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綺的意思是什麼
八、父女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都不能很絕對地說誰對誰錯。因為有時候往往錯的，卻開了一朵純潔雅緻的小白花；它在雨霧裡揚起頭，可愛地看著周遭。愛，就是這樣！只要是血肉之軀，它都會孕育一個軟軟棉棉的寶寶。綠綺的最初，就是這樣一個寶寶，她是愛的結晶體。愛，對於丹娜而言卻是那朵小白花，原本是不可能的，她卻大膽率真地豁出去了！超越一切地愛了，玄乎！感情的本身強弩了愛，對於丹娜來說愛的始終是一串貫穿的稀罕的珍珠項鍊，它高潔典雅的戴在配得起的頸項上熠熠生輝。
那時候還太小，她柔柔軟軟地蜷伏在祖母的懷裡，第一眼看見澹臺炯就愛上了他。她太小了，她無法像哥哥姐姐，有能力變成人身來。這是一個千硾百鍊的歷程，她每天刻苦地嘗試著，堅毅地練習著。終於，她大了，她的修煉也取得了成果。站在澹臺炯的面前，她婷婷玉立的驚豔！她符合他們那個世界的美麗，並超越了它。為此，她在巴斯特神面前祈願：她願用她的永生去換她到人間世的一次夫妻緣。她愛他，她甘願如此。她的神被感動了，因她也是女兒之身。巴斯特神如是說：“如若你和他孕育了生命，且他只愛你一個，你的願望即可實現。”這麼簡單的條件，最終卻被人破除了。人是是非之物，他沒有純粹的思想和情感，有太多的貪慾，所謂欲海難填就是如此。戀戀塵世，生雖如浮雲掠過，但人不自知，卻隨時貪慾著太多。
丹娜也不怪澹臺炯，她的願望沒有實現，卻誕生了綠綺。綠綺的生將有兩種選擇，二選一著實有點難！難為了她的心肝，但這是無法的。她於是打算把綠綺帶到她們的居處看看，來時她見過了綠綺的養父母並說明來意。走之前，她放了一包金子擱在計澄清夫婦的床邊。她想他們醒來，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多半是一臉狂喜吧？這是他們應該得的。她牽著綠綺的手，她渴睡著任由她牽著走。她拉著她在空中疾走，沒多久她們就到了那一片屬於他們的自由奔放無慾無憂的空間。
因此，在這一段時間裡，所有認識綠綺的人們都沒有看到綠綺。他們總會問計澄清和時氏，這兩人總是這樣回答：“跟她親孃去了！“他們說這話時，心裡總惦念著那包金子，有太多的歡喜又有些失落。實實在在的歡喜恍恍惚惚的失落。兩人像踩在夢裡一樣，互相掐一下臉：“哎呀！昰庝的！”於是這兩人相信了綠綺被她生母接走了。至於那包金子，他們心安理得地把它藏好，他們倆覺得這是他們養大綠綺，對她又那麼好的回報。
在凝香坊裡，一段時間沒見綠綺，夏月荷有些納悶。常來凝香坊的澹臺炯的心裡甚至有一些不安。
澹臺炯問：“月荷姑娘這段時日怎不見綠綺呢？“
“我也不知啊！她只是在此學藝，不受坊間的規矩約束的！“
“綠綺小姐比較散漫吧？”澹臺炯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夏月荷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答道：“是有些散漫，但她稟賦好，人聰明！學藝一點就通。”
“她的確是冰雪聰明！身世也是極其的曲折離奇。到如今，可尋著了她親生父母？”
“沒聽她提起過。“夏月荷若有所思的敷衍道。綠綺沒來好幾日了，雖然有些納悶，但更多的是對一切感到索然無味。自己好似一根枯草般在蕩然無存的空氣裡尋氧，身體無所適從而起了倦怠。
