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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的李紳真的是壞人嗎?| 空空如也

作者:由 搜歷史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2-01-11

兩個和尚打架,誰也抓不到誰的辮子

寫“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的李紳真的是壞人嗎?| 空空如也

天下文章一大抄,網上的文章,大多一傳十,十傳百,然後“飛入尋常百姓家”,特別是對謠言。久而久之,不僅野史成了真料,毫無根據的網文,也會成為大眾認可的“實錘”。

比如,對“憫農詩人”李紳的認識。

寫“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的李紳真的是壞人嗎?| 空空如也

李紳以《古風詩二首》聞名小學語文課本,也就是說,在我們剛剛接觸外界人事、培養價值觀之際,李紳就參與滲透進我們的三觀了。而無論是那句“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還是“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都讓篤定,李紳如果入仕,必定會是個清廉公正的好官啊。

然而,有人不知道從哪兒扒出一則“史料”,說李紳不僅生活“豪奢”,而且草菅人命,並直接蓋棺定論他是個地道的“奸人”。這可太讓人大跌眼鏡了,而顛覆性的言論總是能以光速傳播,於是李紳在當今網際網路上的名聲也由此一錘定音——“你以為李紳是個心懷百姓的好人?他其實是個生活腐敗的大貪官!”

事實真是如此嗎?想不到,今天竟然要針對亂傳的網文走一波翻案風。

關於李紳的腐敗,第一則小道訊息舉證說,李紳是個為“舌尖上的中國”創紀錄的人——他有個獨特的口味,愛吃雞舌頭,一頓飯就要消滅300條雞舌,而且他吃得講究精細,只吃雞舌,其他部位甭管多新鮮,也一股腦丟棄,造成溼垃圾成山。甚至,還有人據此繪聲繪色地描述,李紳家後院裡堆滿了棄雞,以及雞毛遍地的場面。完全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實踐者,何曾憫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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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這則“史料”到底出自哪裡,就以常人思維推想,這也是和尚打架扯辮子——沒有的事。隨手算一筆賬,即使李紳早餐吃得節約,只在午餐和晚餐里加入雞舌,那麼他一天也要消耗600只雞,一個月就要浪費18000只,再照此推算一年的量,以及李紳活了74歲……是不是吃到昴日星官都要瑟瑟發抖?即便去掉前面尚未“發達”、吃不到雞舌的二十來年,他也堪稱是雞家滅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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昴日星官,李維嘉,哦不,徐冠春飾

網上對這則“史料”都是語焉不詳地“據史書記載”,“據說”,沒有任何實際出處。事實上,這則典故借用的是宋朝呂蒙正的故事,“呂文穆微時極貧,比貴盛,喜食雞舌湯,每朝必用”,完全是張冠李戴的造謠現場。而呂蒙正每天要吃雞舌的出處,也來自非正規史料的《宋人軼事彙編》,真實性需要打上大問號。

有人說,儘管“吃雞舌”不是真的,但李紳還有個“漸次豪奢”的事實啊,不信你在百度搜索李紳漸次豪奢的關鍵詞?

這個“漸次豪奢”,遍查史料、筆記,也是不存在的。網傳甚廣的所謂證明李紳生活作風有問題的輔證——劉禹錫的《贈李司空妓》,更是個經不起推敲的事。

《贈李司空妓》全詩如下:

高髻雲鬟宮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

司空見慣渾閒事,斷盡蘇州刺史腸。

詩中的這位李司空生活十分愜意,吃飯必有歌妓唱歌相陪,甚至,家妓的裝扮很是時髦,都是宮裡流行的時裝,管中窺豹也可見,李司空一定家財萬貫,生活奢靡,不然怎麼能追逐皇家氣派,讓底層的歌妓也能走在潮流最前端?

有人據此“考證”出,標題中的李司空就是李紳,並填補出其中背景和細節:說劉禹錫任蘇州刺史的時候,李紳正在當淮南節度使,管轄揚州、楚州、滁州、和州、廬州、壽州、舒州等地。劉禹錫和李紳是同年出身的“老根”,又恰好此時是“鄰居”,於是,李紳在揚州擺宴席請劉禹錫吃飯。席間,劉禹錫看上了李紳家的一個歌妓,忍不住為她寫了這首贊詩。李紳見狀,成人之美,把歌妓送給了劉禹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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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元稹、李紳是鐵三角,劉禹錫和白居易晚年老友

於是,此處又得到李紳一則生活奢靡的黑料——能隨手把女人轉手送人,說明這位被劉禹錫看上的妓一定不是李府珍稀罕有的,只是他們家“芸芸眾妓”中的一位,李紳這才能心胸寬廣,大手一揮,成全好事。

這也有問題麼?當然有。這個“考據”本身就是斷章取義,忽略事實的。

首先,李紳畢生沒有當過“司空”一職,連其他職位的司空也沒有(比如什麼檢校司空),甚至追封也與此無關,他死後追贈頭銜是“太尉”。

其次,劉禹錫和李紳並沒有機會在揚州相會。

劉禹錫是“太和中”的六月被任命為蘇州刺史,沒多久就“秩滿入朝,授汝州刺史,遷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到東都洛陽生活去了。太和是唐文宗的年號,一共9年,“太和中”假定是在太和四年或五年,那麼也就是公元的830年至831年,而李紳和揚州發生關聯,是在唐文宗去世後的唐武宗年間,一次是唐武宗剛即位時被加封為揚州大都督府長史、知淮南節度大使事,一次是唐武宗的會昌四年,李紳因為中風而自請罷相,後來改任淮南節度使,也就是說,時間是在公元840和844這兩年。這和劉禹錫當蘇州刺史的時間相差甚遠。而且,劉禹錫在842年已經魂歸黃泉,不可能於844年和李紳相遇在揚州。

