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的冬天，有憂，有喜，有人生的感慨

天氣寒冷，閒來翻翻古詩詞，翻到幾首白居易描寫冬天的詩，細細讀來，頗有滋味。白居易筆下的冬天，內容豐富，很是吸引人，既有冬日之蕭瑟嚴寒，也有時光之悠緩美好，既有淡淡的憂愁，也有因為細節油然而生的熱愛和感動。讀著讀著，我也生出了感慨，卻更有嚮往。是啊，只要心中懷著歡喜，懷著希望，即使是在冬天，也可以如在三春一般，溫暖而美好。

十月江南天氣好，可憐冬景似春華。

霜輕未殺萋萋草，日暖初幹漠漠沙。

老柘葉黃如嫩樹，寒櫻枝白是狂花。

此時卻羨閒人醉，五馬無由入酒家。

——《早冬》

十月的江南，雖然已經迎來了冬天，但天氣晴朗，風光竟像春天的一般，倒是讓人沉醉啊。輕薄的霜，殺不死萋萋芳草，太陽暖洋洋的，曬乾了漠漠的沙子。老柘葉已變黃，卻嬌嫩如初生，寒冷的櫻花枝頭，竟綻放了不少花兒。十月正是小陽春天氣呢，更不消說江南了。此情，此景，詩人最羨慕的，卻是悠閒之人，無事一身輕，可以想喝酒就喝酒，而自己卻被公務纏身，沒有進入酒家的理由。

寒意襲人的冬天，對於白居易來說，酒是必不可少的。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問劉十九》

新釀好了酒，還沒來得及撇去綠色的浮沫，紅紅的小火爐，旺旺地燒起來。好朋友登門，自然心情大好。看這天色，就快要下雪了，不如，咱們先乾了這杯？下雪就下雪吧，有爐火有暖酒，一起看看雪，一起說說話，空氣也暖融融的了！

冬日的酒，需得溫過才行，可暖手，可暖身，更可暖心啊。

山路難行日易斜，煙村霜樹欲棲鴉。

夜歸不到應閒事，熱飲三杯即是家。

——《冬日平泉路晚歸》

山路崎嶇難行，太陽已西斜，被煙霧籠罩的村莊，樹木披著清霜，冬寒凜冽，烏鴉歸來，停棲於樹叢中。夜裡遲遲未歸去，卻也不過是因為一些閒事。到家以後，先來三杯熱飲，一下子就感覺到濃濃的春意了。

冬天，人們熱衷於看雪，聽雪，白居易也不例外。

已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夜雪》

夜深卻難以入眠，已經驚訝於枕被冰冷，又發現窗戶一片明朗，映得一室清光。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是雪光。即使在深夜，也知道雪下得很大了，因為不時可以聽見，竹枝被積雪壓斷的“咯吱”聲。我很是好奇，這聲音聽來應該很解壓吧？當然夜裡獨自聽著，也難免有些孤獨了。

冬天，不知不覺就來了，天色黯黯，風景蕭條，看在眼裡，總是讓人心生感慨。

霜繁脆庭柳，風利剪池荷。

月色曉彌苦，鳥聲寒更多。

秋懷久寥落，冬計又如何？

一甕新醅酒，萍浮春水波。

——《冬初酒熟二首其一》

隨著冬天的降臨，霜越來越重，摧折著庭院裡的柳樹，北風凜凜，剪盡了池中的荷蓮。黎明將至，月色更苦，鳥聲傳來，卻不再如往日歡快，也透著寒意。秋天就已寥落，就算到了冬天，又能如何呢？何必太傷感，一切且隨緣。開啟一甕新釀好的酒，彷彿看見了春水輕漾，萍葉點點，先就醉倒了。

人生有多少個冬天？越到晚年，越怕過冬天，更不用說，在異鄉漂零了。

老去襟懷常濩落，病來須鬢轉蒼浪。

心灰不及爐中火，鬢雪多於砌下霜。

三峽南賓城最遠，一年冬至夜偏長。

今宵始覺房櫳冷，坐索寒衣託孟光。

——《冬至夜》

人已漸衰老，更難敵潦倒失意，多愁多病，白髮叢生，卻如江中白浪。心灰意冷，怎比得爐中熊熊烈火？已是年邁，鬢邊白髮多於石階下的濃霜。這小城偏遠冷僻，無人過問，偏偏一年之中，又遇到了這夜最長的冬至！漫長冬夜，如何打發，又如何不憂傷呢？

