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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帝拒絕南遷,把自己逼入死路

作者:由 林奎成 發表于 歷史日期:2022-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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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攻破太原,直逼北京。大臣提出南遷圖存的良策,崇禎帝心是其議而當斷不斷,最終招致自縊煤山的下場。此事跌宕起伏,頗可一談。

崇禎帝拒絕南遷,把自己逼入死路

今天是常朝,皇帝便服暖帽,臨御皇極殿。

淨鞭三響,在公侯勳戚的帶領下,百官文東武西,序列入殿。東側各殿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左右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翰林院掌院學士,詹事府詹事、少詹事、左右春坊庶子、左右中允,六科給事中,十三道掌印御使,通政使司通政使,大理、太常、太僕三寺的正卿和少卿,順天府府尹。西側五軍都督府都督,京營總督,錦衣衛指揮使,各兵衛掌印指揮,中書舍人,巡城御史,五城兵馬司指揮——群臣百僚,肅靜無譁,在贊禮官的鳴唱聲中,向皇帝行朝參大禮。

朝參既畢,各歸班位,今天皇帝要處理一件事關國脈存亡的大事。此事源於正月初三日召李明睿的一次獨對。

李明睿是詹事府屬官。詹事府為東宮衙署,職司太子的授讀和輔導事務。正月初三日早朝,李明睿側近御前,要求摒人秘陳。皇帝想了想,知道這是有不足與外人道的大事要談,因而決定午後在皇極殿單獨召對。

見過禮後,皇帝開門見山:“想必你有禦敵良策,這裡僅你我君臣二人,所議之事,不虞外洩,儘可暢所欲言。”

“臣自蒙特召以來,悉心賊事,知賊已成氣候。目前京師空虛,外援乏將,一旦闖賊揮兵北犯,大局糜爛崩潰,洵非危言聳聽之語。此誠危急存亡之秋,臣思維再三,唯有南遷一策,可緩當前之急。”

一句話便打動了皇帝!所謂“南遷”,指的是遷都南京。本朝的京制,與歷朝都不相同。太祖高皇帝馬上得天下,洪武八年定金陵為南京,恢復開封的大梁之名,定為北京,而京師屬地,懸而未決。直到洪武十一年始昭告天下,罷大梁之北京,定南京為京師。成祖文皇帝以靖難之役得天下,永樂元年改北平為北京,稱“行在”。永樂十八年罷京師,撤行在,置南京為“留都”,遷都北京,定北京為京師——此為本朝兩京制度的開始。

仁宗洪熙元年,朱高熾恢復南京為京師,置北京為行在,而終其一生,並未到南京理政。到了正統六年,英宗朱祁鎮恢復成祖舊制,再罷南京的京師之名,仍稱留都,同時撤北京行在,再次定北京為京師,至此,北京的京師地位正式確立,而南北兩京,亦遂成定製,至今已歷二百餘年相沿不替。

與歷代不同的是,歷代京師而外的“京” 都是“陪都”,而本朝的兩京均為“實都”,兩京機構,平行而設,除內閣以外,南京亦設六部、都察院、五軍都督府等中樞衙門,官秩與北京對等,且有參贊中央決策之權。憲宗成化年間,南京兵部尚書王恕,應詔陳事者二十一,建白者三十九,皆力阻權幸,天下傾心仰慕。時有民謠“兩京十二部,獨有一王恕。”是以本朝的南京,實為國家的兩大政治中心之一,京師有變,則遷都南京,是唯一可行且不礙朝廷政令執行的上善之策。惜乎舉朝昏昏,慮不及此,卻為一個識見卓異的李明睿點活了箇中筋節。

這次召對,儘管皇帝已命王承恩在殿外親自看視,不許任何人接近偷聽,但李明睿南遷之議一出,皇帝還是顯得非常緊張,遊目四顧,把前後左右通看了一遍,確認殿內沒有第三者,然後才低聲說道:“此事朕也久欲行之,因無人贊襄,故遲至今日。”

“昨日已遲,今日不可再遲。此事關乎社稷存亡,皇上既已計慮至此,即應早日施行。”

“你說的是。但恐外邊眾臣不從,你看該如何應對?”