“哦，想是月荷姑娘犯困了，去歇息罷！“話畢，澹臺炯起身一副打道回府的樣子。夏月荷忙不迭地如夢驚醒過來一般說道：“沒，沒困！只是有些神散！”
“月荷姑娘何以神散？”
“也不知為何？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做事總無法聚精會神。”
“哦，想必是對前途一片茫然而起了懶散之心罷！請問姑娘芳齡幾何？“
“大人，我已二十六了！“夏月荷有些難為情地說。
“唷，早該有個人家了！”
“嗯，倘若大人要尋綠綺，可去問問他養父母或許她舅舅也可！”夏月荷好似有些惱自己了。
“姑娘說得極是！綠綺還有個舅舅？怎沒聽說過？“
“藁街的富戶時默生就是她舅舅，大人差人去喚即可。”
“好！叨擾姑娘了！“
澹臺炯回到府裡時，腦海裡總是閃現著綠綺的身影，正尋思著差人去藁街問問情況，夫人葉蓮心卻來說道：“明日是母親的壽辰，老爺何不叫那凝香坊的一班人來朝賀朝賀！”
“嗯，那全憑夫人定奪即可！”
“聽說那凝香坊的樂舞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這回也算是沾了老夫人的光，一飽眼福了！“
“唔，夫人平日裡也可請到府裡來表演的。”
“也不知姑母可來？“
“宮中現在也不比從前了，玉蕊姑母在後宮頤養天年，也不便驚擾，不必通知。”
“知道了！明日父親要過來和大家一起吃飯嗎？“
“順其自然！由著他就是。“澹臺炯也不想再多語，有點不勝其煩的表情顯現在臉上，葉蓮心便有些木訥，不再說些什麼了。夫妻倆經常是無話找話說的閒扯，澹臺炯多半是在尤雅娘那兒就寢。那尤雅娘最初也是凝香坊有名的歌伎，彈吹唱跳無一不精通，長相有些隨丹娜的樣貌。澹臺炯第一眼見了，就動了心，當即就納了回府作妾。葉蓮心心裡是有些不悅，跑到陸夫人那兒說了些閒話，陸夫人護著自己主張的媳婦兒，硬是臭罵了澹臺炯一頓。連連問道：“要娶幾房都可以，為何要到外面去找一個歌伎！”陸夫人罵歸罵，終究還是認可兒子納的妾，也不過是擺擺樣子為媳婦爭點臉面，虛張聲勢罷了。澹臺炯一言不發沉默不語，卻不再葉蓮心那兒就寢了。每每在家，總是在尤雅娘那兒。明日母親陸夫人的壽辰，澹臺炯早已打過招呼不允與外人提及，只是家裡人知曉就行。至於父親澹臺立宏自從雲中回來後就處世略顯淡泊，近六旬就讓位於兒子了。澹臺炯世襲了大司馬後，澹臺立宏成日裡就在府宅的一處僻居里修身養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什麼事都不關心，一心一意修煉成仙之道。
說也奇怪，失去了蹤跡很久的綠綺竟在陸夫人壽辰那天出現了。消失了這麼一段時間，綠綺彷彿變了一個人，幽幽的眼光從美麗的明眸發出，讓人如脫剝了衣衫一般通透！人依舊如之前一般婉麗動人，只是無形中多了一股銳氣。
師傅夏月荷說：“跟親孃去了一趟家，怎變得有些凶氣了？“
“嗯，師傅有這種感覺！我可是和從前一個樣啊！”
“樣貌是從前的樣貌，只是感覺一種無形的銳利凝聚在你的身上。”
“唉，怎是這樣啊！師傅……我不明白呢！“
“算了，算了！當我說著玩的。今兒晩要到澹臺大人的府邸去表演樂舞，要準備好啊！”
“好的，師傅。”
待到薄暮時分，凝香坊門前來了幾輛馬車，綠綺和大家陸續坐了上去，沒多久就到了澹臺家那寬闊威武幽深的宅邸。