冬天天氣惡劣，讓歷經坎坷，一生浮沉不定的詩人，更加難過。

家貧親愛散，身病交遊罷。

眼有無一人，獨掩村齋臥。

冷落燈火暗，離披簾幕破。

策策窗戶前，又聞新雪下。

長年漸省睡，夜半起端坐。

不學坐忘心，寂寞安可過。

兀然身寄世，浩然心委化。

如此來四年，一千三百夜。

——《冬夜》

家境貧寒，一身多病，身邊無親無友，只落得孤獨一人。在冷寂的冬天，獨自在村莊裡的房間裡躺著，真是難捱。這裡冷冷清清，燈火黯淡，簾幕也是破舊不堪。走到窗戶前，又聽到雪落下的聲響。夜裡難以有好的睡眠，常常在半夜時分驚醒，獨自端坐。不試著忘記，又如何捱得過這無邊的寂寞呢？孑然一身，寄於世間，不如隨緣。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四年了，那一千三百個夜晚，難過，卻也過去了。

白居易的冬天，當然不止有對季節和人生的感慨，他交遊廣闊，在冬天，與朋友相聚，或是思念朋友，也是一項重要內容。

起戴烏紗帽，行披白布裘。

爐溫先暖酒，手冷未梳頭。

早起煙霜白，初寒鳥雀愁。

詩成遣誰和，還是寄蘇州。

——《初冬早起寄夢得》

冬天的早晨，起床後戴好烏紗帽，穿好了衣服。爐子燒上了，先溫好酒，手感覺僵冷，還不想梳頭。外面煙霜素白，天氣微冷，鳥雀不再活躍，好像也發愁了。寫了首詩，卻找誰相和呢？還是寄給蘇州的劉禹錫吧！一早就想到對方，是真朋友無疑了。

天氣冷了，更加想念友人，喝酒吟詩，都希望有知己相伴啊！

冷竹風成韻，荒街葉作堆。

欲尋聯句卷，先飲暖寒杯。

帽為迎霜戴，爐因試火開。

時時還有客，終不當君來。

——《初冬即事憶皇甫十》

冷風吹竹，發出陣陣聲響，荒蕪的街道上，落葉堆積。想要寫得好詩，先飲上一杯。天氣轉寒，已經戴上了保暖的帽子，火爐也燒上了。時不時，也有客人來造訪，只是你卻沒有來，總讓人感到有些遺憾。

冬天的夜晚，一想起初戀湘靈，白居易仍舊傷感不已。漫漫長夜，若無相愛的人相守，人生是多麼孤獨啊！

豔質無由見，寒衾不可親。

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

——《冬至夜懷湘靈》

失去最愛的湘靈，是白居易一生的痛，愛而不得，痛卻不能忘。再也見不到湘靈美麗的身影了，寒冷的枕被無法讓人親近。為何在這最漫長的夜晚，我和你都是孤枕難眠，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怨和不甘啊！

人生充滿了酸甜苦辣，然而不管歷經多少滄桑，白居易依然是熱愛生活，也懂得享受日子的，心中有情，卻也看淡了世間萬事，就容易獲得平靜。快樂和幸福，其實也可以很簡單。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

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

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

外融百骸暢，中適一念無。

曠然忘所在，心與虛空俱。

——《負冬日》

古人將曬太陽稱作“負日”，冬天的太陽，最受人們歡迎，明亮的太陽啊，照在了屋子南面。閉目而坐，沐浴著陽光，覺得無比舒暢。剛開始時，就像是飲著美酒，又像是蟄居的動物，在陽光的撫摸中漸漸甦醒。冬陽融融，好像將整個人都融化了，渾身通暢，全無一點雜念。我已忘記了 俗世紛繁，好像自己已經不存在，而與天地自然融合在了一起。

冷冷的冬天，一覺睡到自然醒，也是白居易所愛的。

歲暮風動地，夜寒雪連天。

老夫何處宿，暖帳溫爐前。

兩重褐綺衾，一領花茸氈。

粥熟呼不起，日高安穩眠。

——《風雪中作節選》

到了年底，狂風捲地，夜雪瀰漫。我這個老頭子在哪裡歇息呢？暖暖的床帳，還有燒著的爐火，屋子溫暖如春。床上枕被厚暖，讓人無比留戀。到了第二天清晨，就算家人做好了粥，一次次叫我起床，我也懶得起來啊。太陽都高高升起了，我還在安穩地睡大覺呢！

白居易的冬天，有憂，有喜，有人生的感慨，也有熱騰騰的煙火氣息，無論天氣多麼寒冷，過往是順遂還是多風波，都釋懷吧，且飲眼前酒，且賞窗外雪，且與故人把酒言歡，淡然歡喜地迎接，自然的安排，還有命運的安排。無論什麼年紀，也無論際遇如何，你就會真的快樂起來。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