意了。“定”字是詩眼,在闡述人一旦心中沒了“定盤星”,人生軌跡必將斜歪。朱熹在其《水調歌頭·雪月雨相映》詞雲:“記取淵冰語,莫錯定盤星。”詩人透過“秤錘”與“秤桿”相互關係,將本虛無之境,彷彿實境,既感朦朦朧朧,又覺真真切切。用“定”字“斜”字,擬為虛境,既有鮮明的意象,又含詩意的想象。虛實穿插,比喻兩出,亦自渾成,造成特殊的詩境意象,從而產生出豐富的藝術之美。

編輯:TF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