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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大哥和牛

作者:由 張掖小黃歌 發表于 歷史日期:2023-01-09

喇叭加吸鐵石能增加功率嗎

一條小河從群山中自南而北蜿蜒流淌,沿著小河分佈著三個自然村社,名字不復雜,按照順序依次叫做上河村、中河村和下河村,這條小河開始分兩叉,到中河村匯聚在一起,叫做寺溝河,順著小河東邊的分叉一直向上走,便是千年古剎——鐘山寺(前身為寧公祠)。

大山、大哥和牛

地處焉支山腹地的上河村

小河其中一段的西面是土坡頭,也叫營盤子坡,據說是古代駐過兵的地方,領兵的將軍傳說中名氣較大的有三位,首位是霍去病,第二位是薛仁貴,第三位是楊四郎。和土坡頭隔河相望的就是龍脖子灣,也叫石嘴山,人們通常叫做後山。上河村最南面就是從小河東側的龍脖子灣開始,我家就住在龍脖子灣下面。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初,確切是1983年還是1984年記得不是太清楚,反正那幾年的山村裡連續發生了好幾件大事,這裡撿兩件說說。

第一件就是山村裡通上了電,在村民們奔走相告中家家戶戶告別了幾百年的油燈。油燈也是經歷了好多次的改變,從動物油到植物油再到煤油。有了電,山村裡的生活隨之發生巨大變化,較為明顯的就是根本上改變了千百年來山村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規律。因為電燈把白晝一下子延伸了太多,勤勞一些的人家夜裡在電燈泡下面還要收拾屋子,甚至修補農具,為第二天的農活做準備。勞動量和效率增加了,創造的價值自然也增加了。還有就叫是視覺中的山村景像也悄然發生了變化,每當夜裡的時候,不論站在東西哪邊的山樑上朝下望去,山溝裡有了星星點點的明亮,即使有些人家的窗戶上糊的是厚厚的牛皮紙,也依然透出一些屬於這個家的光亮。不過在那時候,面對電燈泡,村裡的老人們是一臉的迷糊,一根線連上個玻璃蛋蛋子就能把屋子裡的旮旯拐角都照得亮亮的。孩子們則對這個玻璃蛋蛋裡W形狀的燈絲充滿好奇,趁著白天大人不在家,把開關的線繩拉在手裡,站在燈泡下面,拉一下,燈絲亮了,再拉一下,燈絲滅了,孩子們堅信這光亮是一種物質,就像糧倉裡的糧一樣,那個開關繩拉一下,就像打開了糧倉底部的出口閘板,糧食就出來了,再拉一下,就像把那個閘板又關閉了,這個燈泡裡的光亮一定也是如此。

大山、大哥和牛

焉支山中的民居

有了電和燈泡,卻消失了一樣東西,那就是有線廣播。我還記得家裡的廣播就架在上房門後的牆壁上,印象中好像沒怎麼響過。當然同樣是廣播,每戶人家的廣播也是有區別的,條件好一些的人家,會把廣播的喇叭罩上一個紅木匣匣,掛在那裡也像個裝飾品;更多的人家則只是把那個喇叭赤裸裸地掛在那裡。我雖然沒聽到這個廣播響過,但聽老人們說,他們從廣播裡知道了無產階級專政的怎麼回事,也知道了我們國家第一顆人造衛星上天的訊息,最重要的是他們同時聽到了偉大導師去世的訊息,一時間,很多人爬上山樑的最高處,面向北京痛哭不已,其中有人拍著大腿呼天搶地。

不知道什麼時候,村子裡的孩子們都開始玩吸鐵石,事實上那個吸鐵石就是廣播裡很重要的一個部件。我們隨便找一塊土地皮,然後不管不顧地趴在那裡,使勁用吸鐵石在土裡磨,不一會兒功夫,就有很多黑色如針一般的東西吸在上面,用手指一抹又很細膩,就像供桌上的香灰一樣。手指把它們全部壓平,等手指過去,又再次挺立起來,很多時候看起來像刺蝟一樣,就這樣,在吸鐵石上的匍匐與挺立可以足足打發大半天的時間。更重要的是孩子們玩吸鐵石的時候,從來沒有聽到大人們的責罵聲,充分證明這個吸鐵石真得不重要了,大人們覺得可以丟棄了。

