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聖憲皇后幾個孩子
這是乾隆年間的故事兒。
這一年，大旱四十八天，秋莊稼收得不夠來年下種兒，偏偏新野又來了個姓葉的縣官，苛捐雜稅照收不誤。
老百姓被逼得實在難以活下去，就拉幫結夥幹上了沒本錢的“黑路”買賣，專跟大戶人家作對。
縣城有個叫“漁哥兒”的，能踢能打，心眼又活，人還非常義氣，不論出力再大，從不多拿一分一毫。所以，就被大家推為領頭的。
這天是臘月十六，漁哥兒吃過晚飯以後，擺上棋盤兒，從床頭翻出一本棋譜《金鵬十八變》，學著前朝一拂居士鄭俠的故事兒，一手託兩家，自己和自己下著玩兒。
正在津津有味之時，一個小夥子推門進來興沖沖地對著他的耳朵說起了悄悄話兒。漁哥兒聽著聽著，忽然眉毛一揚來了精神。
他順手把那木《金鵬十八變》往懷裡一塞，拉上房門召集窮弟兄們去了。
原來，乾隆皇帝的妹妹愛新覺羅弘韞格格的老師史保卿，告老還鄉以後就在襄陽隱居。
時值年關將近，弘韞不忘師徒之情，特地備了一份厚禮，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趕赴襄陽探望，中午在新野縣衙停車歇馬。
葉官兒受寵若驚，大擺筵席招待格格一行。
弘韞探師心切，稍事休息便命車馬啟程上路。漁哥兒派往城裡的眼線，親眼看著葉官兒護著御駕上了官馬大道，才急忙抄近路回來報告。
哪知那葉官兒是個白了尾巴稍的拍馬老手，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地盤上並不那麼風平浪靜，如果大搖大擺地直下襄陽，格格千歲要有個三長兩短，皇家御禮若發生什麼意外，別說頭上這根翎子了，恐怕連腦袋也要搬家。
所以隊伍剛剛走到十里長亭，他就兵分兩路：一路由原班護駕親兵，保著弘韞順路南下。車上的珍珠寶物，卻被偷偷卸了下來，裝上一條大船，由葉官兒親率四十名衙役，走水路押往襄陽。
再說漁哥兒帶著一班兄弟，急忙趕到十五里外的野雞崗上埋伏下來。臘月十六月亮正好，崗上崗下看得清清楚楚。
窮弟兄們足足等候了一個多時辰，才聽見一片叮叮噹噹的馬憐聲，由遠而近傳了過來。漁哥兒一聲口哨，幾十個弟兄爭先恐後跳出草叢，把那些護駕官兵團團包圍起來。
當時，清政府還沒有洋槍洋炮，弘韞的護駕親兵手裡也無非是金瓜鉞斧、長矛大刀之類，何況三更半夜，漁哥兒一夥好似神兵天將，猛虎出林，早把他們嚇得魂靈兒出竅，抱著腦袋縮在一邊篩糠。
漁哥兒他們挨個兒把那些車子掀翻，箱籠一個個開啟。卻發現裡邊裝的全是磚頭瓦塊！只剩下最後一輛車子了！漁哥兒兩眼冒火，氣呼呼地撲了上去，用魚叉將簾兒一挑，忽聽啊一”地驚叫一聲！
他吃了一驚，不由倒退兩步，藉著月光向內一看，頓覺眼前“唰”地一亮，心口猛地一熱，張著嘴巴再也合不攏了。
弘韞格格本來就是紫禁城裡出了名的大美人。此時經月光一照，那臉蛋兒更似冰雕玉砌一般可愛。
她面對著鐵塔似的一個彪形大漢，想著那草寇馬上就會惡狠狠地撲上前來，像老鷹捉小雞似地把她抓下車去……她不敢再想下去， 絕望地閉上一雙好看的眼睛，淌下兩行晶瑩的淚珠。