夜裡，澹臺家張燈結綵格外熱鬧非凡。府裡一片喜氣，上上下下來來往往的家人或僕役們都歡地喜地的如同節慶一般。富麗堂皇的正廳裡建鼓的聲音震耳欲聾，使得那層層錯落有致的蠟燈也搖曳閃爍著。寬敞的大廳圍成一個左右均勻相對，中間朝上與左右相連的席座，每個席座相對應的案几上都擺滿了佳餚美酒。陸夫人坐在中間朝上的席位，依次右邊是澹臺炯及其兒子澹臺德明；左邊是葉蓮心、尤雅娘及澹臺芊子。那建鼓就架在廳中央由兩個赤裸著上身的大漢錘打著，合著建鼓的節奏，左邊一男子在空中拋接著五個黑球，這五個黑球時上時下都掌控在男子的雙手裡無一落下。澹臺德明緊緊地盯著男子的手，心裡十分希望這五個黑球中的一個會脫離了男子的手掌掉落在地上。但男子總是穩穩的全都能接住，他不禁大呼小叫起來：“這弄丸多乏味啊！”澹臺炯轉向他喝斥道：“奶奶的壽辰宴，別大聲嚷嚷！“德明趕緊低下頭說：“是！”陸夫人看在眼裡，笑吟吟地說道：“炯兒，別嚇壞了我孫子！今日高興不必拘禮。”
葉蓮心忙說：“母親不用庇護他，他爹對他嚴格一點，全是為了他好。”
陸夫人笑道：“蓮心，你何時變得這般呼應了；家裡也是夫唱婦隨的！“
葉蓮心不禁一陣臉紅：母親……母親多慮了。”
那尤雅娘趕忙介面說：“姐姐平日裡對德明也是嚴加管教的。母親今日壽慶，府裡上上下下喜顏逐開，大家都歡天喜地的樂罷！”她旁邊的芊子也擺著小手搶著嚷道：“奶奶壽比南山……”
“下一句怎麼說。”尤雅娘柔聲問道。芊子又說了一句：“奶奶壽比南山，壽比南山……”
尤雅娘柔聲接道：“福如東海！”芊子重複著：“福如東海！”樂得陸夫人連連大笑說道：“還是奶奶的孫女芊子最懂禮節。”
一家人一邊吃著一邊談笑風生地觀看著表演。綠綺的節目按排在下半場尾聲了。當綠綺上場時，大家都凝神觀看：好一個飛天下凡啊！澹臺炯心裡更是一怔！心裡想：這綠綺怎麼又出現了。在溫婉的琴聲和悠揚的笛聲的伴奏下，綠綺邊舞邊唱。她跳的是長袖舞，唱的是《江南》。只見她長袖飛舞宛如綺麗變幻的霓紅，身體扭動如嬌憨健美的游龍，昂首折腰翹臀柔若無骨，收放自如。那清妙的歌喉如在廳裡升起一股繚繞上樑的柔亮的青煙，綠綺合著舞蹈的韻律唱道：“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整個曲終歌停舞止，無一空隙，一氣呵成。陸夫人看得嘖嘖稱讚！大呼：“賞紅綾綢一匹！“綠綺悠悠地拜謝，見澹臺炯正盯著她看，不禁眼淚險些出眶，快失態了！夏月荷趕緊上來拉了她一把，她凝神穩住隨著她離開了場子。澹臺炯一直看著她，心裡喃喃地叫著丹娜，看著綠綺的背影消失，他心裡一緊，像似怕失去什麼珍貴的寶貝一樣。他想撥開這迷霧，雖有猜測，但畢竟不是事實。他需要弄明白這件事，它是他人生裡的一層濃濃的霧。“她與丹娜有關！她就是丹娜的女兒！”他胸有成竹地在心裡反覆說著這句話。
夜已深，大家都散了。澹臺炯仍是在尤雅孃的房裡過夜。他輾轉反側不能入眠！身旁的雅娘也被鬧得不能入睡了。問道：“老爺怎麼不能入睡啊！“
“哎，雅娘你今晚看見那個邊唱邊舞的綠綺嗎？就是上次我說的你和她的相貌有些相仿那個。”
“怎麼沒看見！每個人都在看她表演呢！老夫人還賞了一匹紅綾。”
“她太像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哪！“
“誰？！我認識嗎？”
澹臺炯並不回答，忽然又問道：“你不是也在凝香坊嗎？怎麼不認識綠綺？”
“我離開凝香坊已八年了，八年前也從未認識綠綺，只識得夏月荷。夏月荷既是她師傅，那她定是我走之後才來的。“
“哦，應該是這樣子罷！光陰似箭一去不回哪！你跟我也已有八載了。”
“是呀，八年了！老爺倘若那孩子還在，已有七歲了！想到這，雅娘我也無法入睡啊！“
“別想了雅娘，那是命定的劫難。你如今不是也有芊子了嗎？好乖好可愛的女孩兒。“
