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往哀來怎麼讀
我聽說每個人都有一個精神出口，不管工作壓力再大，或者生活再無情，但至少有一個地方能夠安放最真實的我們自己。
今天想講一期曹丕，其實史書上對於曹丕的評價大多都是負面的，包括三國志都說他是矯情自飾小心眼，你會覺得他是一個很陰鬱，深沉的人，但是他最真實的那一面在哪裡呢？其實都在他的文字裡。
在他的所有文字裡面，我覺得最真實的他應該是出現在與吳質書裡，那是他寫給他的好朋友吳質的兩封信，其中後一封還入選了中學語文的選讀篇章。
曹丕的一生都在動盪中度過，他活了四十年，可是前三十年好像就一直沒有安穩過。他從小跟著父親打天下，父親在前面開路，他就被綁在馬背上跟隨。小小五歲的曹丕，就要開始學習騎馬射箭，來應付隨時可能爆發的戰爭，面臨隨時可能到來的死。
慶幸的是那個英雄一樣的父親，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敗袁紹，挾天子以令諸侯，終成一方霸主。但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這麼多孩子要把家業傳給誰呢？
十幾年前，曹昂死後，曹丕就成了長子，從繼承的順位來講，當然應該是曹丕，但是父親始終沒有表態，父親把更多的讚美給了他的弟弟曹植，甚至公開說弟弟是兒子裡最可定大事之人。
我們不知道曹丕得多沒有安全感，但他又不能在父親面前耍權術，耍小技倆，曹q丕唯一能做的就是，隱忍，剋制，等待時機“潛龍勿用“。事業的受挫讓曹丕越來越深沉，陰鬱，越來越不敢對人吐露心跡。
那他的心靈可以鬆動在哪呢？
在他寫給吳質的第一封信裡面，我們看見了一個快樂的曹丕。
那一年，他才19歲，他在南皮，也就是今天的河北滄州，遇見了建安文學的群星閃耀時，建安七子中的其中五位都在南皮城等著他的到來，在那個姜太公曾經隱居垂釣的地方，這群文學精英高談從諸子百家到六經精妙遊戲從譚奇玩到六博，在北場賓士遊獵，在南館吃喝旅住。
他們把甘瓜放入清泉，把紅李浸入涼水，等到白日西沉，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大家又共同乘坐車輦，車輪哐當前行，他們並排而坐，感受涼風習習，聽胡笳聲聲。
十年之後，當曹丕身處在奪嫡之爭的漩渦當中的時候，他依然忘不了那年的暢遊。
他給吳質的信裡說，又是一個仲夏五月，暖風吹遍萬物，果樹，枝繁葉茂，樂往哀來，物是人非，我們何時才能再聚？
按道理說，吳質是曹丕的下屬領導，給下屬寫信應該多多少少都會有點架子，但是在這封信裡面，你完全看不見任何官場的漂亮話，體面化都沒有，甚至跟工作一點點關係都沒有，有的只是友誼，一種溫暖的，真摯的，傷感的友誼。
而在寫給吳質的第二封信裡面，這種情感就更強烈了，那個時候，曹丕剛剛贏得奪嫡之爭的勝利，成了魏王世子。在那封信裡面，我們絲毫看不見他成功之後的喜悅，反而更多的是失去朋友的傷感。
他說，去年瘟疫，我們的四位老朋友片刻之間都去世。像當年我們出門郊遊，大家擠在一輛車上，每到宴會之時，舉杯相慶，管樂齊鳴，興致來了，我們就仰面賦詩，何其歡唱。
我曾希望大家能長久地在一起，永不分離，哪裡料到，幾年之間，朋友們竟然相繼而去。我這幾年好不容易編訂了他們的文章，彙集成一個集子，但沒想到今天這本集子居然成了死者的名冊。
曹丕接著，非常認真地講述了他的朋友們的文采，今天建安七子的很多文章都已經失傳了，甚至有些人連代表作都找不到了。但也正是因為有了曹丕的這封信，我們才得以感受到千年前那些在文壇上璀璨的群星。
按道理說，文人評價文人的作品，應該多少會有點相親的意思，但曹丕完全沒有。就在這篇作品裡面，你看到了他如此不吝言辭地去誇獎朋友們的文采，然後去讚美他們的人格，為他們的早逝而感到悲傷。
曹丕有個故事特別打動，這個故事被記載到了說了他一堆壞話的世說新語裡。曹丕在信裡提到的仲宣，其實就是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王粲死後，曹丕去他的墳前拜祭，他跟同行的人說，仲宣生前最喜歡聽驢叫，我們每一個人學一聲驢叫來送送他吧，於是王粲墳前一片驢鳴。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陰鬱深沉，矯情自飾的人能做出來的浪漫深情之事。
曹丕在寫給吳質的信裡說，我沒有德才，卻處於尊貴的地位，就好像犬羊的身子披了一層虎豹的皮毛一樣。我不像其他星辰那樣明亮，也許只能依靠著太陽和月亮的光芒。
我現在身處這個位置，一舉一動都被瞻仰注目，什麼時候才能改變這種拘束的生活呢？恐怕我們再也沒有辦法像當年那樣郊遊了。
我相信，這並不是他的自謙之詞，這麼多年來，他都一直活在我不如父親，我不如弟弟的那個陰影裡。為了得到王位和權力，他每走一步都不得不收起自己真實的天性，而他所有最真摯的情感都在他的文字裡。
為了自身集團的安全，他要那個王位，我們知道唐朝晉王李治上位即刻殺害吳王李恪，七步詩足以看出念及手足之情，並沒有殺弟弟曹植，仍然能夠大度的容忍弟弟的才華橫溢，以及才華橫溢帶來的隱患。
為什麼要講曹丕，只因為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給了我們一個很大的啟發，那就是每一個人的我們都需要有一個精神的出口，對於曹丕而言，也許文字是他唯一的避難所。
始終認為歷史除了語文，要比其它科目更讓人感受啟迪，更能觸碰古人思想智慧與靈魂，假設歷史上真的只留下了那些權力鬥爭傾軋，只留下了對於事業的企圖心，那這個歷史該有多無趣。
幸好，我們還能夠透過文字，透過圖畫去真實地走近和觸控一個人，然後去感受它，從中，我們也找到我們自己的人生隱喻和我們的精神出口。
所以，還好有文學，還好有藝術。
我是明明，請記得，世界和我愛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