漁哥兒目瞪口呆發了一會兒愣，忽然想到今晚興師動眾跑了那麼遠的路， 在草窩裡辛辛苦苦趴了大半夜，結果落了個竹籃打水，被人家耍了個活猴兒， 這口惡氣如何咽得下去？他越想越羞，越想越惱， 不由一股無名火之衝腦門兒。
他咬牙切齒罵了一句， 猛地丟下魚叉撲上前去，把弘韞結結實實摟在懷裡， 對著那粉嘟嘟的臉蛋兒，“吧唧！”親了一口。 然後一抹嘴巴，跳下車子，胳膊一揮：“走！”
弘韞悲悲切切來到襄陽，進了史府， 先到後堂見了師孃，未曾開言先哭得淚人兒一般。
史夫人大吃一驚，忙問究竟。一聽原因，忙把老頭子請到後堂。 史保卿魂都嚇飛了，老夫妻一左一右， 磨破嘴皮兒勸慰。並表示馬上通知地方官府，委派緝捕高手， 限期捉拿強盜， 為她報仇雪恥。弘韞這才止住了哭聲。
葉官兒擔驚受怕，總算把年禮平平安安地押到襄陽，興沖沖地準備邀功請賞， 誰知卻被上司劈頭蓋臉臭罵一頓，甩給他一支限期捉拿強盜的令牌， 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馬不停蹄地跑回新野，敲起堂鼓，校場點兵。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開赴城南，直插野雞崗周圍。領兵的是葉官老婆的孃家侄兒範德海。這傢伙粗通文墨，頗懂幾路拳棒。生得相貌堂堂， 魁梧健壯，可惜心眼太孬，酒色財帛，無所不愛。 才來投奔姑父沒有三天， 葉官兒就給他這樁差事下鄉抓人去了。
再說漁哥兒那一班弟兄，原來就不是什麼嘯聚山林、專門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盜。
平時種地的種地，打魚的打魚，做買賣的做買賣，有了上門生意，弟兄們相互打個招呼，幹完了馬上散夥。
掙來的金銀財帛，沾邊不沾邊的窮人都有份兒，所以又是極得人心的。範德海在野雞崗方圓上下鬧得天翻地覆，一個小魚兒也沒撈住，只有拿老百姓出氣。見房子就燒，見東西就搶，見了大姑娘小媳婦滿村子亂追。一時之間，鬧得雞飛狗跳，大人哭娃子叫，一片悽慘景象。
轉眼幾天過去，捕盜的事像大海撈針音信全無：喊冤告狀的卻擠破了衙門。
史保卿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弘韞格格更是憂心如焚，終夜難眠。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次不遠千里、一片赤誠到襄陽來看望老師，竟會招來這麼大一場風波，蒙受這麼大的屈辱。幾天來，一想起那晚上她就心驚肉跳，冷汗直冒，那個該死的狂徒真有一股蠻力，差點兒把俺腰都摟斷了。胡茬子硬得像鋼針，直到現在她還覺得險蛋兒熱辣辣地疼……她不敢再想下去，不由自主地又翻起那本書來。
這是本《金鵬十八變》，是那強人倉促之間丟在車上的。幾天以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開這劫路的傢伙身上為啥還裝著棋譜！從那字裡行間的批註來看，此人的棋藝也絕非等閒之輩， 對原招著法常有獨到的見解，常常使她打心眼裡讚歎不止。 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喲！
她心煩意亂地隨手掀開一頁，低頭一看，竟是個“遊蜂戲蝶”的局勢，不由心裡一熱， 臉上隱隱發起燒來。
