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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北斗衛星導航系統的“心臟”是這樣研發出來的

作者:由 人民資訊 發表于 易卦日期:2022-08-19

星空定位是真的嗎

本文轉自:人民政協報

仰望星空,北斗璀璨。2020年7月31日,中國北斗三號全球衛星導航系統正式開通。北斗系統的定位功能建立在時間的精準測量之上,原子鐘被稱為是導航衛星的心臟。梅剛華團隊踔厲奮鬥、嘔心瀝血,讓這顆“心臟”生機勃勃。本版刊發著名作家黃傳會報告文學新作,講述梅剛華與北斗的故事。

揭秘!北斗衛星導航系統的“心臟”是這樣研發出來的

▲梅剛華研究員在工作

採訪我國著名原子鐘專家、中科院精密測量科學與技術創新研究院(簡稱精密測量院)的梅剛華研究員,我們卻是先從文學聊起的。

“黃老師,我知道您是寫報告文學的,我喜歡報告文學。”

“哦?”我有點兒意外。

“我讀過徐遲的《歌德巴赫猜想》。”

“那是什麼時候?”

“四十多年前,我還沒有上大學。讀了這篇文章,陳景潤的故事,徐遲的文筆給我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

我問:“是不是從那時候開始,您就想做陳景潤那樣的科學家?”

梅剛華笑了,“那麼大的雄心壯志倒沒有。不過,那篇文章對我下決心考大學起了很大作用。”

優秀的文學作品是能陶冶情操,激勵人生的。徐遲那篇風靡一時的報告文學,激勵了一代學子獻身祖國的科學事業。梅剛華就屬於這一代人。

梅剛華1955年出生於湖北黃陂縣(現在的武漢市黃陂區),父母是縣城裡做竹器的工匠,小時候就喜歡動手動腦,幫大人幹些簡單的竹器活。讀小學時和同伴一起去釣魚,他的漁具全部是自制的,包括魚竿和魚簍。大一點了,他對無線電產生了興趣,初中時就自己動手裝了只礦石收音機,高中時已經能做行動式單管收音機了。1974年高中畢業後下鄉當知青,到農村勞動鍛鍊,後來又在第一冶金建設公司當了兩年工人。1978年考入武漢大學物理系。本科4年,研究生3年,學的都是半導體專業。

1985年,梅剛華碩士畢業,分配到中科院武漢物理與數學研究所(簡稱武漢物數所,精密測量院前身),開始接觸原子鐘。武漢物數所是專業化從事原子鐘研究的單位,為我國原子鐘技術發展做出過重要貢獻。但在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由於國際國內形勢變化,原子鐘研究經歷了一段困難時期。1987年,梅剛華轉向基礎研究,研究鐳射與原子束相互作用機理和技術,憑著這方面的研究成果獲得了博士學位,當上了研究室副主任。10年的積澱,他練就了紮實的原子分子物理理論和實驗功底。這是做原子鐘研究必備的基本功。

20世紀90年代,我國北斗衛星導航系統工程立項,原子鐘發展迎來了難得的機遇。這是因為,北斗系統的定位功能是建立在時間的精準測量之上的,按北斗工程總設計師孫家棟院士的說法,原子鐘是導航衛星的心臟。做不出原子鐘,北斗系統就建不成。

國家有關部門決策,立即開展星載原子鐘技術研究。

透過激烈的競爭,武漢物數所拿到研究任務,便立即重建原子頻標研究室,組建星載銣原子鐘研究組。時任研究所所長葉朝輝院士親自點將,由梅剛華出任研究室主任和研究組組長。

這是國內第一個星載原子鐘國家重大專案。物數所作為抓總單位負責原子鐘總體設計和物理系統研製,航天五院504所負責電路系統研製。

導航衛星用的星載原子鐘,是原子鐘中的極品。不僅精度要求高,還要滿足小型化、低功耗、可靠性、壽命和衛星環境適應性的苛刻要求,技術難度極大。當時掌握星載銣原子鐘技術的國家只有美國和瑞士。

梅剛華告訴我:“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銣鐘的精度跟西方發達國家比差了兩個數量級,將近100倍。在可靠性、壽命、衛星環境適應性方面,更是連設計概念都沒有,差不多是一片空白。”