皇帝素來英察自詡,而事關國脈存絕的大事,竟如此優柔寡斷,還斤斤計較於外臣的浮議。李明睿不禁感到,這個皇帝也真太可憐了,亦因此而激發了他必須為皇帝悉心策劃的責任感。

“外臣從與不從,無關大局。皇上為天下蒼生計,為宗廟血食計,即應乾綱獨斷,行此良策。況且天子總攬政柄,號令一出,誰敢不從?”

“唉——!”皇帝嘆了一口長氣:“國君死社稷,義之正也。當此危亡之時,棄陵寢,辭宗廟,率先倡逃,外間與後世將視我為何如君?”

剛才還說“此事朕也久欲行之”,現在又引《禮記》的話說“國君死社稷”,前後態度,大異其趣。李明睿細細揣摩,終於明白了,皇帝想南遷,但又怕承擔“率先倡逃”的責任。這是皇帝自己為自己在心中打了個死結,必須想辦法替他把這個死結解開。

“賊勢猖獗如此,我朝暫無攖其鋒者。枯守京師,不啻坐以待斃。南遷所以圖存,不可與棄宗廟社稷相提並論。外間浮議,無非以為南遷即是南逃。臣以為,名目上不妨變通。”

“唔,如何變通?”皇帝很關切地問。

“假親征之名,徐圖緩進,迂道南京。”

這可真正說到了皇帝的心坎裡!賊勢猖獗而御駕親征,說起來這份天子形象,足堪與二祖——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相媲美了。然而——

“未知天意如何?”

不獨防範外臣,且亦顧忌天命,扶不起來的劉阿斗也不過如此了。李明睿心生悲哀,看來不把皇帝的信心鼓動起來,一切都將歸於虛幻。

“唯命不常,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天意微密,凡人豈得妄測?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妄測天機,往往如此。然而,人心定則能勝天。國事如此,全賴人謀,倘若再因循不決,必有噬臍之憂。此事唯有外度時勢,內斷聖心,不可一時遲延而貽誤大局。”

“嗯、嗯,”皇帝被說動了:“此事重大,你要嚴守秘密,切不可輕易洩露外廷,否則將坐你之罪。”

“是。臣為皇上謀劃,不敢輕洩外人。但求皇上宸衷裁斷,早定大計。皇上一出國門,龍騰虎躍,不旋踵間而天下運之掌上。江北糜爛,江南尚有可為。南京有史可法、姜曰廣、高弘圖,此皆大義忠良之臣,可召之與謀,寄以重託,必能摧陷廓清,再創中興大業。”

這番話說得皇帝大為興奮,頻頻以指叩案,想象著一到江南,政局還有一番極大的展布空間,頓覺柳暗花明,愁懷一釋:“此事若行,該當取何途徑?”

這是在問南遷的細節,如何部署了。李明睿早已籌劃妥當:“未雨綢繆,刻下即宜秘為部署。山東、河南、淮北,這是陸路;登州海道、通州運河,這是水路。皇上不妨四路設兵以疑人耳目,然後從小路輕車南進,不過十幾日即可抵達淮上,一到淮上,史可法必率江南兵馬恭迎聖駕。文王柔順,孔子微服,說的正是此意。”

周文王被拘羑里,不怨不誹,表面呈柔順之象,以此蒙受大難而終免於禍;孔子過宋,聽說宋國有人要殺他,惶惶然若喪家之犬,改換服裝,逃到陳國,因而躲過一劫。李明睿用這兩個例子,意在說明,聖人有時也不免狼狽,但遇難呈祥,日後終能成就一番名垂青史的赫赫偉業,不應以當前的南遷為忌諱。這樣措辭,最能打動聖心。

果然,皇帝非常動心地問:“你說的均為可行之事。然則一路之上,駐蹕何地?誰為接濟?途間用何等官員領兵措餉?”

