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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的四季過往:春生

作者:由 Meet時代 發表于 歷史日期:2023-01-25

茅茅針是什麼東西

家鄉的四季過往:春生

家鄉位處安徽省東南邊陲,長江三角洲西緣,江、浙、皖三省交界處,在春秋屬吳越,戰國時屬楚,境內丘陵此起彼伏,河湖星羅棋佈,青山綠水交相輝映,是典型的江南魚米之鄉。

我出生的小鎮位於縣城往北約五公里處,214省道徑直穿過街道正中心,道路兩邊的居民住宅大都被用來半居住半商用,小鎮人口不過數千,都是土生土長的,民風淳樸、鄰里和睦、恭謙禮讓,甚至往上翻,祖上數代都彼此友好、相互交集。

計劃經濟時期,小鎮上有供銷社和糧站,除了這些單位的老員工,以及鎮上教師是非農戶,鎮上大都是半農半商的人家,家裡要麼女主商男務農,或是農忙時一起務農,農閒時一起經商。

春節前後,一立完春,天氣瞬時變得暖和起來,熱烘烘的陽光籠罩著孤寂了一個冬的樹木,黑黢黢、光禿禿的樹枝上,一個個像是被催生了似的,冒出一顆顆或米粒或豆粒大小的綠芽,不過三四天的功夫,小牙苞們跟趕著場比賽一般,漸成葉形,在返青的枯枝上分外惹眼。

穿過位於后街西邊約五十米的深巷,一個碎石子和煤渣鋪成的下坡路,抬眼望去,有兩個水塘,水塘西邊是大片菜畦,菜畦西有條半米高的環形圩埂,圩埂後面是望不到頭的莊稼地,鎮上居民耕種的田地大都是在這裡。

坡路下去,沿路稀稀拉拉種了柳樹、楊樹、泡桐,左手邊拐彎,直走,有一條泥土鋪成的東西向小道,南北兩邊各有一面長形水塘,儼然一副掛在鼻樑上的眼鏡形狀。北邊的叫大塘,是生產隊的養魚塘,在小鎮通自來水之前,住在周邊的住戶大都在這裡淘米洗菜、洗衣擔水,水塘邊的水跳,是一塊塊半人長的扁平青石,長年累月的踩踏,和日久經年的搗衣,石面光滑無比,宛如鏡面。

位於大塘東岸,有條約一米寬的碎石路,一排成蔭的楊樹和楝樹,生於水塘邊,粗壯的樹根裸露在岸邊,盤根交錯,在水裡投下成排的倒影,水質清冽,細軟的水草在水底招搖,淺水處的石塊上清晰可見綠油油的青苔,終不知是樹蔭映綠了池水,還是水草盪漾了清泉,春日裡,一汪池水綠盈盈。

水塘過去,僅有的一戶民宅,三間黑瓦白牆的平房,掩在綠樹叢蔭下,平房的一隅,一間低矮的廚房頂上,磚塊砌成的方形煙囪直直地伸向空中,夕陽西下,天邊的餘暉映紅了半邊天,嫋嫋升起的青煙,在房屋的脊樑上空盤旋,漸漸散去,在地裡勞作的人,看見遠處的炊煙,便停下手裡的活,準備回家。

炊煙映斜陽,青水綠意長。小鎮的春天一直印在我的腦子裡,從初春到隆冬,從年少到而立。

陽春三月,雨水漸漸多了起來,隨著天氣變得溼暖,樹木花草趕著趟地生長,前幾日還是沉寂了一個冬日的野草,眼瞅著如今抽出長長的芯,長出嬌小的花苞,在田間地頭傲然挺立,池塘邊的樹也是,幾場如酥小雨一滋潤,綠蔭已能蔽日。

“雨打江南樹,一夜花開無數。綠葉漸成陰,下有遊人歸路。”想必這也是我離家數年,始終夢縈江南的原因吧。

一進入四月,圩埂西邊的田地,儼然成了一片油菜花海,齊刷刷的綠色菜薹上,頂著串串黃色的花蕊,直直地伸向空中,站在圩埂上放眼看去,像一塊巨大的金色地毯。田畝間,縱橫交錯著野草蓬勃的田埂,彷彿地毯上橫豎交叉的綠色經緯線,一切是那麼渾然天成,不著痕跡,堪稱一副精美的藝術畫面。

春風和煦,油菜花隨著微風輕搖,走近看去,這薄得近乎透明的四瓣小花,看似嬌嫩、柔弱,卻簇擁在菜莖的頂部,開得毅然決然,承受陽光雨露的同時,也無聲接受狂風暴雨的洗禮,單一無雜色的黃色,樸實無華,美得自然,雖沒有牡丹的高貴、玫瑰的迷人,卻組成春季裡、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夢幻世界。

花香濃郁而淡雅,微風吹徐,沁人心脾,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那絲絲香氣便悠悠地鑽進鼻孔,在味蕾間盤旋,在齒畔經過,在喉嚨裡彌留,身體的每一處毛孔都情不自禁一一張開,貪婪地深吸,生怕浪費了自然迷人的花香。