揭秘!北斗衛星導航系統的“心臟”是這樣研發出來的

▲梅剛華(左四)和團隊成員一起分析星載銣鍾測試資料

銣原子鐘的精度主要指頻率穩定度,它直接與原子躍遷訊號的強度相關。

銣原子鐘是根據“光-微波雙共振”原理設計的。原子訊號的強弱與物理系統的兩個主要部件相關,一個是激勵光共振訊號的光譜燈,一個是激勵微波共振訊號的微波腔。光譜燈的作用像抽水機一樣,將原子從低能級抽運到高能級。水可以自動從高處流到低處,但銣原子鐘中的高能級原子,卻不能自動回到低能級,必須用微波場去激勵,它才能下來。所以把光譜燈做好,上去的原子就多;把微波腔做好,下來的原子就多;上去和下來的原子都多,原子訊號就強,原子鐘的穩定度就高。對於銣原子鐘設計而言,光譜燈和微波腔是兩塊硬骨頭。

“我們的星載銣鍾研究是從微波腔起步的,”梅剛華說。“微波腔設計有兩個基本的要求。第一是體積要小,不然銣鍾整機的體積下不來;第二是微波場的分佈模式要好,不然原子訊號就弱。當時國際上比較成熟的是傳統的TE_011腔和TE_111腔,前者的體積過大,後者的場分佈模式不太好,所以在1997年專案啟動的時候,我們就決定做一種新的微波腔。”

為了少走彎路,費了很大勁,物數所請到國際著名原子鐘研究單位瑞士天文臺退休專家李·約翰遜來實驗室做指導。

約翰遜根據文獻和自己的經驗,做出了兩種新結構微波腔模型,一個叫作慢波螺旋腔,一個叫作分離環腔。但效果並不理想,腔的結構鬆散,找共振頻率困難,產生的原子訊號很弱。三個月合同期一到,他便走了。

看來只能靠自己了。

有人疑惑:連瑞士專家都做不出來,我們行嗎?梅剛華有信心。

兩種新結構腔相比,他覺得分離環腔更有優勢,關鍵是如何把它從一個分離的、鬆散的結構變為一個一體化的剛性結構。多次嘗試都不見效果。一天下午,他突然想到一種方案,來不及等工廠加工,說幹就幹!他找來一塊銅片,在上面銼了幾個槽,然後捲成一個管,再用銅皮包上沒開槽的那一端,塞進一個金屬圓筒。在儀器上一測量,馬上就看到了共振訊號。他將鍾達、安紹鋒幾個骨幹叫來,大家一看,都很興奮。

趁熱打鐵。第二天,他到工廠加工了一個正式樣件。再次測量,發現共振訊號不僅還在,而且很強。短短兩三天時間,一種新結構微波腔——梅剛華把它命名為開槽管微波腔——雛形就出來了。開槽管微波腔後來獲得中國和美國專利授權,到現在仍然是精密測量院星載銣鐘的主要設計特徵。這種微波腔不僅體積小,場分佈模式也很好,可以利用小體積原子氣室獲得高強度原子躍遷訊號,這樣就從根本上解決了銣原子鐘高精度和小型化之間的矛盾。

銣光譜燈的設計原理並不複雜,就是透過無極放電,使銣原子蒸氣發光。但原先的設計問題很多,根本上不了天。一是光強跳變,影響銣鐘的頻率穩定度;二是真空裡發光不正常,限制銣鐘的衛星環境適應性;三是燈泡中的銣消耗太快,制約銣鐘的壽命。

“解決問題,要花大量時間找原因,原因找到了,問題就解決了一大半。”梅剛華說。

光強跳變的問題困惑了他們很長一段時間。最後梅剛華讓博士生趙峰找來一臺攝像機對著燈泡拍“電影”,終於弄清光強跳變是液化的“銣滴”在燈泡內表面“遷移”造成的。譜燈在真空中發光不正常的問題,他們透過大量實驗,發現是由於燈泡散熱不通暢,導致燈泡溫度過高造成的。

燈泡玻璃材料試驗持續了十年之久。他們讓三個譜燈長期點亮工作,每個月測量一次燈泡中的銣量,積累了近十年的測量資料。根據這些資料進行計算,得到了精確的銣消耗模型,精度比國外高出六七倍。再根據這個模型,確定了適中的充銣量,既不會因為少了而影響銣鐘的壽命,又不會因為多了而產生銣遷移現象,影響銣鐘的效能。

十年是三千多個日日夜夜,幾多辛苦,幾多心血,只為拿到一個科學的設計資料。

一臺高效能銣鍾,光有好的物理系統還不行,電子學系統也要做好。銣鐘的頻率穩定度既與原子訊號強度相關,也和電路的噪聲相關。對於一般精度較低的銣鍾,電路的設計是不太困難的,但要做極品銣鍾,電路的噪聲就必須壓得很低。原子鐘的電路實際上是一個鏈條,由多個模組組成。為了判定噪聲來源,他們一個個模組去找,去診斷,這裡麵包含了大量的模擬、模擬、測試和試驗工作。