皇帝出行,臨時所住之處稱為“蹕”,駐蹕就是指皇帝的臨時住所。因而李明睿回道:“山東各藩俱有王府,可供駐蹕。濟寧、淮安系中途承轉要地,皇上間道微行,此兩處扼要之地,務須設穩妥官員預為駐守。領兵措餉,也要慎擇重臣。”

“此重臣需何等官銜?”

“須戶、兵二部的堂官。”

“此時兵在關門,大將都在各邊,調遣甚難。你看該如何調理?”

“京畿八府尚可募兵。皇上此行,京師亦須有人料理,關門邊兵不可盡撤,各邊大將不可輕調。只需召朝內的公、侯、伯以及各閣部大臣御前面試,擇其人而遣行之。”

“好、好。就照你說的辦。”皇帝表現出少有的虛心納諫的態度。

這次獨對,費時兩個多時辰,而自此之後,遲遲不見行動。李明睿焦急萬分,期間兩次專章疏請,直到本月十二日撤守寧遠之事罷論,皇帝似乎才重新想起此事。太原既陷,皇帝開始著急了,把李明睿兩次疏請的奏章發至內閣、六部和各府、院衙門,命群臣討論了之後,決定今天廷議,共商“親征”大事。

然而皇帝今天的心情特別不安,他知道,局勢如此,非南遷不足以圖存,儘管假名“親征”,明眼人一看就知,這是親征其表,南遷其實。他希望今天的廷議能出現這樣的結果:群臣固請,皇帝固辭,如是者再三再四,皇帝才表示出極不情願地勉從眾議的姿態。“舉朝固請而後許”,能不能出現這樣的結果,就要看自己怎樣引導了。而如何引導,措辭甚難。皇帝御極十七年,自以為英斷天縱,殺大臣如屠家禽,逐宰輔如斥蟊賊,從未手軟或猶豫過,而今天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何以如此患得患失?何以如此瞻循徘徊?

皇帝遊目環顧,把在廷諸臣都掃視了一遍,徐徐說道:“太祖高皇帝百戰經營打下的天下,不能就這樣讓闖賊毀掉;兆億子民,不能就這樣任闖賊蹂躪。國家興亡,匹夫匹婦尚且有責,你們都是朝廷恩養多年的臣子,危急關頭,豈能袖手旁觀?今天就在這裡君臣一體,共議大計。凡有所思,儘管直陳,即使言語不當,朕亦不加之罪,只要有益於救亡圖存,吉光片羽,亦顯忠貞,朕自會斟酌損益,虛中採納。李明睿的奏議,你們也都看了,可行與否,朕無成見。如果你們認為國事阽危,需要天子親征,則披堅執銳,親統六軍,再造大明河山,朕絕不推諉卸責。如以此議為非,也不妨另籌善策。總之,事機急迫,不容再拖,今天務必要議出定規。”

話音剛落,兵科給事中光時亨首先亮出大嗓門:“臣有一事不明,敢請皇上釋疑!”

“何事不明?你說吧。”

“臣讀李明睿奏疏,言辭閃爍,語意隱晦,究竟是天子親征,抑或是南遷圖存,臣愚,閱讀再三,不得要領。朝廷行大事宜先正其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行不果。是故廷議之前,臣請先正其名。”

皇帝氣的咬牙切齒,南遷之實,首先要借親征之名,不知光時亨是真沒看懂,還是故意裝糊塗。然而光時亨鑿鑿其言,又是迴避不開的問題,所以皇帝沒好氣地說:“不是明明說的親征嗎?”

“既言親征,臣以為大可不必!賊勢雖亟,國家自有謀臣良將,何用萬乘天子親陷敵陣?萬一閃失,國本動搖,本朝土木之禍殷鑑不遠。倡此議者,純屬妄談臆說!”