就在這個時候，忽聽“嗖”地一聲， 窗外飛進一道白光直插房頂！弘韞大吃一驚，急忙躲在屏風後邊，高聲喊道：“有刺客——”一邊打盹的兩個丫 環先被驚醒，一齊大叫起來。
眨眼之間， 十幾個護衛親兵手執槍刀慌慌張張衝上繡樓， 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搜查一遍，哪裡有個人影兒？
史保卿氣喘吁吁地跑上樓梯，弘韞驚魂稍定， 悲切切坐在床上掩面抽泣，一個丫環忽然指著房頂驚叫起來。
眾人抬頭一看，只見大紅柱子頂端， 顫悠悠斜插一把青光閃閃的葦葉尖刀， 下面牢牢釘著一塊巴掌大小的白紙。史保卿忙令貼身家將爬上柱子， 取下紙片兒。只見上面寫道；
皇姑下襄陽， 錢財本無傷，
只為親一口， 何必擾四方？
名花人人愛， 豈是蜂蝶狂，
應憐蒼生苦， 皇家有度量、
弘溫原來以為上邊一定寫著什麼唇羅恐嚇，性命攸關一類的活兒，想不到竟是這樣一首五言八句打油詩：雖不怎麼對仗工悠，倒也押韻合微。一句一句品來，也不能不說寫得入情入理。憂民之情，君子之風，躍然紙上。不知不覺生出兒分敬慕之意。再看那字型，工整而不呆板，瀟酒而不油滑，很有些顏筋柳骨的味道。
忍不住抬起頭來，輕輕一聲讚歎。
史保卿何等聰明，結在心裡數日的一團愁霧頓時煙消雲散。當即示意手下人離開，爾後笑容可掬地湊上前去，點著那詩箋說道：“想不到草莽之人，倒有如此俠腸義膽，難得啊，難得。”
弘韞點了點頭，悠悠說道：“是啊，這幾天來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我已經成了砧上之肉、網中之魚，他即使把我一刀殺了，也只是像拈死個螞蟻一般容易；或者把我搶進巢穴百般凌辱，那就更不堪設想了。可是…”
“是啊，是啊。”史保卿連忙接上話頭：“幾天以來，官府委派重兵，反覆清測，竟沒有尋到一點蹤跡，足見他絕非尋常之輩。我這府中，崗哨林立，壁壘森嚴，他又能不避艱險，獨來獨往，更稱起英雄虎膽了。可惜失身草莽，不能為國效力，這就太令人遺憾了啊！格格你說是嗎？”
史保卿步步為營，在弘韞耳邊旁敲側擊地進行試探，不是沒有道理的。
眼下，他十分頭疼的是，官府反覆搜捕，已經惹得怨聲載道。 如果再讓他們鬧下去，訊息一旦傳到京城，乾隆皇帝必然震怒，層層追究下來，如何得了？
今晚這場虛驚， 倒使他猛地生出一個近似荒唐而又大膽的想法，若能如願以償，不僅可以逢凶化吉，還能為皇家立下大功一件呢；
此時，他見弘韞已毫無怨恨之意，默默無言地對著那本棋譜陷入了沉思。聽丫環們說， 這本《金鵬十八變》就是那強人留在車上的。
幾天以來，格格曾不止一次地翻看，還不時對著上邊的批註連連點頭呢。 他仔細揣摸了一下弘韞此時的神情，心裡更覺踏實不少， 就大著膽兒把自己的想法和盤託了出來：
“格格千歲，老朽有句肺腑之言，斗膽講在當面，格格千萬莫怪。野雞崗受驚一事，說大則大，說小則小。
如果仍在民間追究下去，只恐皇家臉面再難挽回，格格清白之名氣不大受損傷？古云：塞翁失馬，安知非福？格格雖然受些驚嚇，卻遇上了一位十分難得的英雄豪傑。此人不僅能文能武，膽識過人，困境之中，尚且如此鑽研棋藝，也算上一位風雅之士了。
