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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星寰:兩個“超級文字”系統

作者:由 金臺資訊 發表于 書法日期:2023-02-01

課題解體包括幾部分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專案“俄羅斯文學‘莫斯科文字’與‘彼得堡文字’研究”負責人、遼寧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近年來,在學術界各種“文字”的研究浪潮中,“超級文字”(сверхтекст)研究異軍突起。“超級文字”往往指向具有地理意義的地方性文字(包括首都文字、外省文字或區域性文字),是聯合了屬於不同作者對於某些特定的話語單元和地方性情境重複敘述的文字集合體,作為語料庫,它們進入一個民族文化的總系統。俄羅斯文學的莫斯科文字與彼得堡文字是兩個既獨立自在、又相互關聯的“超級文字”系統。由於這兩個系統之間存在著對話性和協同性,我們嘗試以跨學科的“協同學”理論為研究路徑考察它們之間的動力學協同機制。

“協同學”(Synergetics)是由德國斯圖加特大學理論物理學家赫爾曼·哈肯教授創立的一門關於協同合作的科學,它是在多學科研究的基礎上形成並發展起來的新興學科。協同學理論主要研究一個動態的開放系統在與外界的互動中,如何透過自己內部的協同作用,自發地選擇和排列其在時間、空間和功能上的有序結構。對於俄羅斯文學莫斯科文字與彼得堡文字的協同機制研究而言,它們之間的“文字之內的關聯”和“文字之外的互動”需要同時關注。

兩個“超級文字”系統的相互關聯

在整個俄羅斯歷史文化的發展程序中,始終存在著一個頗值得探究的現象,即“兩個文化中心”。比如,在基輔羅斯時代的基輔和諾夫哥羅德;莫斯科公國時代的莫斯科與諾夫哥羅德;彼得時代的莫斯科與彼得堡;蘇聯時代以及“解體”之後的莫斯科與彼得格勒—列寧格勒—聖彼得堡。兩個文化中心的存在,使俄羅斯歷史文化的發展充滿了競爭和相互鉗制的張力,同時也保持了其發展的持續性。歷經三百年的滄桑變幻,“兩個文化中心”並存的結構對於俄羅斯而言,彷彿是一種宿命,它們有著俄羅斯民族、國家的內在需求。作為一個整體的文化現象,莫斯科與彼得堡完全形成了“以對話為主體和以獨立系統的豐富內容為基礎的二元對立形態,而獨立系統的質量不僅受制於它的組成部分,而且與它的結構休慼相關。如此一來,莫斯科與彼得堡就構成了一個獨立的社會文化的元系統”。

文學“彼得堡文字”的構建對於文學“莫斯科文字”的形成產生了積極的影響。著名學者А。 П。 琉森認為,“將彼得堡認識論模式的推演法用於莫斯科時空,首先有益於在理論層面挖掘В。 Н。託波洛夫和其他研究者們所研究的‘超級文字學’和‘莫斯科學’的潛能”。“莫斯科文字”研究專家Н。 М。 馬雷金娜則建議將“‘莫斯科文字’按照彼得堡文字的模式確定”。當然,我們不能機械地將關於彼得堡文字的所有論證和文字模式完全轉移到對莫斯科文字的研究之中。因為將一種文字構成的一系列引數和標準完全投射到另一個文字之中會消解兩個文字的各自屬性。所以在對這兩個文本系統的“協同學”研究中,首先要以兩座城市最核心的原始程式碼和城市的文化屬性為前提,因為這是兩個“超級文字”系統動力學發生機制的“源頭”。

數百年來,俄羅斯文化在各種矛盾的產生和詮釋中不斷髮展,其中在彼得和彼得之後時代,莫斯科與彼得堡“兩個文化中心”的對立尤為突出。從時間上大致可分為兩個時期,即彼得時期(1703—1918),從彼得堡建都到遷都莫斯科;蘇聯時期和後蘇聯時期(1918—1991),從遷都莫斯科到蘇聯解體。這期間,莫斯科與彼得堡在俄羅斯歷史文化中的“角色互換”共發生四次,即十二月黨人起義失敗後、1917年“十月革命”後、“衛國戰爭”的爆發、從戰後到“解體”前後。尤其是20世紀以來,兩座城市在俄羅斯歷史文化的拓撲地圖中“首都與外省”“中心與外圍”的幾次角色反轉,致使俄羅斯文學莫斯科文字與彼得堡文字的程式碼系統不斷增值變換。在21世紀的今天,兩個“超級文字”系統的對話協同機制依然處於異常活躍的狀態。

眾所周知,自成一格且相互關聯的俄羅斯文學的“莫斯科題材”與“彼得堡題材”早在18世紀便已存在,但是按照俄羅斯學界的觀點,那一時期尚處於“莫斯科文字”和“彼得堡文字”的“前文字”階段。1984年,作為一個科學術語,“彼得堡文字”在俄羅斯學界得以確認。儘管是否存在俄羅斯文學的莫斯科文字學界尚有爭論,但依據大量莫斯科文字研究的學術史調查以及一系列莫斯科題材文字的個案研究,我們傾向於確認它的存在。我們認為,俄羅斯文學莫斯科文字既存在系統的“自組織”運動,同時它在與彼得堡文字的對話中也深受後者的影響。在歷史的演變中,俄羅斯文學“莫斯科書寫”的創作者們有一個從“題材”向“文字”過渡的自覺過程,這是一個由創作者和文學自身的“自組織”過程。所謂“自組織”過程,即“在一個開放和高度不平衡的系統中自發地重新結構的過程”,它透過重新設計現有系統並在系統的各部分之間建立新的聯絡來實現。