說來竟是一片耿耿忠心,皇帝語頓,無以為詞了。

李明睿看皇帝沒有了主意,立刻閃出班次,慷慨陳言:“臣勸親征,並非妄談臆說。古來明君英主,徹觀洞察,不忍天下之阽危,每自冒白刃而犯鋒鏑,身先士卒,廓清區宇。此非君王好事,實乃時勢所迫而不得不然。皇上試想,昔之創天下者,無如漢高祖、唐太宗和宋太祖。此三英主,哪一個不是從戰爭撻伐中磨礪而出者?我朝創天下,無如太祖高皇帝,哪一次不是衝鋒陷陣而成大功的?當年鄱陽湖一戰,太祖若稍稍懈怠,或命將出師而不親歷戰場,則偽漢立奪南昌,東南半壁,焉能為我大明所有?皇上平日言動,無不法祖,今日親征之舉,有拂太祖的心意嗎?”

皇帝微微點頭,眾臣竊竊私語,而光時亨欲言難忍。李明睿不暇停頓,直接把話鋒向光時亨掃去:“況且,今日臣之進言,是為親征,而有人妄意以為南遷。即使皇上下令南遷,亦不失為救時良策,何用避諱?昔唐室再遷而再復,宋室一遷南渡,國脈得以延續一百五十年。若唐宋不遷,當時即已係組北轅,又何有靈武、武林之恢復?又何談一百五十年之歷數?”

李明睿認為南遷事大,隔著一層障礙反而說不清楚,乾脆拋開“親征”,直接就談“南遷”。安史之亂,唐玄宗避走蜀中,太子李亨即位於甘肅靈武,用名將郭子儀、李光弼戡平大亂,終於使唐室再度復興。北宋的靖康之禍,“系組北轅”者,指徽、欽二帝囚虜北國,宋高宗即位歸德,南遷臨安——臨安即杭州,舊稱武林——國脈得以延續一百五十二年,史稱“南宋”。李明睿用這兩個例子,意在說明,時勢所迫,南遷亦為上策,否則國脈斷絕,哪有恢復中興之可言?

“國勢累卵,南遷亦救亡之策,”說話的是李明睿的上司、詹事府少詹事項煜:“李明睿所論,不可以泛泛空談而視之,審時度勢,唯有南遷一策,可解目前的京師困境。臣願附此議,伏乞皇上嘉納施行。”

公侯勳戚班次裡閃出了駙馬都尉鞏永固:“臣亦願附此議!如今京師疲玩已久,賊若傾師來犯,防守極難。與其固守待亡,不如南遷圖存。臣願單騎遊說京畿八府,招募數萬義兵護駕南下。”

一人首倡,二人附議,皇帝很高興,此時如果他說一聲“好,準如所請!”則大局既定,誰也不敢再持異議了。但他不願此時就表示態度,“舉朝固請而後許”,現在還不到這樣的火候,他要等更多的人表示附和李明睿的獻議,然後君臣之間,三辭四請,後人訾議,不責朕躬,這樣的南遷,他才能感到心安理得。

不料接下來的卻不是眾人紛紛附議,而是氣勢洶洶的反對,此人仍是光時亨:“日前吳麟徵議棄寧遠,臣持不可;今日李明睿議棄社稷,度臣以為可乎?賊兵北犯,大敵當前,不思激勵人心以御強寇,反而熒惑聖上率先倡逃,臣不知李明睿是何居心!”

“南遷圖存,何得謂之倡逃?”李明睿針鋒相對。

“南遷即南逃。置京師百萬生靈於不顧,棄宗廟,丟陵寢,如何不是倡逃?”

“南京自有宗廟社稷,鐘山自有太祖陵寢。我朝制度,兩京一體,祖陵所在,不曰駐蹕。民間大戶尚且有異地而宅者,萬乘天子,駕臨南京無異回家,豈能與南逃混為一談?”

