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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豪斯百年」藝術和建築教育的目的是避免人被機器奴役

作者:由 介面新聞 發表于 歷史日期:2023-02-05

包豪斯什麼意思

「包豪斯百年」藝術和建築教育的目的是避免人被機器奴役

德國的包豪斯藝術與設計學院,是有史以來最有影響力、最著名的設計學校之一,而今,距其成立之日已有100年之久。一個世紀以來,“包豪斯”(Bauhaus)已經不僅是一個有特殊意義的院校名稱,更是現代建築和設計的重要標誌,它的影響遍佈全世界各個角落。

對於建築和藝術設計領域以外的人來說,包豪斯風格也從來都不算陌生。城市裡隨處可見的玻璃牆辦公樓、日常的家居用品、路標、牙膏管上的文字、蘋果手機……“包豪斯”代表了清晰、簡約的設計,運用現代材料和工業技術的理性、優雅、簡潔,這種“少即是多”的極簡主義理念,早已融入人們的生活。

包豪斯是德語Bauhaus的譯音,由德語bau(建造)和Haus(房屋)兩詞合成。該校創辦人及首任校長,是著名德國現代主義建築大師瓦爾特·格羅皮烏斯(Walter Gropius),他將德文Hausbau(房屋建築)一詞調轉成Bauhaus並作為校名,以顯示其與傳統的學院式教育機構的區別。

包豪斯創校的1919年,正逢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德國在科學技術和工業生產能力上已經全面超越了歐洲其他國家,與法、英、俄等國的利益衝突和矛盾日益尖銳。與此同時,當時戰爭硝煙尚未散盡,新政府沒有正式成立稅收體系,學校經費嚴重不足,加上社會上右翼勢力對學校的指責,使得格羅皮烏斯創學初期就困難重重。另一方面,工業革命後的大工業生產方式以機器手段為基點,藝術與技術對峙的矛盾日益凸顯。在動盪不安的社會背景和生產方式的劇烈轉型中,包豪斯誕生了,雖然這個學院的歷史不長,只有短短十四年,但這個命運多舛的大學,卻確立了當今世界現代主義建築設計與工業設計的基本面貌。

包豪斯的成立旨在打破藝術教育的個人藩籬,“強調工藝、技術與藝術的和諧統一”。它注重標準,希望改變傳統藝術教育造成的漫不經心的自由化,強調科學的、邏輯的工作方法和藝術表現的結合。這是工業設計的前身,它用理性和科學代替藝術上的浪漫主義,使現代設計逐步走向現實主義。布勞耶設計的瓦西里椅正是此類作品的典型代表,它採用直來直去的幾何形態金屬為框架,減少冗餘的繁複設計。

「包豪斯百年」藝術和建築教育的目的是避免人被機器奴役

馬歇·布勞耶(Marcel Breuer)於1925-26年在包豪斯設計了瓦西里椅

包豪斯在《宣言》中稱:“建築家、畫家和雕刻家們,我們應該轉向應用藝術,藝術不是一門專門職業,藝術家與工藝技術人員之間沒有根本的區別,藝術家只是一個得意忘形的工藝技師,在靈感出現,並且超出個體意志的那個珍貴的瞬間片刻,上蒼的恩賜使他的作品變成藝術的花朵,然而,工藝技師的熟練對於每一個藝術家來說都是必不可缺的。真正的創造想象力的源泉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它為現代設計教育指明瞭方向,至此人們開始試圖在工業化的基礎上,探尋人與設計、產品的關係。包豪斯的功勞是,它建立了一整套教學方法,為後來的設計教育體系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雖然包豪斯強調標準化,但是其真正意欲解決的卻是機器工業化下人類創意與生活多樣性如何自處的問題。回溯包豪斯產生的時代,那是西方工業文明起步和高速發展的時代,巨大的貧富差距顯現、社會保障不充分、窮困隨處可見、工業汙染觸目驚心,某種意義上說,面對工業革命高速發展和殘酷戰爭的包豪斯,體現出的是一種與時俱進,樂觀地投身於創造美好現實與未來的精神,也就是現代與現代化追求的精神。正如格羅皮烏斯一位學生在一篇文章中所說:“……他為我們指出一項社會任務:教導我們說機器和個人自由並非水火不相容,還向我們說明了共同行動的可能性和意義……”

工業革命帶來的,除了新的生產方式、新的生產效率和新的材料,還有機器理性對人們思維方式和價值觀的宰制。當時英國的威廉·莫里斯認識到工業大生產的力量,更意識到機械化本身並不是目的,人不能陷入工業社會的大分工當中而坐視“生活的豐滿與多樣性”的喪失。機械化的終極目標應該是:減少並最終消除個人為求生存而必須付出的大量體力勞動,使人的手腦解脫出來,能得以從事更高階的活動。包豪斯的理念正來源於此,它建立的一系列既理性又非理性、既神秘又實用、既傳統又現代的思想,是當時眾多複雜因子推動、拉扯、反抗與合作的產物。

