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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簡牘修復師如何將文物“洗白白”

作者:由 文化遺產 發表于 歷史日期:2021-09-30

可以清洗竹簡上的毛筆字嗎

公元2年12月,這一年,是西漢的元始二年,本年,青州發生嚴重的蝗災和旱災,災民四處流亡,王莽出錢一百萬,獻田三十頃以濟災民。在遙遠的地中海,屋大維結束了羅馬多年內戰,給羅馬帝國帶來了和平與繁榮。

而在漢帝國南部的一隅,一樁特殊的案件正在益陽縣衙審理。這年的8月17日,本該是益陽縣將前一年稅款上交至長沙的日子,稅款卻怎麼也對不上賬,原來竟是押送稅款的金曹張勳偷偷藏匿了250錢。金曹是當時財政部門,管財務的監守自盜,益陽守長當庭判決張勳服刑5年,沒收所有贓款,剃去兩鬢鬚髮,送司空勞動改造。一旁的書記官即刻將此案記於簡牘,作為檔案留存衙內。年復一年,陳舊的檔案逐漸佔據了縣衙太多空間,於是在某一天,雜役們奉命把沒用的檔案一起投入了縣衙後的廢井銷燬,

其中,就有張勳的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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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簡牘修復師如何將文物“洗白白”

記載張勳貪腐案件簡牘的紅外照片

穿越時空的簡牘

這口因淤塞而成為“垃圾桶”的井,卻在無意間成了一顆

時空膠囊

,被時間遺忘,也遺忘了時間。再次被開啟,已是公元2013年。這樁西漢的案件就這樣穿越千年來到考古學者的手中,成為開啟時空對話的鑰匙。

2013年初,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

兔子山遺址

進行搶救性考古挖掘,發掘中發現16口古井,其中11口出土了飽水木牘竹簡,共計

1.5萬片(枚)

“這些簡的時期

從戰國延續東晉

,數量之巨大,時間跨度之長,在湖南乃至全國都是極其罕見的。”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二室研究員張春龍是古文字專家,也是兔子山發掘的專案負責人,“一批批簡牘從一米多寬的井裡不斷送上地面,那個場景非常震撼”。

與時間賽跑的簡牘保護

當再次暴露在空氣之中,時間是不會放過這些有機質文物的。只需要片刻,發掘上來的簡牘就氧化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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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狀態的簡牘狀如腐土

時間來到2018年,在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銅官窯基地的簡牘實驗室,我們看到了

9400枚

兔子山有字簡牘,其中1000片已用有機玻璃封裝,餘下的仍在修復之中。

將近5年過去了,為何只有

1000枚

處理完成?

因為簡牘保護修復實在是太過複雜,從發掘到封裝,一枚簡的處理需要數月甚至幾年時間,其過程大致分為

清洗、脫色、脫水和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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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掘出土的簡牘往往和淤泥難捨難分,在最初的提取環節,工作人員只能用手一點點將其從淤泥中取出。“幾千年的淤泥有多臭,估計你們都想象不了。”劉娜說道。

2013年7月,劉娜和屈鳳被招聘至簡牘實驗室,作為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第一批專職的

簡牘保護

人員,她們此前並未接觸過考古工作,對於這一份工作,一開始,她們並不理解。“最初是很茫然的,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小心處理一堆汙泥。但看到第一塊有字簡的時候,雖然看不懂上面寫了什麼,可是真的很美,那時候就明白這件工作的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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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淤泥中分揀出來的簡牘首先需要用去離子水清洗,去除表面的附著物。飽水簡牘形態看似完好,其實質地十分脆弱,細微的水流都有可能將其破壞。工作人員要把簡牘泡在水中,用狼毫毛筆輕輕地撫去泥垢。洗去泥垢留下字,靠的是墨水微小的附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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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牘摸起來有點像嬰兒的面板,處理它們也得像對待嬰兒一樣小心,”屈鳳回憶,當時的她和劉娜都已為人母,處理中也就多了幾分耐心和細心。粗洗簡牘,每人

一天只能洗5-10枚

,雙手長期泡在水裡,兩人成了購買護手霜的大戶,凍瘡和風溼也不知不覺纏上了年輕的她們。

清洗完泥垢,簡牘還是氧化的黑色,脫色就是用化學制劑恢復簡牘的本色。在此過程中,成分穩定的

墨水不會被化學還原

,字跡仍然會保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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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娜桌上放了十幾本詳細記錄簡牘處理程序的本子

脫色完成的簡牘將繼續在純水裡浸泡半年,這半年裡,屈鳳和劉娜要為所有簡牘定期換水,按照一個月換一次水的頻率,所有簡牘換一次水就需要15天,很難想象,這份單調重複的體力活需要多少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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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色後泡水的竹簡

脫色脫水中的化學技巧

簡牘的脫色、脫水是簡牘保護的關鍵,陳樹仁就是這個時候來到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陳樹仁是湖北荊州文物保護中心第一批

簡牘修復技師

,師從簡牘修復專家方北松。2003年接觸簡牘修復至今,他經手了超過十萬枚簡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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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牘的脫水不僅需要經驗還需要熬夜,脫色後的簡牘內充滿了水分,直接去除水分將導致簡牘坍縮甚至斷裂。因此,在此階段需要利用化學置換用乙醇將水分置換出來,使乙醇填滿簡牘的內部防止簡牘因脫水而變形。然後再把簡牘放進烘乾箱烘乾,烘乾箱一經啟動就是

九天九夜不停歇

,為了預防烘箱溫度波動,陳樹仁只能睡在工作室,每兩個小時起來檢視一次溫度計。200多個小時的連續工作後,簡牘的溼度被去除80%,隨後就是

洗簡

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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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色、脫水沒有特別的量化指標,依靠個人經驗和感覺。”陳樹仁拿起一根脫了水的簡牘,放入面前的化學藥水中,如同涮火鍋般舉若輕,拿出來,電吹風一吹,黑色的簡面瞬間變為米黃色,字跡清晰,如同剛剛書寫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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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竹簡整形

脫水之後的簡牘將被簡單的修復,此後又是一個月的自然風乾,隨後,每一枚簡牘才會被封裝進量身定做的有機玻璃板內。

簡牘裡的市民歷史

“我讀了兔子山出土的每一枚簡牘”。張春龍介紹,“簡牘上的文字優美,研究起來也很有趣味”。這些年來,從簡牘上,張春龍看到了

漢字字型的變化、文化的發展、政權和社會制度的更迭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文字似乎就是它的車轍。

簡牘被稱為考古學家的“講解員”。在發明紙張之前,竹木簡牘是中華文化最重要的文字載體,兔子山簡牘所記載的不僅是帝王將相的大歷史,還涉及古代社會的政治、經濟、司法等多個方面。比如3號井中的簡牘,就是西漢晚期益陽縣衙署的檔案,這些詳細的司法文書和吏員管理檔案,生動再現了古代制度的執行方式及其變遷,考古學者們透過簡牘這一直接證據得以重構古代社會的細節,讓現在人一窺古代社會基層的現實。

歷史的長河總是川流不息,大概正式因為這樣,那些偶然被時間之河沖刷上岸的碎片才會顯得如此彌足珍貴。

兔子山出土簡牘的重生還在不斷上演,劉娜和屈鳳每日忙著整理、記錄和儲存,陳樹仁預計還要兩年才能將剩餘的有字簡處理完成,張春龍則繼續破解著簡牘記載的秘密,希望有朝一日讓所有人看到那些早已被時間遺忘的故事。

兔子山簡牘的時光之旅依然在路上。

本文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考古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