光時亨一時語塞,李明睿的這番話是駁不倒的,然而惱羞成怒,另尋話題:“本朝正統十四年,也先入寇,翰林院侍講學士徐珵倡議南遷。其時于謙掌兵部,厲聲斥責:‘言南遷者當斬!京師天下根本,一動則大事去矣。’今日之事,與其彷彿。賊兵犯闕,首要者安定人心,人心定則京師固。李明睿倡南遷邪說,不惟熒惑聖聰,且亦徒亂人意。臣請皇上動用家法,不殺李明睿,不足以安天下人之心!”

御前激辯,事所恆有,而尚未辯出結果,即以殺戮相威脅,在廷諸臣,都感到不免過分了。項煜認為此時對李明睿有施以援手的必要,針對光時亨話語的漏洞,痛加駁斥:“時移事異,不可一概而論。正統十四年土木之變,上有郕王監國,內有太皇太后張氏主持,朝中則有于謙、王直、胡瀅、陳循等賢能大臣秉政,是以也先入寇,鎩羽而歸。今日之事,試問朝中將相,哪一個能比得上于謙、王直、胡瀅和陳循?不能,則南遷圖存,未始不是救變一策。臣以為,李明睿南遷之議非邪說,光時亨南遷即南逃之論為邪說,此言誤國,皇上萬勿採信。”

“嗯,”皇帝終於忍不住了:“一樣邪說,光時亨,朕且問你,為何專攻李明睿?”

這話說得極其糟糕。“一樣邪說”,等於良莠不分、薰蕕同器,否定光時亨意見的同時,連帶著把李明睿的讜言正論也給否定掉了。這不是皇帝的本意,但天子一言之失,足以誤導全域性,就這一句話,皇帝把自己最終逼向了絕路。

對皇帝的責問,光時亨無言以對,只好硬了硬脖子,禁聲不語。

皇帝悻悻而言:“光時亨阻朕南遷,本應處斬,姑念其素來忠心無二,暫且饒過這遭!”

無人敢再說南遷即南逃了,但同時也無人敢再附和李明睿的南遷之議了。一殿闃然,鴉雀無聲。皇帝看看不是路數,只好引導樞臣說話:“軍國大事,樞臣應有主見;言官議論,樞臣亦當權衡。今日朕要聽聽你們如何說法。”

滿廷目光,聚向內閣首輔魏藻德,而魏藻德縮著脖子,就像皇帝的話與他無關似的。

總憲李邦華站在魏藻德後邊,剛才李明睿和光時亨的唇槍舌劍他都仔細聽了。他當然反對光時亨的虛言空論,但也不傾向於李明睿的南遷之議。待到皇帝斥責光、李二人“一樣邪說”時,忽有所感,此時邁步向前,徐徐陳奏:“我朝並建兩京,原以供時巡,備居守。皇上既然不願南遷,就應該令太子巡守南京,以系天下士民之望。臣是南方人,若附議南遷,必有人責臣私心為念。是故臣願隨皇上執管鑰以衛京師。皇上可另遣信臣良將,護送太子而南下,授太子以撫軍主器之重,號召東南,共圖滅賊。皇上留京師亦自赫聲朝野,丕振救亡,上以副二祖之成算,下以定四海之危疑。如此則兩京並重,父子連脈,縱令京師殘破,國家亦不至於絕亡。妥當與否,伏惟皇上鑑察而後圖之。”

這其實是一個折中的意見,但這個意見卻開啟了一個新的思路:南遷與否之外,另有別策可尋。

首先表示贊同的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倪元璐:“太子監軍,古來常有,李邦華所奏,不失為萬世之計。皇上留京師根本之地,是天子之義,而巡守南京,入則監國,出則撫軍,是太子之責。臣願附此議。”