包豪斯提出,藝術和建築教育的目的是避免人被機器奴役,所以需要學生在起初階段儘可能多地接觸各類手工藝製作,再逐漸掌握更復雜、更大規模生產的工具,最終才可能具備成熟的思想和能力進行建築設計和研究。因此,在包豪斯,學生會學到金屬加工、陶瓷、紡織品、攝影、傢俱製作、印刷術和戲劇設計,以及藝術和建築。

包豪斯也把低收入家庭和城市貧民的住宅設計作為重要問題進行探討。他們提倡行列式居住區佈局規劃,研究日照同房間朝向、高度、間距的關係,研究人口密度與用地的關係,探討居住建築空間的最小極限,研究建築工業化、構建標準化和傢俱通用化的設計和製造,力圖使所有人可以從當代設計理念中受益。

最能代表包豪斯風格的當然是位於德紹的包豪斯校舍、格羅皮烏斯本人的住宅和學校的教師宿舍,這些作品與格羅皮烏斯後來在柏林設計的“西門子城”住宅區一樣,它們的共同特點是:從實用出發、重視空間設計、強調功能和結構效能,把建築美學同建築的目的性直接聯絡起來。這些住宅,從功能、裝置、衛生、經濟等角度上來看都是成功的,可謂小空間住宅的開拓性典範。其後在歐美,這種白粉牆、平屋頂、大玻璃窗、寬敞陽臺和立方體形式特徵大量出現的住宅樣式被稱為“國際式“。

「包豪斯百年」藝術和建築教育的目的是避免人被機器奴役

格羅皮烏斯夫婦和勒·柯布西耶(右)在巴黎,1923。圖片來源: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

包豪斯最終在德國納粹勢力下被迫關閉,該學院的許多領軍人物,包括格羅皮烏斯和密斯·凡·德羅(Ludwig Mies van der Rohe),都移居美國,並在美國產生了更加深遠的影響。1938年,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為包豪斯舉辦了一場展覽。此後,包豪斯建築風格基本決定了戰後美國商業和文化的面貌,並進一步影響了全世界。格羅皮烏斯和密斯繼續鞏固了包豪斯代表的冷靜和理性風格,是其對現代物理世界最為獨特的貢獻之一。

在包豪斯百年之際,我們應該可以看到,包豪斯代表的不只是單純的追求現代化,也不只是對現代生活的單一願景的宣言,它更代表了一個充滿創造力和多樣性的藝術視角,一個在時代背景下奮力思索人與文明關係的理想情懷。它在今天依然不會過時,甚至更加緊迫。

【當代建築師和藝術家眼裡的包豪斯】

丹尼爾·裡伯斯金:我的教授來自包豪斯,我從他們那兒學到了貨真價實的東西

「包豪斯百年」藝術和建築教育的目的是避免人被機器奴役

丹尼爾·裡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波蘭裔美國建築師,其代表作是柏林的猶太人博物館

我在紐約的Cooper Union上學,我的很多老師都是來自包豪斯的移民,比如教授我們色彩理論和設計課程的漢內斯·貝克曼教授,他是包豪斯出來的畫家和攝影師。他上課用的筆記都來自於瓦西里·康定斯基和保羅·克利。你能相信嗎?他給我看了他們的筆記,上面甚至還留著那些令人驚歎的藝術家的評論。

所以我上了包豪斯學院的課程,我瞭解到包豪斯學院思想的美麗和深邃。有時貝克曼會用康定斯基的話來糾正我們,我後來讀了他的書才知道這一點。我想我很幸運,因為來紐約流亡的藝術家讓我接受到了包豪斯式的長期教育。如果沒有這些,我永遠也取得不了現在的成就。

當我1950年代從波蘭搬到以色列時,特拉維夫已經是一個包豪斯式城市,它由來自德國的建築師打造,這讓我在思想上和城市規劃上對包豪斯有了一定的瞭解。那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建築理念與之完全契合。這座城市以前到處都是低矮的房子,後來建築物拔地而起,不僅可以讓汽車穿行,而且還保留著幽靜的花園。這曾是一個理想的城市,但是隨著城市的不斷髮展,今天的特拉維夫已經大不相同了。

「包豪斯百年」藝術和建築教育的目的是避免人被機器奴役

特拉維夫的經典包豪斯式建築

包豪斯的核心是理解這個世界和正在發生的奇蹟。事實上,一切都與設計有關——從小到大再到地平線——都是美麗的,都值得用“奇蹟”這個詞來形容。

我認為包豪斯具有強烈的道德和政治維度——它追求平等。直到後來,它的思想才變成了極簡主義和還原主義。真正的、最初的包豪斯是關於永恆的人類精神。我認為包豪斯在全球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力,在俄羅斯、美國、日本……它試圖用有力的元素和美麗的概念來解釋這個世界。它試圖擺脫冗餘的垃圾、堆積的時間,去清理整個環境,嘗試從功能上創造一個全新理念的社群。

