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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金港|書畫審美是有門檻的

作者:由 國畫雅集 發表于 收藏日期:2023-02-01

篆書寫法易字怎麼寫

向金港|書畫審美是有門檻的

小學五年級,一次去同學家,看到一本字帖,龐中華的《談談學寫鋼筆字》,他見我喜歡,送我了。這是我愛好書法的開始。

早年也投稿參賽,拿過一些不痛不癢的獎,加入過幾個書畫社團,起先的理想是當個書法家。後來讀了李敖的書,他說就算字寫得像於大鬍子(于右任)那麼厲害又怎樣,瞬間覺得書法家也沒什麼了不起,於是灰心喪氣,臨帖懈怠,不再執著了。但是,這並不妨礙我的愛好,事實上,李敖的字寫得文氣,有點黃山谷的味道,書畫收藏甚富。

那時少年如我,心高氣傲,總嚷嚷著要去改變世界。

直到讀了奧格威《一個廣告人的自白》,葉茂中《廣告人手記》,我彷彿找到了努力的方向,夢想著在充滿創意光芒的廣告江湖,縱橫馳騁。

於是我的職業,混在廣告圈,遊走於乙方甲方之間,一晃二十年。

因為愛好,手上稍有閒錢,就買字畫。為了匹配相應的審美,提高眼力,更是將歷代碑帖、畫集、印譜,通讀一過。

收藏界無數血淋淋的事實告訴我們,審美如果偏差,收藏等同於敗家。

少數人與多數人的分歧

我在直播間,尤其是剛開始直播的日子裡,往往要回答藏友們關切的首要問題,這件字畫好在哪裡,究竟以怎樣的審美標準,來衡量該作品是否值得入手。

這個話題,對於內行之間,根本無需多言,肯定可以共識,即使個別觀點有異,也能控制在可商榷的範圍。

但是和出身背景各不相同的外行藏友,其實又不太好講,一切如此之太抽象,講不清楚。

因為,審美顯然是主觀的,各花入各眼,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由於欣賞者的個性不同,所見所感不同,所好所惡亦不相同,很難強求一致。

所以在社會上,圍繞著書畫藝術審美,很容易吵架。君不見各種自媒體號,“醜書”之類的話題一直熱議不斷,各路網友彼此爭得臉紅脖子粗,甚至發生汙言穢語,斯文掃地。

某次聚會,鄰座正好是一位愛好書法的年輕人,他將存在手機裡的習作翻給我看,我評價他的字尚未入門,要寫好必須先學古人。直言傷人,當時他臉色通紅,有些激動,反駁我說為什麼非要學古人,難道不可以直接走一條創新之路嗎?我回答他古人有云“書不入古終是野”,寫來寫去滿紙俗筆,俗則不可醫。話不投機,後面他直接懶得理我了。

的確,相對於別的品類的直播帶貨,字畫的好壞標準太模糊了。

比如吃喝玩樂、衣食住行,其間所涉及到的評價,往往趨同。什麼是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好用的,來自直覺,可以體驗,是從人的本能感官出發,是在特定場景中對比出美醜優劣的,是基於當下的主觀判斷。而人的直覺,本無差別。

就像周星馳《唐伯虎點秋香》開頭的情節,鞏俐飾演的秋香在一群丫鬟中回眸一笑,正是綠葉襯紅花,呈現出相對比較之美。

現實中,我們看到哪間餐館門口排滿了長隊,其菜品的味道必然不差,網上購物,很多人也習慣先看大眾點評,或者第三方測評,多數人說好才是真好。

問題是,字畫不能吃,不能用,無法親身體驗,眼睛看見了不算。看在眼裡,作用在心裡。心裡懂,才算數。

更糟糕的是,書畫審美其實是反大眾的,恰恰由少數人決定。

徐渭曾在《題自書一枝堂帖》中說:“高書不入俗眼,入俗眼者非高書。然此言亦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

他的意思是高妙的書法多數人根本看不懂,多數人說好的肯定不好,更扎心的是,徐渭乾脆不客氣地表示,這其中的道理多數人還根本聽不懂。

這讓習慣了少數服從多數的人們,情何以堪?

向金港|書畫審美是有門檻的

白蕉

妙在似與不似之間

普通人看畫的角度是好不好看,畫得像不像,凡認為好的畫,會說真像,和照片一樣,五顏六色的,看著喜慶。看字則說這字寫得和打印出來的一樣,端正整齊,或者龍飛鳳舞,大氣磅礴。

當然,如果作者是名人,瞬間高大上,越發看著順眼。

低端市場氾濫的形形色色的行畫,最對這些人的胃口。頭頂著“國禮藝術家”、“天下第一龍”、“齊白石再傳弟子”等名號的江湖俗客,往往是他們心目中的大師、奇人,對之膜拜不已。

直播間有時候會碰到陌生訪客,進來就問有沒有大幅山水,帶聚寶盆的那種。這哪裡是買畫啊,明明是買風水法器嘛!