大山、大哥和牛

作者在焉支山的舊居(重建於1989年)

第二件事是包產到戶。整個村莊的大人們全部聚在山坡上,看著生產隊長拿一條長長的繩丈量著,有人拿著小本本做記錄,一番忙碌然後說這塊就是某某家的了。接下來就是把生產隊集體所有的農具分配給各家,把生產隊裡大圈裡的所有牲口分配給各家。那段時間幾乎沒有人願意生病在家,就連平時生產隊長叫工時總稱病請假的人也精神十足神采奕奕,在崎嶇的山樑上奔走如飛。甚至有人怕生產隊長手中的那條繩拉得不夠緊,從而給自己分的地少了尺寸,能順著數十米長的繩來回快速檢查好幾遍。等確定無誤了,又異常迅速地操起鐵鍁起土做埂,生怕相鄰的人家半夜裡來多佔了他幾寸土地。

等到分牛羊牲口的時候最有趣了,因為這些牲口根據身體素質有優劣之分,就算是不能拉犁套磨的羊也還有肥瘦不同呢。很快,那些體格健碩的牛馬騾分別進了生產隊長和那些大頭社員的院子裡,剩下的老弱病殘者則被平日裡沒有發言權的人牽回家去了。人們常說人以群分,類以類聚,但這件事說明人和牲口也是可以群分類聚的。

大山、大哥和牛

黑犏牛

當然也有例外,這個例外是一頭黑色的年輕的犏牛,這個年輕就相當於人類中二十歲的小夥子。小傢伙在牛群裡帥得不要不要的,尤其是那一對犄角黑亮髮光,顯得特別神氣。但有一點,它脾氣超級不好,早該可以拉犁下地了,但它以暴躁的脾氣和敏捷的身手讓所有人無法也不敢靠近,這樣它居然偷閒了兩年。所有的牲口分完了,這頭牛成了難題,負責分牲口的人對大哥說:“這樣,你年輕,你能使住,就把它分給你們家吧!”我大哥當時一定是開心的,因為在他心裡,能夠分到一頭離休的老牛已經不錯了,這麼年輕又健壯的牛能分給我們家當然是求之不得啊,而且這頭牛對於我們家來說無疑於一筆鉅額財產。

其實我大哥心裡很清楚,這頭牛為什麼會輪到我們家——畢竟它以往的表現在人們眼中就是個不能用的主。因為歷史的因素,我們家是不配擁有好的有用的東西的:秋天打麥場上分糧,顆粒飽滿沒有雜物的糧食屬於別人,父親只能用一個小小的帆布提包把那些摻雜了一半碎石和小土塊的癟小的糧食拎回家;生產隊殺豬了,那些前後腿裡脊肉被別人分走了,肚皮下的那種發白少血的拖泥肉是我們家的,有時候負責割肉的操刀手多割手指寬的一條給我們,說是我們家人口多,白送一點;就連生產隊每天記工分,父母付出同樣的勞動,但我們就只有最低的工分,甚至當大家排隊去在本本上記工分的時候,我們都只能等到最後才行……

這頭社員們無法駕馭的牛就這樣,來到了我們家,成為了我們家的一員。後來的事實證明,這頭牛成為我們家非常重要的一員,也成為大哥最親密的夥伴。山裡的土地自然都是分佈在從山頂到溝底的山地,各種起伏各種崎嶇,從春種耕地到秋收拉麥子,都是需要牲口的。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講,大牲口在一個山裡農戶的家裡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我家除了兩畝水澆地外,其餘幾十畝地全在山上,從那時起,大山、大哥和牛就緊密地聯絡在了一起。