為使百姓免遭塗炭，他又捨生忘死。深夜投書，情詞委婉，有禮有節，光明磊落，智圓行方。比起那些巧取豪奪，利慾薰心的貪官汙吏來說，實在有霄壤之別。此外，他即來為民請命，就能為民報仇，殺上幾個人，無非探囊取物一般。
可是，這刀子卻像長了眼睛似的，足見其仁者愛人之心了。高風亮節真君子，轟轟烈烈大丈夫，這不正是格格平時夢寐以求的嗎？
格格若能不計前嫌，赦其侮慢之罪，招為東床駙馬，此人敢不肝腦塗地，結草銜環以報皇恩？棟樑之材，如意郎君，不可當面錯過。何況此事有關老朽身家性命，格格千萬三思啊！”
弘韞聽罷羞得低下頭去，沉吟半晌，一言不發。
史保卿心裡一急，便要跪下，弘韞連忙離開座位，將他攙了起來。滿面紅雲地說：“人非草木，豈能無情。只是……我哪裡做得了主哇？”
“只要格格恩准，皇上那邊包在老朽身上。”弘韞嫣然一笑，低下頭去。
第二天近午時分，一匹快馬飛進新野縣衙，送來書信一封，葉官開啟一看，上邊寫著：
大清格格弘韞陛下野雞崗受驚一事，不再追究。 格格皇恩浩蕩，做其俠腸義膽，愛其文武雙全，放其侮慢之罪，願結秦晉之好，並賜高官厚祿，令其為國盡忠。看新野縣令知事，火速訪得壯士本人，即赴襄陽，面見格格謝恩。史保卿手諭。
葉官看完書信，不由雙手發抖，腦門發亮， 一顆心樂得差點兒從嗓門裡跳出來。他眼珠子轉了兩轉，忙把挪位送信的家將請進客廳，擺上美酒佳餚。他親自作陪，頻頻勸酒。 直到把那位家將灌得差不多時，方才拐彎抹角問起了史府的情況和格格的起居。
說來也巧，這家將正是在弘韞房中爬柱子拔刀子的那位。凡是自己知道的，丫環嘴裡聽來的， 給葉官兒講了個竹筒倒豆，一點不滯。一等他吃飽喝足， 打馬上路，葉官就匆匆跑進後堂，商量大計去了。
臘月二十三上午，襄陽府衙門前張燈結綵， 喜樂高奏，人們爭先恐後跑去瞻仰那位因禍得福的壯士的風采。
聽說當今皇上的御妹還要當面試試他的武藝才華，馬上要把他招為東床駙馬呢！ 鼓樂聲中，只見十幾個長袍馬褂的官員魚貫而出， 向著竹簾兒後邊行過君臣大禮，分列兩廂落坐。
一聲響亮的“有請壯士”傳出，堂下立刻走出一位二十多歲的漢子， 他身材魁偉，面色微黑，頭扎萬字英雄巾， 斜插竹花一朵，身穿十三太保短打夜行衣，腳蹬薄底快靴， 雄赳赳來在公堂，先向竹簾後邊三拜九叩， 又向左右兩邊磕了頭，然後叉手站定。
史保卿和身邊一位官員交換一下眼色，就命他先亮亮武功。那漢子答應一聲， 先從兵器架上取下一把九環鑌鐵大刀， 潑刺刺舞將起來。
堂上堂下的人，耳邊只聽呼呼風響， 眼前只見銀光閃閃，雪球似的滾來滾去，煞是好看， 引得眾人一片喝彩。接著是射箭。只見衙前二十餘步開外的旗杆頂上，高高掛著一枚銅錢。 那漢子在堂上踱了幾個來回，然後拉開架式，只見弓如滿月，箭如流星， 吱溜溜向那銅錢飛去。正在此時，忽聽“嗆啷……”一聲。
人叢中突然飛出一支三股魚叉，滴溜溜直射半空， 那叉尖兒不偏不倚，剛好把那飛箭一斬兩段！
眨眼之間， 那叉尖兒掉過了頭， 眼睜睜向著衙前人叢頭頂上紮了下來。
這群人嚇得魂飛魄散，大呼小叫，正無處躲避之處， 只聽一聲大喝，旗杆下“嗖”地跳起一個黑大漢來。
他矯若遊龍，勢若閃電，凌空一躍， 早把那魚叉緊緊握在手中。然後順勢一個鷂子翻身， 穩穩當當落在大堂口上。
在一片雷鳴般地歡呼聲中，他冷冷一笑， 向著先來的那漢子厲聲喝道：“害民賊， 不想在這裡見面了！”