在包豪斯百年紀念之際,我會邀請人們一同思考包豪斯在今天的意義,去想想包豪斯的建築師和設計師如果還在世可能在做些什麼,當然不是他們在20年代做的工作,而是一種未來主義的風格。它的意義是在於形式的轉變——狀態的轉變和使得設計在世界上變得更具有社會屬性。

邁克爾·克雷格-馬丁:可以半開玩笑的說,宜家就是包豪斯夢想的實現

「包豪斯百年」藝術和建築教育的目的是避免人被機器奴役

邁克爾·克雷格-馬丁(Michael Craig-Martin),1980年代“英國年輕藝術家”(YBA)代表人物

在某種意義上說,包豪斯代表了20世紀——它定義了我們關於現代主義的整個概念。這對一所學校來說是多麼激進的想法:藝術與設計、建築、傢俱、圖形、繪畫、雕塑之間的關係,包豪斯試圖將他們結合在一起,並在真正的現代主義上,創造一個烏托邦世界。有趣的是,他們設計的很多東西實際上很難生產出來。很多作品直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製造技術進步以後才真正為人們所知,包豪斯藝術家是如此的超前於他們的時代,儘管這些作品註定要大規模生產,但在他們那個時代卻是不可能的。

我在耶魯唸書時對包豪斯建築感興趣,是因為一位在那裡任教10年的教授約瑟夫·阿爾伯(Josef Albers)。阿爾伯斯對視覺的巧妙運用對我的影響很大。有時人們談論智力和情感時就好像它們是分開的——包豪斯意欲把兩者結合起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直接性、經濟性、清晰性。這些都是我在自己的作品中看到的可以直接追溯到包豪斯思想的元素。

當我開始在金斯密斯學院教書時,我也傳授一些包豪斯風格的東西。一想到這些重要的藝術學校的傳統之間有某種聯絡,我就會莫名感動。阿爾伯斯總是說,最重要的是藝術家和他們作品之間的關係:藝術家個人獨特的感性,以及他們透過自己的感性創作了什麼。這種想法在YBA一代中也可以看到。

即使再過100年,人們仍然會認為包豪斯代表著現代。半開玩笑地說,宜家就是包豪斯夢想的實現:良好、簡單的設計,每個人都能以非常低廉的價格買到。也許在今天,建築、傢俱設計、藝術等不同學科之間的界限已經軟化了很多。包豪斯學院所發現和發展的東西,直接抵達了設計的核心、事物的本質。其內涵如此準確,以至於從未真正被取代過。

諾曼·福斯特:包豪斯持久的影響力不是它的風格,而是它培養的思想態度

「包豪斯百年」藝術和建築教育的目的是避免人被機器奴役

諾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知名建築師,其建築作品有瑞士再保險大樓和德國國會大廈

很多時候,靈感是在潛意識中產生的,潛伏在頭腦中多年,或許永遠不會被發現。16歲到18歲的時候,我在曼徹斯特工作,我幾乎每天都會用午休時間在城市的建築旁邊閒逛。我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建築師,我只是被建築吸引。這座城市的一些建築或者結構尤其令人鼓舞——巴頓騎樓的鑄鐵結構、曼徹斯特市政廳的維多利亞式建築、《每日快報》大樓的現代主義風格。還有一座更簡樸的建築永遠地改變了我的生命。那是一座坐落於曼徹斯特工薪階層街區的圖書館,建於1903年,我經常在那裡借書。在那裡,我發現了現代建築學家如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和弗蘭克·洛伊德·萊特(Frank Lloyd Wright)的書,另外還有包豪斯。所以,在我成為曼徹斯特大學的學生之前,我已經通過當地圖書館發現了包豪斯。當我在耶魯讀研究生時,我的導師是保羅·魯道夫,他曾在哈佛大學師從沃爾特·格羅皮烏斯,所以對我來說,這是一種直系的血統。

我對建築、設計和藝術之間的聯絡有著濃厚興趣,這是包豪斯哲學的核心。我對事物的製作方式也有強烈的好奇心,這也反映在“Bauhaus”一詞當中,當時它的意思是“建築學派”(the School of Building)。

包豪斯可以說是現代世界的發源地之一。它提供了一種烏托邦式的視野和前瞻性的世界觀。格羅皮烏斯設想有一天,工廠可以大量生產出建築,並在現場組裝這些建築的零部件——他設計汽車、火車,與康拉德·瓦克斯曼(Konrad Wachsmann)一起,試驗住宅的模組化系統。

隨著技術和材料的進步,這種想法變得更加接近現實。從我剛開始入行,就被鼓勵使用預製構件,我們在整個建築預製的模式下工作。3D列印建築的潛力也可以說是包豪斯哲學的延伸。而我最感興趣的是如何利用這些方法來改善世界上一些最貧窮社群的生活質量。

(以上三位建築師和藝術家關於包豪斯的陳述編譯自《衛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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