兩個“超級文字”系統間的

“臨界漲落”和“對稱打破”

我們可以參照М。 С。卡岡在《美學和藝術系統論》中提出的藝術系統論觀點,將上述兩個“超級文字”系統視為一個完整且開放的藝術體系,透過對它們的程式碼系統的對稱性和潛移性分析,把握其二元對立、相融共生的動態協同機制。經研究發現,在俄羅斯一些重大的歷史變故中,兩個“超級文字”系統的程式碼常量(指那些具有“莫斯科屬性”和“彼得堡屬性”、表示城市文化起源和現實的空間區位、地理景觀的程式碼)基本保持不變,但是那些具有隱喻功能的程式碼引數則會隨著莫斯科與彼得堡在俄羅斯歷史文化中的“角色互換”而發生潛移和對位。例如在上述兩個文本系統之間出現的表示城市型別學符號、城市意象、城市景觀形態的宗教、意識形態隱喻、城市時空的人物型別學程式碼的潛移和對位。值得一提的是,隨著彼得堡城市之名的改變,彼得堡文字的核心概念——彼得堡—彼得格勒—列寧格勒—聖彼得堡,其所指與能指之間會發生延異。城市之名的變化致使20世紀以來的俄羅斯文學彼得堡文字具有隱喻功能的程式碼激增。

所謂“潛移”,是指兩個“超級文字”系統中一些具有隱喻功能性程式碼的悄然位移,即從一個文字程式碼系統向另一個文字程式碼系統的暗中移動。這種現象尤其表現在20世紀上述兩個“超級文字”系統中莫斯科與彼得堡的城市形象上。例如,在彼得堡文字中,彼得堡形象會與原本屬於莫斯科文字的程式碼系統中的“英雄之城”“大墓地”等意象發生關聯。與此同時,在莫斯科文字中的莫斯科形象則被分別賦予“第二巴比倫”“基捷日城”等不同意蘊。這種“潛移”現象,致使兩座城市形象在本體論層面具有內在的矛盾性和悖論性。

所謂“對位”,是一個音樂術語,在本課題的研究語境中,意指在兩個“超級文字”二元對立的程式碼系統中出現的同碼現象。比如,在莫斯科文字與彼得堡文字的程式碼系統中同時出現過“迷宮”意象,進而兩座城市同時被喻為“迷宮”城市。它們的區別在於彼得堡的迷宮性是直線型的,而莫斯科的迷宮性是彎曲、斷裂型的。“同碼”現象的出現反映了文學對於兩座城市在現實生活中“角色”變化的不同反應。也就是說,這些“同碼”在每一個特定的思想文化體系中,理解上是不同的。

總之,潛移與對位現象源於兩個“超級文字”系統邊界的相互滲透。這種滲透使兩個“超級文字”發生關聯並引起內部結構的變化,用“協同學”術語來說,就是兩個“超級文字”系統之間的“臨界漲落”和“對稱打破”現象。所謂“臨界漲落”原本是一個物理學的現象。例如,水在100℃沸騰,如果超過這個臨界溫度,水分子運動就會特別強烈。這時就出現物理學家所稱的“臨界漲落”。而“對稱打破”則是指某種穩定結構中由於“臨界漲落”所引發的一個後果。但“常常只是一個小小的漲落,就將最終決定事件的主要發展方向”。沿著“協同學”理論路徑,我們發現莫斯科與彼得堡在俄羅斯歷史文化中的每一次“角色互換”,都會引發俄羅斯文學莫斯科文字與彼得堡文字程式碼系統的重新組織,引發“臨界漲落”與“對稱打破”現象。我們可以將兩個系統的程式碼引數視為相,將它們之間的動力學生產過程視為一個相變的過程。由於這種相變不斷髮生,致使這兩個“超級文字”系統在與外界互動和內在整合的過程中不斷演變、增值,逐漸發展成一個開放的系統。在這個開放系統裡,它們各自損耗的能量成為對方的能量來源。

俄羅斯文學是俄羅斯歷史文化的一面鏡子。我們可以透過文學的稜鏡透視俄羅斯,透過文化的稜鏡透視文學。俄羅斯文學莫斯科文字與彼得堡文字的協同與對話,以及文字生產機制受控於兩座城市之間的“資訊交流系統、符號演變系統和價值哲學調節系統”的制約。資訊交流系統的活躍促成了兩個“超級文字”系統外的文化互動;符號演變系統,一方面折射了在“文字之外”文化互動的動態過程,另一方面也是文字內在結構的“臨界漲落”和“對稱打破”現象的佐證;價值哲學調節系統則最終制造了兩個“超級文字”系統中語義符號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也就是說,有些語義儘管符合兩座城市的現實特徵,但是並不符合兩座城市的形而上學特徵。在俄羅斯的歷史文化中,莫斯科與彼得堡的“角色互換”的現實意義與文學反饋的美學意義並不相符,有時甚至是背道而馳的。將“協同學”理論運用於俄羅斯文學兩個相互關聯的“超級文字”系統的研究,有利於考察二者之間的協同與對話及文字生產機制,從而在方法論上為國別文學和世界文學中大量相互關聯、對話的地方性“超級文字”系統的研究提供借鑑和理論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