嗯，落下來的死胎四肢五官健全，是個男孩哪，不知為何會小產了？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啊！”說到這雅娘竟有些抽噎了。澹臺炯緊緊地摟著她，像是這樣，她的悲傷就會分給他一半似的。這一夜兩人竟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得片刻。
當綠綺出現在計澄清藁街的家裡時，他們差不多高興得快要跳了起來。時氏嚷道：“我的兒，你怎麼又回來了呢？”計澄清兩眼發光像看見了金子般盯著綠綺，就這樣盯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決定回來了，我選擇了這個世界。娘和爹還接受我嗎？“綠綺笑兮兮地看著夫妻倆。
“當然，綠綺！”計澄清忙不迭地宣告道。只是你怎不跟你親孃去呢？時氏插嘴道。
“你親孃長得像天上的仙女，人又富貴！你怎麼想的啊？“綠綺還沒回應，時氏又繼續問道。
“娘，別問得那麼多那麼急嘛！“
“別喚我娘了，你親孃都找著了，她若聽見了會傷心的。”
“那我叫你媽罷。一個生我的親孃；一個養我長大的媽。”
“得了！得了！小祖宗，你究竟為何回來哩？“
“我娘讓我選擇，真是舉棋不定啊！最後只好拿一枚五株錢來定奪，正面我留在親孃身邊，反面我回來。我最終還是捨不得這人間世的溫情和榮華富貴哪，落在地上的那枚錢幣居然是反面。”
“哦，就這樣你就回來了！你不想你娘麼？“
“想又怎麼樣？我爹還在這世界裡。“
“你爹是誰？“
“說來你也猜不中，就是那澹臺大人。“
“嗯，怎麼會呀？太沒譜了吧！哎，無怪乎他把你認成你娘。“
“這世間的事真奇妙！是不是啊！媽。“
“哎，奇妙是奇妙，只不過你怎不去與他相認啊！“
“我要拿一樣東西。“話畢，綠綺朝自己的臥室走去。在床上搗鼓起來，半晌臉紅撲撲地走出來，向著時氏就問：“我那東西怎不見了！你得收撿了嗎？“
時氏問：“是不是這個！”她從一個小匣子裡拿出了那玉帶鉤。
“對，這就是我爹給我孃的。”綠綺接過了那玉帶鉤。
陸夫人壽辰的第二日，綠綺來到了凝香坊。一進去，那夏月荷就拉住她說道：“澹臺大人找你呢！在翠紅閣裡等著的。”
綠綺笑笑沒多言語就朝著那翠紅閣走去，進了門果然見那澹臺炯席地而坐正在撥弄著一架秦箏。見綠綺來，臉帶微笑地開門見山道：“綠綺小姐認識那丹娜夫人嗎？“
“認識！大人有何事要問？”綠綺按捺住波瀾起伏的心潮極其平靜地回答。
“綠綺小姐這麼酷似丹娜夫人，想必定是與她有親屬關係罷。”
“是的，我是丹娜夫人的女兒。“
“啊！果不其然正符合我的猜測。綠綺小姐長相談吐真神似你母親哪！“
“呃，無怪乎澹臺大人認錯人了！“
“太像了！綠綺小姐可知你母親住處？“
“知道！我母親和我舅舅一家住在終南山腳下的山莊裡。“
“綠綺小姐，我可以見你母親一面嗎？”
“不可！”綠綺咬著嘴唇簡潔地吐出這兩個字。
那澹臺炯一時竟有些懵，眼睛看著綠綺的臉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少頃，綠綺拿出了那玉帶鉤，她的臉也壓抑不住地淚流滿面了。這是喜極而泣吧？或許是百感交集呢？澹臺炯接過那玉帶鉤，緊緊地握住了綠綺的手。
“啊！原來你是我和丹娜的女兒。“
綠綺重重地點了點頭。
許多年過後，澹臺綠綺站在那雙燕塔的頂端從視窗探出頭往下俯瞰，耳畔的剛風嗖嗖地吹響著，這一幕又閃現在她的腦海裡，它像一個人間趣談一樣地收藏在她心裡，憶起也往往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