解決了物理系統原子訊號強度和電路降噪的問題,銣鐘的短期穩定度就基本解決了,但長期穩定度還沒解決。某種意義上長穩更重要,因為導航衛星用的主要是每天的穩定度。“影響長穩的主要因素是光頻移和溫度頻移,”梅剛華介紹:“我們開始的做法有點治標不治本,總想透過選擇工作點、加強溫控等外部措施來解決,效果不好。於是就系統地研究如何將原子體系自身的頻移降下來。這就要改變和最佳化很多設計引數,比如銣泡中充入的緩衝氣體的種類、配比、壓力等等。這些東西最好每次只改一樣,不然你的判斷就不一定準確。科研就是這樣,沒有捷徑可走,必須老老實實去做,水滴石穿,水到渠成。”

一晃,8年過去了。2000年,梅剛華團隊研製出國內第一臺星載銣鍾原理樣機;2004年,又研製出星載銣鍾電效能樣機,技術指標基本滿足北斗系統的應用需求。

但是,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頭。

揭秘!北斗衛星導航系統的“心臟”是這樣研發出來的

▲甚高精度星載銣原子鐘。這是中科院精密測量科學與技術創新研究院研製的第三代星載銣鍾,2018年裝備北斗三號衛星。

2004年,北斗二號系統星載銣鍾進入工程樣機研製階段。

孫家棟院士一直在關注著武漢物數所,親自帶專家組前來考察。

孫家棟握著梅剛華的手:“剛華,我知道你們這幾年拼得很苦啊!”

梅剛華十分感動,說:“孫老,有您這句話,所有的苦都值得。”

孫家棟說:“幹北斗就需要有這麼一股勁。有時候,看不到前方的曙光,但是咬牙堅持下去,可能就成功了。”

聽了彙報,看了實驗室,孫家棟對梅剛華團隊幾年來的努力和取得的成果,給予充分肯定。

忽然,孫家棟停頓了十幾秒,而後話鋒一轉:“恕我直言,武漢物數所的原子鐘研究,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的多,但工程化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差得多的多。”

全場寂靜。

包括時任所長詹明生和梅剛華在內,武漢物數所所有在場的人都怔住了,他們像是被猛烈地抽了一鞭子。

孫家棟說的工程化,是指航天產品研製生產要遵循一套嚴格的流程和規範。要生產出合格的航天產品,必須編寫全套設計、工藝檔案;裝配、除錯和測試現場必須滿足嚴格的潔淨度、溫溼度要求,人員上崗要培訓,要有資質;要編制試驗大綱和試驗細則,按規範完成振動、衝擊、熱迴圈、熱真空等全套環境試驗;所有過程都要翔實紀錄,做到可追蹤、完全受控。所有這些,當時的武漢物數所幾乎都不具備。

冷靜下來一想,孫家棟是一言中的,物數所團隊研究功底紮實是強項,但工程化能力弱,卻是不爭的事實。

怎麼辦?緊急動員,亡羊補牢。

詹明生決定立即組建技術發展處和質量辦公室兩個管理部門,開始建設質量保證體系。

梅剛華帶隊去航天五院和八院參觀、學習,回來後立即按航天單位的標準改造實驗室。不久,一條符合航天規範的銣鍾生產線雛形就出來了。他請來航天八院的專家,指導團隊編寫設計、工藝和試驗檔案。中國科學院派出監理組,對研製過程進行全程監理。“那段時間是最緊張的,整個團隊夜以繼日地工作,從沒休過假,我自己則是累得頭髮一塊一塊地掉。”梅剛華說。

僅用了兩年多時間,物數所不僅完成了星載銣鍾初樣和飛行件兩個階段的研製任務,實現了首臺銣鍾飛行件上天,質量體系同時也建立起來。質量控制能力實現了三級跳,總體單位對物數所產品質量控制的評價從“基本不受控”變為“基本受控”,再變為“受控”。

2007年,北斗二號系統星載銣鍾進入批次正樣產品研製階段,研製過程仍然充滿艱辛。最痛苦的是技術“歸零”。

“歸零”是航天行業一個專用術語,指產品出現故障以後,要按照“定位準確、機理清楚、措施有效、故障復現、舉一反三”的要求,將故障現象和影響完全排除,保證產品上天執行任務時萬無一失。

梅剛華講了一個“歸零”的故事。有一次,一臺產品交付後出現異常,他們將產品取回做了處理後交給總體,可一通電又出現同樣的問題。於是他們沉下心來一個個部件、一個個元器件仔細排查,最後發現是一個電子器件裝配方式不合理,屬於批次性質量問題。他們將那個批次的產品全部召回,問題是徹底解決了,可就是解決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花掉他們半年的精力。