那先來的漢子不是別人， 正是葉官兒的妻侄範德海！這對狗男女發覺有機可乘， 竟想一步登天。跳入龍門，就讓範德海冒充強人，星夜趕到襄陽， 拜見弘韞。
他們已經從那家將嘴裡掏出不少內情， 所以，史保卿很容易就被矇混過去。 原定今日請出鳳駕，當堂試藝，而後一同進京，懇請聖上恩准。哪料熱鬧之處，忽從空中掉下個黑大漢，生生地插上一槓子， 把大家攪了個暈頭轉向，目瞪口呆。
只見後來的這位， 穿著半新不舊的青布衣衫兒，敞胸解懷，褲腿挽得老高。 身背一個尖頂花邊斗笠，腳蹬嘛耳草鞋。臉上、胸口、小腿肚兒， 從上到下一道色，黑裡透紅，紅裡透黑，酷似生鐵打成， 紅銅澆鑄，魁梧健壯，相貌不俗。
史保卿剛才已經見他露了一手絕活兒，知道他不是尋常百姓，一聽那句話問得溪蹺，不由暗吃一驚！他定定神兒，和顏悅色地問道：“壯士高名上姓，到此何事？”
黑漢子拱了拱手說：“俺叫漁哥兒，野雞崗上多有冒犯。有禍獨立承擔，有福不敢消受，今日恰巧到此趕集，聽說有人冒充強盜，就趕來看個新鮮兒。”
這句話猶如半空裡響了個炸雷，堂上堂下鬨然一聲像開了鍋似的，人們紛紛議論起來。
範德海早就忍不住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急敗壞地指著漁哥兒叫嚷：“哪裡來的窮要飯的，你才是冒充的呢！”
漁哥兒笑了：“你別說走了嘴，要有飯吃，誰還去當強盜？不過話又說回來，真正的強盜恰恰還是你們這些欺壓百姓的害民賊！今兒要是挨刀，你小子保準不會和我爭著來吧？”
範德海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扭過身子撲通跪倒：“史大人，你要替我做主啊！”
史保卿可不是傻瓜，可一傢伙來了兩個，也著實讓他吃驚。不過是真是假也不難分辨，只需要他們兩人各寫幾個字，和那打油詩上對對筆跡，便可一目瞭然。可他不幹，他心裡有自己的小算盤兒。今兒是給格格選駙馬的，管他真真假假，只要格格看著順眼，隨便挑著誰，我都是有功之臣，這個大媒誰也搶不走。還是讓她當家兒吧。想到這兒，他站起身來對著竹簾後邊深深一躬，說道：“格格幹歲，事到如今，只有請你明斷了。”
弘韞早在留著心哩，她可不想馬虎。這邊看看範德海，魁梧英俊，相貌堂堂，實在招人喜愛；那邊看看漁哥兒，渾似鐵塔，粗獷豪放，雖說顏色深一點兒，可黑得滋潤，更有點男子漢大丈夫的派頭。論起兩人的武藝，花裡胡哨都能舞扎兩下子。
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那位真強盜兩次刀下留情，實在叫人難忘。可惜那晚上只顧害怕哩，哪裡看清他的長相打扮？對了，他的鬍子好扎人啊！弘韞隔著簾兒兩邊仔細一瞧：糟糕，兩人嘴唇上邊都有點兒不長不短的小毛刷兒！這可怎麼辦呢？還是對對筆跡吧。弘韞正要發話，忽然轉念一想，也不行。
顏柳歐趙，古之名家，天下讀書人效法者多矣！若再來個真假難辨，當著這麼多人，叫俺怎麼下臺呢？弘韞正在難處，忽然心裡一亮：野雞崗那位壯士棋下得非常好！這是無論如何也冒充不了的。
弘韞主意已定，就向堂下說道；“二位壯士，不要爭論。我這裡有個上聯，請你們當堂對來。”
