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收藏

夏花帖

作者:由 人民資訊 發表于 收藏日期:2022-07-24

大葉子桂花是什麼品種

本文轉自:光明日報

木槿

看美食紀錄片《味道中原》,其中一集的主角是木槿花。

也是這樣的夏天,鏡頭閒閒淡淡,細細碎碎,近似小津風格。女子房前屋後摘些木槿花,走了好長一段路,在一條清澈的小溪裡,把那些花一點點漂洗……沾滿水滴的木槿花攤開於竹筐裡帶回了家,裹上蛋液,丟到油鍋裡,一忽兒浮起,焦黃酥脆的樣子,堆得高高一盤子,給暑假回家的孩子吃。樸素的她,一頭烏髮,一臉從容。那許多木槿花,一時吃不掉,她穿針引線,一朵一朵綴起,一串串,準備風乾了留存起來。

女子坐在門前樹下的竹椅上,山風吹著那些絹質一般的木槿花……她的丈夫一年前因病早逝了。

此後,每見烈日下的木槿花,總有一種淡淡的惆悵。

小區唯一的一株紫花木槿,一年年裡,從當初的低矮灌木長成參天大樹,芒種前後,蓓蕾初綻。雨後,花瓣的皺褶裡儲滿水滴,像一粒粒珍珠有了舊色,也像童年穿過的喬其紗裙子,紫裡泛白。

記憶裡,外婆家院牆上遍植木槿。吃過端午的粽子,木槿便開了,一直開到晚夏,綠葉紫朵,繁複的重瓣品種,大約沒有香氣。童年的我躺在廳堂的竹榻上,日日面對前門籬笆牆上的一排木槿,是無盡的紫花,懨懨的樣子,被烈陽曬昏頭的頹唐。

及長,對木槿談不上喜歡,直至遇見白花木槿。一次在山裡,低頭急急趕路,轉角處,忽現一叢白花木槿,有放低身段的謙卑斂淡,再看,猶如孤獨一人默默不言。小徑畔伴生一簇野生萱草,正在大鳴大放開著黃花,簡直燃燒起來了,襯得白花木槿更加無言不爭。比起紫花的平凡如常,白花自帶靜謐的氣質。

城裡少見白花木槿。早前,翡翠路上紫花木槿長成一排儀仗隊,日日上下班騎行於兩側,覺得稀鬆平常。誰知去年,園林工人把它們挖走了,再走這條路,悵然若失起來。偶爾,一小排金絲桃映入眼簾,是龍袍的黃,潑潑灑灑。還是懷念有著一排排木槿的翡翠路。

一年蓬

離家百米的山坡,是野草的樂園,夏枯草、芒草、馬鞭草、稗草……我最喜歡一年蓬。它自初春冒出地表,抽出獨一根稈,漸漸躥高,可達一米,只為在夏日捧出一朵朵小白花,酷似迷你版向日葵,針狀白瓣緊緊環繞圓形花盤,小蜜蜂嗚嗚嗚的,自這一朵到那一朵,採不盡的蜜。

黃昏,玫瑰色晚霞鋪滿天空,就近蹲在山坡上,近在咫尺的一年蓬,叢叢簇簇,如下了一層薄雪,被夏風吹著,微微顫動起伏,總是叫我恍惚,如回童年。

在我的家鄉,我們不曾文縐縐地叫它“一年蓬”,而是喊它“蒿子”,大抵與野艾是遠房親戚。田埂上、陡坡處、山崗上,處處有蒿子的身影,簇生簇長,它們默默地把小白花舉過頭頂,一舉就是一整個夏日,謝了又開,開了再謝,無有窮盡。至初秋,漸萎,枯乾,稍一觸碰,葉子簌簌而落,只囫圇杵著一根稈。

我們村子地處丘陵,窮乏的20世紀80年代初,家家欠缺柴禾,孩子們自覺地到處搜尋野柴貼補。砍柴途中,凡遇見一叢蒿子,簡直喜出望外——無比粗壯而禁燒,且不像芒草、芭茅那麼割手。砍一擔,粗繩捆了,挑回家。

年少時,面對那漫山遍野的白,無法感知它們的美——幼童的靈魂一直是混沌的,年年與日月山河天空星辰共處,沒有覺知,但誰又能否認,這是一份長情的滋養?