2012年,北斗二號衛星導航系統全面建成。精密測量院等三家單位研製的星載銣鍾,為我國獨立自主建成北斗二號系統發揮了關鍵作用。精密測量院的星載銣鍾,無論是精度還是可靠性,都受到總體部門的高度評價。

梅剛華只有短暫的興奮。他知道,北斗二號系統星載銣鐘的效能,只相當於美國GPS系統銣鍾20世紀90年代的水平。而眼下,GPS已經用上了新一代銣鍾,技術指標又提升了差不多一個數量級。

2009年,定位和授時精度更高的北斗三號全球系統工程正式立項。

北斗三號上什麼樣的銣鍾?多數人的意見是上高精度銣鍾。高精度銣鐘的技術指標比北斗二號衛星銣鍾高,但是跟GPS新一代銣鍾比,仍然差了一大截。

梅剛華的意見是高精度銣鍾和甚高精度銣鍾同時上,其中甚高精度銣鐘的指標要完全對標GPS的新一代銣鍾。在專案評審會上,他擲地有聲地表示:我們中國北斗的目標是建成一流的北斗,世界的北斗,所以必須用上最好的鐘!

工程總體強有力地支援了梅剛華的意見。2011年,高精度銣鍾和甚高精度銣鍾兩個攻關專案同時啟動。一種技術同時佈局兩個專案,這在北斗系統技術攻關中是獨一無二的。

梅剛華帶領團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拼搏。如同參加一場馬拉松賽,前一段賽程,他們一直在努力跟跑對手;這一段賽程,他們將發起衝刺,要追平乃至超越對手。

他們對銣光譜燈的發光光譜做了更深入的研究,發現光譜譜線輪廓普遍存在變形和增寬。它對穩定度的影響,如果是一般的銣鍾,完全可以忽略;但是要做世界上最好的銣鍾,這個影響將是顛覆性的。透過反覆試驗,他們終於找到了解決辦法。

微波腔設計水平也上了新臺階。以前,靠的是經驗設計,哪怕修改一個設計引數,都要花上幾個星期的時間反覆驗證,費時費力。這一次,他們利用計算機軟體進行模擬設計,所有引數設計一次到位。很快,各種尺寸的微波腔設計出來了,微波場分佈模式也得到進一步改善。

他們系統研究了銣原子躍遷譜線的各種頻移機制和控制方法,更換了氣體配方,優化了工作引數,使光頻移、溫度頻移、微波功率頻移和磁場頻移減小了一個數量級,為改善銣鐘的長期穩定度創造了條件。

高精度星載銣鍾於2013年研製成功,2015年開始裝備北斗三號衛星。

甚高精度星載銣鍾於2016年研製成功,2018年開始裝備北斗三號衛星。

2020年7月31日,北斗三號全球衛星導航系統正式開通。在北斗三號系統全部35顆衛星上,每顆衛星都裝載有精密測量院的銣鍾。

甚高精度銣鐘的短期頻率穩定度達到7×10^-13/τ^1/2,天穩達到3×10^-15,超過了GPS最新一代銣鍾。測試結果發表後,甚高精度銣鐘被國外同行認為是目前世界上穩定度最高的銣原子鐘。

甚高精度銣鐘上天,標誌北斗系統用上了最好的星載銣鍾。梅剛華沒有食言。

為了這一天,梅剛華和他的團隊嘔心瀝血、踔厲奮發。他們用20多年的時間,走完了外國人40多年走過的路,使我國的星載原子鐘技術打破了西方國家的壟斷和封鎖,實現了從無到有、由有到強的跨越,使北斗系統有了強大的心臟。他和團隊因此而先後獲得十餘項國家和省部級獎勵和榮譽,其中包括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國家技術發明二等獎和全國創新爭先獎。

有人形容梅剛華與北斗的關係是一見鍾情。他熱愛他的原子鐘研究,因原子鐘研究與北斗結下不解情緣,目標既定,矢志不移。這種專注、執著,支撐他一路走來。

採訪結束時,我問梅剛華:“銣原子鐘技術走到頭了嗎?”

“沒啊,”他平靜地說:“我們最近研製的新型銣鍾原理樣機,短期穩定度比甚高精度銣鍾還要高3倍多,接下來我們會重點解決長期穩定性問題。”他們還要繼續走下去。

驀地,我心中不由得升騰起一種自豪感,為梅剛華和他的團隊,更為他們永無止境的探索和創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