前面說到書畫審美的本質是反大眾的,並非我在信口開河。

大眾審美,主要是受視覺左右的,喜歡整齊、規則、有秩序,也就是經由人工刻意安排過的形象,對汙髒、雜亂的畫面則是天生反感。

書畫藝術一貫追求的高階狀態,恰恰是不整齊的美,即自然之美。張懷瓘論書法:“囊括萬殊,裁成一相。” 萬殊即是不齊,一相即是大齊。清代劉熙載對此闡釋道:“昔人言為書之體,須入其形,以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臥、若起、若愁、若喜狀之,取不齊也。然不齊之中,流通照應,必有大齊者存。”

那麼,整齊不好嗎?當然不好。王羲之說:“若平直相似,狀如運算元,上下方整,前後齊平,此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

康有為尊碑抑帖,批評唐楷“專講結構,幾若運算元。截鶴續鳧,整齊過甚。”這話多狠,完全沒給前輩留面子。

文似看山不喜平。觀遠山,因為參差不齊,才顯得層巒疊嶂。

總之,詩書畫印內涵相通,崇尚的都是不齊之齊,不齊之美。

晚清黃自元把歐體寫死了的證據,就是他著作的《間架結構九十二法》,歐陽詢傳到他手裡,概括出規律,成了可複製的印刷體。包括于右任當年大搞標準草書,結果悄無聲息,也是從根本上就錯了。至於啟功的結字“黃金律”,更是荒唐。

明代湯臨初是明白人,關於楷書,他的觀點:“真書點畫,筆筆皆須著意,所貴修短合度,意態完足,蓋字形本有長短、廣狹、小大、繁簡,不可概齊,但能各就本體,盡其形勢,雖復字字異形,行行殊致,乃能極其自然,令人有意外之想。”

注意了,“極其自然”這幾個字,圈重點,要考。

昔年米芾見一狀極醜之巨石,恭敬拜倒,呼石為兄,搞笑不?後來劉熙載說“怪石以醜為美,醜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我們於是明白米芾原來不是真的癲。

關於畫,黃賓虹指出:“惟絕似又絕不似於物象者,此乃真畫。”意思是說,只有極似又極不似於所描繪的物件的畫,才是好畫。英雄所見略同,齊白石亦有作畫“在似與不似之間為妙,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的說法。

蘇東坡有詩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翻譯成白話:論畫之好壞以像不像為原則,這種見識簡直和沒念書的小孩子一個水平。

聽聽!蘇東坡、徐渭,都不肯好好說話,夾槍帶棒的,看不懂字畫咋了,這是在瞧不起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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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青霞

雅俗之爭

曾幾何時,郭德綱與周立波一次互懟,話題以大蒜喻低俗,以咖啡喻高雅,經常被指責“三俗”的老郭於是寫了個段子《你要高雅》,諷刺某些人“高雅不是裝的,孫子才是裝的。”

別看郭德綱在段子裡就雅與俗的問題,有過一番流利的解釋,贏得現場觀眾會心一笑,要是落在古人眼裡,其實並無分別,純屬市井罵街。

沈尹默是新文學運動的先驅,二王書風的盟主,北大教授,說他是百年巨匠,絲毫不為過。他早年的字被陳獨秀批評“其俗在骨”,儘管一生努力,精研筆法,臨池不輟,這個評語還是揹負了一輩子,怎麼也洗刷不掉,可見“俗”之一字,何其可怕。

歷代書畫印的創作主體是文人,文人忌俗。何謂俗?多數人為俗,多數人所喜的為俗物,從俗即遵從多數人的習慣。

藝人尚俗,文人尚雅。

北方一位當代書法名家公開聲稱,他的作品不要被大眾喜歡,一旦大眾說好,他認為自己就完了,一敗塗地。這是清醒之言。

偉大如王羲之,被韓愈譏諷“羲之俗書趁姿媚”,以集古字成家的米芾追求“無一點右軍俗氣”,董其昌更是直言“欲脫去右軍老子習氣”,徐渭則主張“臨摹《蘭亭》本者多矣,然時時露己筆意者,始稱高手。”

不管別人怎麼看,王羲之仍然是王羲之,永遠的書聖,千古一人的存在。也正是因為他的書風歷來被多數人臨仿重複,於是流傳過程中滋生了只有少數人能感知的“俗氣”、“習氣”,以至於被王鐸形容為“他人口中嚼過敗肉,不堪再嚼。”

藏友要表示疑惑了,這麼嚴重,過分了吧?

祝枝山直指關鍵處,他說:“就令學成王羲之,只是他人書耳。”

歷史上,羊欣學王獻之酷似,遂有“婢作夫人”之譏,初唐四大書家歐虞褚薛齊名,其中薛稷之所以名聲不顯,因其書法只是褚遂良的傳承者,命運類似的還有北宋四大書家蔡米蘇黃之蔡襄,縱有“宋之魯公”之譽,其實也不算什麼好評,活成了顏真卿的影子,南宋吳琚之於米芾同樣有翻版之嫌。齊白石訓誡弟子“學我者生,似我者死”,即稱讚個性之可貴,反對一味死學照搬。

是啊,千載以來,文人普遍不以書畫為能,視之為小道,為餘事,卻紛紛以書畫明其志,證其學,宣示自我,拒絕做別人的奴。

清雅、文雅、淡雅、典雅之類,皆為皮相,雅的核心,就是恪守本心,做自己。

清人鄒一桂將畫之俗氣形容如村女塗脂,倒也貼切。

魏晉時期,帖本為雅,碑本為俗,到了清中期以來,趙董之風氾濫,於是學帖的成了俗,學碑的反而雅。

雅俗之爭,天道輪迴,無休無止。

此即中華文化延綿不絕的動力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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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瘦鐵

向金港|書畫審美是有門檻的

向金港,1977年生,籍貫山東威海,現居廈門。齋名夏齋、匱煙室、敬涵無想閣。芥藏山房創始人。中國收藏家協會會員,中國書畫收藏家協會會員。

向金港|書畫審美是有門檻的

芥藏山房—曹寶麟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