喜歡油菜花的,不僅只有人類,花海里隨處可見斑斕的蝴蝶和蜜蜂,小時候,看見停留的漂亮蝴蝶,常忍不住躡手躡腳地鑽進花叢去捉,待走到近處,小傢伙警覺地振翅逃離,飛入黃花無覓處,留下我一臉傻懵地站在花海里,渾身沾滿了鵝黃色花粉。

屋前斜對面有塊院牆,老式的黑磚泥封,時間久了,磚縫間泥土脫落,生出空隙來,變成了野蜜蜂的臨時巢穴,我學著哥哥的樣子,將空墨水瓶洗淨,裡面塞些油菜花,找根小木棍,將瓶口對準蜜蜂巢,用木棍在洞裡輕輕一陣搗掏,蜜蜂剛一飛出,迅速用瓶口對準,將其收入瓶中。蜜蜂在瓶裡也不委屈,有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甚至到後來,開啟瓶蓋,它也不願意飛出去,這是童年時期最難忘得意的“捉蜂記”。

菜畦隨處可見長得像油菜的綠葉菜,中間頂著高高的花莖,在開花前,掐掉莖的嫩頭,我們稱之為“菜薹”,是可以吃的,將鍋燒熱,澆入香油,清炒,味道清淡爽口,是春季餐桌上家家喜歡的時令蔬菜。

說到春季的美蔬,不得不說春筍。

“頭角嶄嶄露,江南四月時”,春雨過後,春筍紛紛破土而出,有筍體肥大、拳頭粗細的毛竹筍,剝開筍衣,切片,焯水,和五花肉一起燉煮,味道鮮美,但我最愛吃手指粗細的小竹筍。市場上賣的小竹筍是半加工好的,已經剝去了筍衣,焯過了水,用水漂著,幾塊錢一斤,買回來用手將筍體撕開,洗淨,切成丁,燒肉,成為我最難忘的家鄉菜。在省城生活的這些年來,母親每年總不忘買好小筍,想著法子保鮮帶給我,放在冰箱裡,想吃的時候隨時就有。

香椿作為一種長在樹上的野菜,在春季也很受歡迎,它是香椿樹在春天剛冒出的嫩芽,在老家,被稱之為“香椿頭”。市場上,別的菜都是按斤售賣,唯獨只有香椿,被捆成精緻的一小把,整齊地擺放在最顯眼處,葉杆紅綠相間,價格也不菲。許是物以稀為貴,許是香味的特別,抑或是抵不過嚐鮮的誘惑,香椿雖然價格不低,但銷售卻很好,每天的早市上都是售罄一空。

每年嫩芽剛冒出的時候,香椿味道最好,稍老一些,口感便大打折扣。父親便很愛吃香椿,母親常常在上市之初,買回兩把,洗淨,焯水,或用開水燙一下,那奇特的香味已經在廚房四溢,奇怪的是,燙過之後的香椿味道基本不受影響,切成碎末,煎雞蛋。

當年,外婆家屋後有一棵香椿,春天的時候,我和表哥一起採過,他像只猴一樣“蹭蹭蹭”爬了上去,將有嫩芽的樹枝折斷扔下來,我在樹下接著。外婆覺得這樣對樹的傷害太大,讓表哥找了個木棍,在棍前綁把小刀,專朝長嫩芽的樹枝對準,輕輕一用力,香椿便落了下來,我用衣服在樹下兜著,高興地跑來跑去,那種快樂遠勝過吃香椿的感覺。

在春日裡肆意生長的,除了田間地頭的各種野草野花,還有我雀躍、飛揚的童心。平日裡上學我很喜歡從路東那條大河埂走,沿路的坡道上長著茅草,春天裡冒出的嫩芽叫茅茅針,是可以吃的,撕開綠色的草皮,一根細細軟軟的花穗露了出來,放進嘴裡,輕嚼,絲絲甜味,糯糯的。茅茅針成熟後,花穗長成白色蘆花,在河埂兩邊迎風搖曳,恣意生長,見證每一天的朝陽日落,不厭其煩地迎來送往。

從街道入口,位於河埂的西段,長滿了兩排桑樹,那是附近養蠶人家特意種下的,樹冠被修剪成了Y形,原本光禿低矮的樹枝,一入了春,眼瞅著桑葉從錢幣大小的黃色葉芽,一天天長大,最後成了巴掌大小的葉片,油亮鮮綠。

當然,我感興趣的不是誰家養蠶,也不是桑葉長多大,每年四月份,桑樹上結滿了青色的桑果, 一小粒一小粒的小果泡緊密聚集在一起,吊在樹幹和枝葉間,微風一過,輕輕顫動,忍不住摘一顆,酸澀得難以下嚥。稍晚些,綠色的桑果變得漸紅,每天放學路上,都要翹著腦袋,將臉伸進桑葉間尋找桑果,昨天剛發現有顆半綠半紅的,今天就找不到了,一陣懊惱。偶爾能摘到一顆紅色的桑果,塞進嘴裡,用牙齒將小果泡一粒粒分開,咬碎,齒畔溢著漿液,酸酸甜甜,那種愉悅心情能維持一整天。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童年的記憶中,小鎮的春天是愜意的,萬物復甦,生機盎然,大自然以廣博的胸懷,賦予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傾其所有。

那時候的我,每一天都很快樂,這種快樂,無關貧瘠與富有,無關低賤與高貴。

心無雜念,至簡單,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