在屋後山坡散步的尾聲,我偶爾會掐一小把帶回家插瓶。一年蓬質樸得坦誠,不曾有過深刻奧義,是初心不改的美,高貴而永恆。

一年蓬離枝,三兩日便萎,白瓣簌簌而下,也落下了花蕊裡的深黃色細粉,溼抹布輕輕一抹,了無痕跡,彷彿不曾綻放過。

白蘭花

與對門鄰居共用一爿四五平方米的外陽臺。

我每年總要向農業致敬,種幾株黃瓜、辣椒、茄子。鄰居大姐酷愛花草,春天有墨蘭、杜鵑;到了夏天,當我家的黃月季開至第二茬,她家的白蘭準時吐芳。

每次去陽臺晾衣裳,清風陣陣,幽香嫋嫋,是一日裡值得抒情的時刻——我總要多站一會兒。

每個黃昏,我們雙雙給植物們澆水,不免閒聊兩句,她總叮囑:“小錢,你不要客氣啊,白蘭你隨便摘。”

近日上班,都帶一朵白蘭去。下班時,再贈給晚走的同事。夜裡,放一朵在枕邊,睡夢裡遍佈幽香,且濃且淡。那一抹米白,細小如月牙,看得見,抓得著,不近,也不遠。

不幾日,米白花瓣枯成褐色,像日子生了鏽,但香氣不萎,依然簇嶄新。

很遙遠的從前了,第一次出門旅行,是廈門,每一條街上遍植鳳凰木,一樹一樹絢爛的紅花,神話故事裡鳳凰尾羽一樣垂墜……這邊是幽藍的大海,那邊是火焰般的鳳凰花,仙境一樣的城市。正午,去那座著名古寺,門口兩株白玉蘭,披瀝幾百年風雨,綠蔭如蓋,無窮無盡的綠葉叢間,流瀉千朵萬朵月牙白,就是寫十首詩贈她們,也不夠的。我杵在原地,驚詫不已,久不能舉步。

去雲南,當地人稱白蘭花為“緬桂花”。見我一個勁地站在樹下驚歎那漫天漫地的白,當地老鄉視若平常:“這種花我們一般不喜歡栽在家門口,不吉利。”原來,“緬桂”諧音“免貴”。雲南人喜歡將白蘭種在屋後菜園一角,開花時節,幽靜而美,宛如公主落難,令人憐惜。

蜀葵

小區底樓人家,無一不栽幾株蜀葵。

這種植物氣質粗放,一如戲曲裡的丫頭,懵懂著,支稜稜的性情,向來不太有存在感,但,端午芒種時節,是她們唯一的高光時刻。一株蜀葵直筒筒地站在那裡,只點綴幾片蓖麻一般的大葉子,忽左忽右的,還特別愛躥個子,簡直傻長,最高的,可及兩米,一天到晚開花,猩紅、淺粉、淡紫、玫紅、鵝黃……喇叭一樣張開,也像一個人在烈日下笑得合不攏嘴。

清晨,拉開窗簾,她們三三兩兩站在窗下,一如昨日,不萎謝,不氣餒。論堅韌,沒有哪種花比得過蜀葵。花瓣與木槿同質,一樣有絲絹的氣質,適合入畫。見過明清一位不知名畫家石破天驚的一幅冊頁:一株白花蜀葵上,停一隻黑金色的蜻蜓,設色米白,一股清貴之氣旁逸而出,是劍走偏鋒了,愈看愈有意趣。這畫,大抵勝在白花上。純白色自帶清氣,極簡又極盛——詮釋的是一覽無餘的樸素,又迴旋著豐富的意蘊,正好呼應“大道至簡”之理。所有的白色系花朵,一如中國畫的留白,始終有一種氣韻在虛無中流淌。

偶然看見陸游寫蜀葵的詩句:“翩翩蝴蝶成雙過,兩兩蜀葵相背開。”特意下樓湊近了觀察,還別說,蜀葵果真是兩兩相揹著開花的,佩服陸游的細心備至。這也是古詩給我上了一課:於寫作上,自區域性、幽微處入手,永遠勝過大而無當的宏大敘事。

黃花蜀葵也耐看。那種嫩嫩的鵝黃,一樣適宜入畫,最好是鋪開宋徽宗時代的絹帛,一株黃花蜀葵寂寥著,近旁一株粉蓼作伴——縱然窗外烈日兜頭,案頭卻有涼意流瀉。

樓下蜀葵四五株,開猩紅的花、淺粉的花,近旁一株合歡滿樹玫紅……每每站在南窗前,感覺日子像放電影一樣快,叫人來不及反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