大山、大哥和牛

延續了二千多年的牛耕地

於是,在土坡頭隔河相望的石嘴山上有了一道風景線,初春寒冷的清晨,東方的天邊還沒有所謂的魚肚白,透過星光依然能看到山樑之上有一頭拉犁的牛緩緩走動著,後面扶犁的就是我的大哥。當然,如果單就是這樣一個鏡頭,在整個山村裡並不少見,少見的是這樣的鏡頭裡還有背景音樂——大哥的歌聲。關於這事一直沒有問過大哥,只是想著他可能在黎明前的黑暗裡給自己唱歌壯膽吧,畢竟那時的大哥也才二十歲剛過,面對不時有野獸出沒的大山,害怕是應該的,不過村裡人都說這是大哥在給那頭牛唱歌。

大家都覺得奇怪,那頭不服管教的犏牛怎麼在大哥的手裡竟然超級乖巧超級聽話。後來人們發現了秘密,這頭牛喜歡聽歌,喜歡聽大哥唱歌,只要大哥的歌聲響起來,它瞬間就安靜下來了,順從地任由我大哥把那架笨重的木犁駕到它的身上,在一犁一溝當中認真地執行大哥給它發出的每一條指令。

山村裡的人口本來就不多,農忙時節大家各忙各的,也沒時間竄門走動,有時候整個一座大山樑上只有大哥和那頭牛。大哥給它唱陝北民歌,給它唱青海花兒,給它唱鄉村小曲,偶爾也會唱流行歌曲。每年的幾十畝山地就這樣在大哥和牛的努力下週而復始播種希望,收穫全家人的溫飽。有時候,有人會站在地邊看著那頭賣力耕地的牛,忍不住自言自語:“真是奇怪啊,這頭牛怎麼會變得這麼聽話呢?當初……唉”,當然也有人會走過去從大哥手裡接過犁把想試試這頭牛的反應,結果發現牛依然還是那種火爆脾氣。這下,村裡人是徹底服了,沒辦法,這牛隻有大哥能使喚得了。

大山、大哥和牛

犏牛如同騾子一樣,屬於雜交後代。

大哥不僅只是給牛唱歌,還給牛吹笛子。大哥當年也曾是一位聰明伶俐的英俊少年,在山村裡沒有老師的情況下,他居然學會了二胡、口琴和笛子。後來聽村裡人說曾經好長一段時間的夜裡,都能聽見大哥站在山樑上吹笛子,那時候的大哥十五六歲。現在酒場上流行一句話:“哥喝的不是酒,是寂寞!”多年之後我能想到的就是大哥當初吹的不是笛子,是小心奕奕地宣洩。大哥十六歲高中畢業,因為家裡急需勞動力,他失去了上大學的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大哥就成為生產隊長可以派工的一員勞力。和村裡其他的壯勞力一起上山春種秋收,一起進山砍柴,一起去山外執行勞動任務……比如榨油,有一年大哥趕著毛驢車和村上的大人們一起去山外榨油,吃住都在油房裡。幾天後大哥趕車回來,整個人就像非洲的黑人一樣,一頂因為太小被剪了一道口子的帽子戴在頭上,也是油膩發黑,結果家裡那條平日裡和大哥最親的大黑狗沒認出主人,兇狠地把大哥攔在大門之外。當然這些並不足以成為大哥宣洩的理由,身體上的苦累用一夜香甜的睡眠就可以調節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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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大哥並不會想到“雨雪霏霏雀勞利,長嘴飽滿短嘴飢”這樣的句子,更不會想到“勢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為芻”這樣的道理,他以十六七歲的年紀面對他想不通但必須面對的一切。生產隊的社員是有分工的,比如有專職車戶,有專職放羊的,有專職搖耬播種的等等。大哥所在的應該是村裡類似於電影裡看到的“青年突擊隊”這樣的勞動組,承擔最苦最重最累的活。有一年春節,大年初一,大哥在院子裡準備出門去給村裡的長輩們拜年,突然房後的山坡上有人大聲叫他的名字,原來是生產隊長來了,大哥禮貌地隔著老遠就作揖拜年,對方似乎並沒有看到,而是大聲地通知大哥趕快去放羊。大哥就問了一句:“不是有專門放羊的麼?他為什麼不去?”生產隊長大怒,他覺的他作為生產隊長的權威沒有被尊重,反而受到了冒犯,站在山坡上就是山裡農村人的各種粗口,那時我還小,但有了記憶,我只看見大哥先是委曲的流淚(那年大哥虛歲剛夠十八歲),但當聽到那個人甚至汙言穢語地問候我們的全家及外爺全家的時候,大哥瞬間爆發了,他迅速衝進屋子取出那把村裡石鐵匠打製的殺豬刀,怒吼一聲:“我殺了你!”那是印象中一直溫順的大哥第一次那麼嚇人,最終的結果當然是沒有殺掉生產隊長,因為母親死死地抱住了大哥的雙腿,再加上那人看到大哥拿出刀來,像兔子一樣早溜走了。