除了以上被誤讀的劇本,李紳在官方的兩《唐書》裡並沒有半點生活腐敗的記錄。

有人說了,根據“蒼蠅不叮無縫蛋”原則,李紳之所以被人拿來做話把子,想必是因為他身上有值得別人編排的事蹟。那麼,李紳為人處世上是不是真的讓人有跡可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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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對李紳的編排和中傷並不只在當下,古人的無論官方正史,還是野史筆記裡,他都中槍無數,快成篩子了。

唐人筆記《云溪友議》中有個著名的編排,說李紳發達了以後,膨脹無比,他有個曾經交往的朋友叫李元將,在沒發跡之前,李紳要把人叫叔叔,等發達了以後,李元將跑來巴結李紳,改口把李紳叫大哥,結果李紳並不滿意。李元將只好繼續自降輩分,反過來把李紳叫叔叔,傲慢的李紳還不樂意,最後,李元將也是個沒臉皮的,直接自降為孫子,將李紳當祖宗對待。可見李紳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嘴臉。

以小說入史,自然是不可取的,而李紳之所以被人如此編排,也確實事出有因,這也是他在官方正史上不斷被人陷害的原因——捲入黨爭。

李紳當官的時代,唐朝政壇正陷在漫長的“牛李黨爭”時期,李紳早年和李黨領袖李德裕一起當“翰林學士”,同事期間,倆人志趣相投,後來關係也一直不錯,所以,無論他後來的政治理念是否和李德裕一致,在需要站隊的特殊時期裡,他都會被認定為李黨成員。在“牛李”黨人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宦海里,但凡天平傾向“牛黨”一下,李紳等人就會被誣陷貶黜一次。這本身是無可厚非的,理念不同的人,如果還放在一起共事,不僅無助益,還會變成阻撓(李黨強勢迴歸的時候也會排擠牛黨),不如趕出去。但是,“牛李黨爭”發展到後面已經不是為了方便工作,而變成意氣用事了。

而在“牛李黨爭”打得火熱的時候,還有另一個與李紳不和的人也經常出來攪一攪局面,他就是常被誤認為是“牛黨”的李逢吉(李逢吉其實誰也不屬,牛李兩派人他都打擊)。李逢吉厭惡李紳,有不共戴天之勢,親手策劃了不少構陷,“逢吉用事,與翰林學士李紳素不葉,遂誣紳以不測之罪,逐於嶺外”“中尉王守澄用事,逢吉令門生故吏結托守澄為援以傾紳,晝夜計畫”“令伺紳之失”,可謂見縫插針就要打擊李紳。

史書也明確表示,李紳的那些“罪行”,基本都是李逢吉嫁禍的——“紳先朝獎用,擢在翰林,無過可書,無罪可戮。今群黨得志,讒嫉大興。”“紳之貶也,正人腹誹”“天子待紳素厚,不悟逢吉之嫁禍”……讒嫉、嫁禍、腹誹,可見史家早有定論。

李逢吉死了以後,朝廷再次掀起另一波巨浪——唐宣宗年間,“牛李黨爭”最後以“牛黨”勝出,勝利者為了發洩或報復,對“李黨”黨魁李德裕進行了一次瘋狂回踩,借用的正是李紳當年辦過的一樁案子。

李紳當淮南節度使的時候,底下的江都尉吳湘不僅是個貪官,還被舉報犯了當時一則婚姻禁忌——不能在任官期間娶當地的民女。這則法律防的是官員強搶民女。吳湘一連犯了兩樁罪,李紳派人核查以後也確實“贓狀明白”,於是李紳上奏,判了吳湘死刑。

結果現在,牛黨當政,挖墳當年之事,又找到吳湘的哥哥作證,給早已去世的李紳來了頓“鞭屍”,誣陷了個“濫殺無辜”的罪名,李紳落得被“追削三任官告”,甚至“子孫不得仕”。而李德裕作為李紳當初“枉法”的保護傘,也被一貶再貶。

就因為這個被削官的結局,急於證明李紳反面形象的網文為此斷言,在朝廷英明的公審之下,李紳下場可謂罪有應得。但事實上,史書明明一字一句地交代了,無論是吳湘的哥哥吳汝納,還是另一個因為李德裕壓制而不得升官的崔元藻,他們的誹謗,不是被人利用,就是故意為之。“元藻既恨德裕,陰為崔鉉、白敏中、令狐綯所利誘”,也就是說,打擊李德裕和李紳的證人,大多是做假證,屬於挾私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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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畫像

而在“牛黨”全面得勝之後,屬於李黨成員的李紳被筆記小說編排,就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這場曠日持久的黨爭,不僅讓李紳活著的時候在官場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死後的聲譽,也備受誤解。甚至,因為當代網文的擴散,乃至於連人民網、黨報之類的網站,在批判忘記初心(指憫農初心)的人時,都要把李紳搬出來作典型。

希望,不要因為這些謠傳,某天收到憫農詩在課本下架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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