接著另一位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範景文,把話題又引申一步:“皇上舉動,天下矚目。如今賊兵未至,率爾南遷,則人心駭懼,都城勢將瓦解,後世必謂皇上輕棄國家。臣為皇上計,莫如死守社稷,得古今君道之正。但皇太子是國家之本,宜遣大臣默擁南行,一鎮祖宗根本之地,一系天下人心之望。設使京師有急,亦可號召江南兵馬為勤王之舉。且不獨太子宜南行,即定、永二王,亦宜分藩江南,以伏意外之圖。一旦不測,不至父子同盡。”

皇帝共誕育七子。長子朱慈烺為皇后周氏所出,崇禎二年生,次年立為皇太子,今年十六歲。次子朱慈烜,生二年而殤。三子朱慈炯,田妃所出,崇禎五年生,崇禎十二年封為定王,今年十三歲。四子朱慈炤,袁妃所出,崇禎八年生,崇禎十五年封為永王,今年十歲。五子朱慈煥,田妃所出,生五歲而殤。六子、七子皆無名而殤。所以,皇帝現存三子,分別為十六歲的皇太子慈烺、十三歲的定王慈炯,十歲的永王慈炤。

三位內閣大臣,畢竟思慮深遠,共同指出了一條兩京並重、皇脈不絕的可行之路。太子即皇儲,舉動關乎國本,古來帝王出征,必留太子鎮守京師根本之地。如今事有從權,三位閣臣略師其意,獻太子出鎮南京之議,不失為一個兩相兼顧的極好策略。

然而範景文話音剛落,被皇帝訓斥而噤聲多時的光時亨突然放吭斷喝:“此議萬不可採!太子與皇上一體,如影隨形,形影豈能分離?獻此議者,是何居心,莫非欲效唐肅宗靈武故事嗎?”

再次提出“靈武故事”,用意與李明睿不同。安史之亂,玄宗幸蜀,部分朝臣擁太子李亨即位於甘肅靈武,是為肅宗。歷來“天子之立也,出於君。”而唐肅宗之立,當時還是“君”的玄宗根本就不知道。肅宗既立,遙尊身在四川的玄宗為太上皇,詔旨到蜀,玄宗無非以淚洗面而認可。事實上,肅宗之立,無異逼宮。待到大亂敉平,玄宗迴鑾,只能住進長安城外的“南內”,以至於“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苦苦地過著“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的淒涼晚年。光時亨以此為喻,其意有二:一是提醒皇帝不要作痛失政柄的唐玄宗;二是暗指三閣臣有拋開皇帝,擁立新君的企圖。這是真正的居心叵測,引喻挑唆,意在離間君臣關係。

廷議至此,皇帝大為失悔。預想的結果並未出現,反倒節外生枝的出了一個太子鎮撫南京之議。南遷是他所願,不料被光時亨一頓渾攪,而自己出言不謹,居然當眾斥為“邪說”,自斷生路,一時無可挽回。而太子鎮撫南京,其意與反對皇帝南遷相等,也是他斷斷不能接受的。思來想去,不妨暫時擱置,日後再設法轉圜。

心中作如此之想,說出的話來卻大不一樣:“祖宗辛苦百戰,定鼎於此,若賊至而去,朕如何責備朝廷臣工?如何表率鄉野紳民?且朕一人獨去,如何向宗廟社稷交代?如何向十二陵寢交代?如何向京師百萬生靈交代?”

連連“如何”,隻字不提太子南下。倪元璐心中焦急,重申前言:“太子監軍,亦為古今之常……”

話沒說完,皇帝立即打斷:“朕經營天下十幾年尚不能濟事,孩兒家做得了什麼?且早議戰守之策,此外不必再言!”

“皇上……”

“如事不可為,則國君死社稷,義之正也。朕志已決,勿復多言!”

(以上節選自林奎成著長篇歷史小說《甲申風雲》,作家出版社出版,網上有售。)

崇禎帝拒絕南遷,把自己逼入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