這些當初我們習慣了,後來理解了。每個人在特定環境下都會有自覺不自覺地選擇和行為。在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本來一輩子教書育人當校長的外爺解放前三年被選為鄉長,解放後因為外爺一生溫厚賢達從不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一家老小性命得以保全,但一頂地主的帽子還是給戴在了頭上。在唯成分論的歲月裡,村民大多對我們家還是顯示了足夠的寬容與善待。當然個別變形易色、隨風東西的人另當別論,畢竟這種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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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這頭村裡人都嫌棄的脾氣不好的犏牛到我們家後,就成為了第一個近距離聽大哥吹笛子的聽眾,在拉犁耕地的時候,大哥唱歌,當牛臥下休息的時候,大哥就坐在一旁吹笛子。那時候我放學回來走在小河邊的土路上,在很遠的地方也會聽到大哥的笛聲,現在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駿馬賓士保邊疆》。不知道牛是否真的聽懂了大哥的音樂,反正它依偎在大哥身邊安詳地閉著眼睛,真是一種很享受的樣子。

大哥一直堅信牛能聽懂他的歌與笛子,甚至大哥覺得這牛很有思想,因為每當旭日東昇或夕陽西下的時候,牛總是會看著東方的朝霞或西邊的餘暉,就像是一位若有所思的詩人一般。傍晚回家後,大哥親自給牛添喂水和飼料,並認真梳理全身的毛,所有的夜晚,牛從來都沒有吵鬧過,似乎它也明白大哥一天的勞作很辛苦,希望大哥美美地睡上一覺。

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大山之上,大哥和牛也是如此,從清晨到日暮,兩個完全不同的生物種類相知相伴,彼此尊重。四季風一遍遍漫過焉支山頭,時光冉冉,羲和敲日玻璃聲,不知不覺,大哥長大了,牛老了。

大山、大哥和牛

這些山就是小黃歌的鄉愁

給牛唱歌吹笛的大哥終於迎來了他平生第一次的撕心裂肺。那一年,大哥發現牛不大對勁了,表現的懶洋洋不怎麼活動。感覺到牛可能生病了,就牽著牛一同步行去鄉里看獸醫。大哥和牛很晚的時候才從鄉上回來,大哥沒怎麼說話,情緒很低落。在父親的追問下,大哥說獸醫給牛灌了藥,說是緩上幾天就好了,回來的路上牛實在走不動,總是走走停停,大哥便由著牛慢慢走,手裡雖然拿著一根木棍,卻連一下也沒忍心落在牛的身上。最終事情並沒有向著獸醫說的方向發展,牛開始還能站著,後來只能臥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看著牛不行了。全家人都很緊張,都想到了一個問題:“這牛確實不行了,怎麼辦?”大哥提議等牛真不行了就把它埋葬,可是村裡的老人們來了,說這怎麼能行,大牲口的最終歸宿都是頂鍋蓋的,應該把它殺了!家人商議了一下,覺得牛這麼不吃不喝也遭罪,也聽老人們的勸,就早點殺了吧。

殺牛那天,大哥仔細地梳理了牛身上已經不那麼光亮的毛,當轉到牛頭位置,大哥猛然發現牛的兩隻眼睛裡滿含著眼淚,戀戀不捨的目光正看著他。

一剎那,大哥衝進屋子撲在坑上號啕大哭,直到其他人把外面的一切料理完,大哥也沒有出去……

三十多年過去了,大山依舊在那裡站立或匍匐著,大哥已經變成了大爺,而那頭牛隻會出現在夢裡,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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