範德海聽說要對聯試才，不由得意地看漁哥兒一眼，連忙朗聲說道：“格格請講。”
漁哥兒不冷不熱地接了一句：“情願奉陪。”
弘韞慢閃秋波，輕啟朱唇，一字一板地說；
“二位壯士初次相遇，便動了干戈，有驚無險，何等精彩！所以，我這上聯是，
雷為戰鼓電為旗，大英雄風雲際會。”
範德海一聽，正不知怎樣下嘴，漁哥兒應聲答道，“天作棋盤星作子，小戰場日月爭光。”
兩邊的官員頓時發出一片攢嘆。漁哥兒笑著搖了搖頭：“諸位不要謬獎了，這是前潮朱洪武和劉伯溫吟對的詩句，不過添了幾個字而已。還是請格格另賜一題吧。”
範德海也連忙附和：“對，對！古人名句，誰個不知？格格再出一題吧。”
弘韞一個投石問路，馬上看出那打魚漢子是個行家裡手，心裡暗暗高興。她點了點頭，說道：“好吧，二位再聽此聯：
車千乘馬千匹強弩千張統百萬雄師指揮如意，
漁哥兒隨口接上：
酒一斗茶一盞象棋一局約二三知己暢敘幽情。
範德海又輸一陣，急得抓耳撓腮，汗如雨下。弘韞已見他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無能之輩，便不再理他。徑自向漁哥兒吟道：
“御園春花開時聽絃鳴笙歌，春風得意，”
“茅舍揪枰戰罷看天高雲淨，秋月滿懷。”
弘韞字字句句，或明或暗，展示皇家富貴：海哥兒卻不緊不慢，對答如流，盡道田園風情。弘韞哪肯善罷甘休？她低下腦袋，沉思有頃，吟道：
“大帥用兵士卒效命車轔轔馬蕭蕭氣象蜘趣願君此來一炮成功而今後出將入相。”
漁哥兒微微一笑，清清嗓門，面向諸官高聲應答：
“至尊在朝長短休論文也樂武也笑一團和氣看你治下人聲哀怨任憑他搶地呼天！
這一聯一聯對上來，樂得堂下百姓一片歡呼，好似漲起潮的錢塘大潮。嚇得堂上諸官面色如土，個個泥塑木雕一般。
範德海像突然抓著一根救命稻草，撲通跪倒，指著漁哥兒大叫起來：“諸位大人，此賊當眾毀罵朝廷，罪該萬死，快點兒把他拿下治罪吧！”
“你大膽！”史保卿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厲聲喝道：“真個是不學無術！格格千歲以象棋為上聯，將帥兵卒，車馬士象，無所不包。打魚壯士以牙牌為對，至尊文武，天地人和，盡在其中。堪稱珠聯璧合，精巧絕倫！豈容你節外生枝，誣陷好人！誤了格格終身。銜役們，給我捆了。”
幾個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撲了上去，把範德海掀翻在地，綁了個結結實實。史保卿擦擦頭上的虛汗回過頭來問：“格格還有什麼吩附？”
“全憑老師做主。”弘韞答道。
“好。後堂擺筵，與駙馬老爺壓驚。把這色膽包天欺君罔上的賊子推出砍了！”
“不勞諸位費力！”漁哥兒說著， 將範德海一把抓住，輕輕提起，順手掂起魚叉直奔堂下， 用腳重重踏住，咬牙切齒地說：
“姓範的，你害人無數， 惡貫滿盈，新野百姓怎肯容你？”
漁哥兒說罷， 彎下腰去緊緊抓著那賊一隻腳脖，將他倒提起來，掄圓胳膊甩了幾圈兒，
大喝一聲，向半天空中拋去！然後揚起魚叉，奮力一擲， 只聽殺豬般慘叫一聲， 範德海像一段朽木頭似地跌落下來。圍觀的人們回頭再看漁哥兒， 哪裡還有他的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