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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月下獨酌》:一場花月歌舞的酒事

作者:由 云云雲初夏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2-10-18

神來之筆下一句是什麼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李白《月下獨酌四首》(其一)

又是一個暖風和煦的春日,長安城煙柳婆娑,繁花似錦。皇城內百卉齊放,鳥鳴芳翠,梨園弟子和宮女們正“調芍藥,鋪氍毹,舞嬋娟,歌窈窕”,玉樹蘭階拱衛的樓臺上,玄宗和楊妃在賞花月享舞歌,盛大的宮廷行樂正在進行。可歌舞昇平的喧囂中,已不見那個吟詩讚美貴妃、最解風情的李翰林,熱鬧都是他們的,而李白被遺忘在大唐豪奢的角落裡,獨享孤寂。

他在月夜中,看著樹影稀疏,清冷的月光讓他心灰意冷。此刻他不在奢華盛大的宴席之上,聽絲竹亂耳,賞優伶妙舞,而是一個人坐在冷清的小花園中。長安的這幾年,宛若幻夢一般,那不屬於他李白,或許他也應該清醒了。

輾轉難眠的他,聆聽著小園深處不時的春蟲低鳴。清風吹來,花影晃動,一種孤寂憂愁的情懷襲上心頭,碌碌朝堂,誰是我的知音。渺渺歌聲,誰又懂得他的心聲。如此好花、良夜、美酒只有自己獨對單飲,沒有物件能與之一訴衷腸。

他望著天上皎潔的明月,是它一直陪伴著自己走到今日,常常慰療自己屢屢受傷的心。幾大杯過後他心神有些恍惚,高舉酒杯鄭重地請月亮下來與自己喝幾杯,以讓自己有機會向這個寡言少語的知音致敬。

目光迷離中忽見身邊又多了個人,仔細一瞧原來是自己的影子。何不請它也過來一起喝酒,加在一起豈不湊夠三人,鼎足成席了嗎!

李白《月下獨酌》:一場花月歌舞的酒事

陶淵明有一首《影答形》,影子對身子說,“與子相遇來,未嘗異悲悅,憩蔭若暫乖,止日終不別。”五柳先生的影子總是與身子一同承受悲歡,終日不相分離的。而與李白共歷經浮沉的除了那輪明月,也只有他的影子了。

晚風吹來,花香襲人,他略微清醒了——“三人”共飲結果還是進入一人肚內,月亮只會殷勤陪酒而不能飲酒,影子也只是一味隨著舉杯乖乖恭維,真正喝酒的人還是自己,不免生出幾分遺憾。一轉念他又覺何必多想,趁這良宵,就以月與影為伴盡情地行樂!於是他放縱地在小園裡既歌且舞,享受著一個嗜酒人意向中最美的快樂。

他的直覺中,歌聲響起時月亮隨之徘徊靈動,像是在傾聽自己的心音;舞蹈酣暢時影子跟著癲狂,好似為自己伴舞。一場歌舞會就這樣持續下去……

原本極其冷清的院子,立即就生機盎然喜氣活現;及至與月同歌,與影共舞,整個場面更加熱鬧起來。本是一人的孤獨,至此春、酒、花、月、影、歌、舞,都在場上扮演著角色,彷彿正歷經一場盛大的宴會,氣氛熱烈之極,可與宮內的熱鬧快樂相媲美。

然而,李白清楚地瞭解皇宮內的那番景象,玄宗的看花賞月有勝花的美人做伴,有梨園弟子、宮中佳麗為之歌舞,那才是真正的熱鬧快樂。自己雖是花、酒、月、影、歌、舞盡享,卻只不過是虛假的造勢,內心那份孤獨和痛苦是不輕的。他更知道,清醒的時候能與月、影同歡,等到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床上,唯一做伴的月和影也會與自己分手,那將更加孤獨。

李白《月下獨酌》:一場花月歌舞的酒事

他已經決意退出仕途,離開長安,漫遊天下,因而與當晚陪伴自己的月光和身影相約定,彼此要結下永遠的友情。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

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李白《月下獨酌四首》(其二)

酒能解憂,也會誤事。他已經分辨不清最初是因為寂寞飲酒喝得暢快落了他人口實,還是聽了小人讒言後才開懷暢飲的。屢受排擠難道是這香醇美酒之罪嗎?

天若是不愛酒,天上就不會有酒星;地若是不愛酒,地上也就不會有酒泉,天地都是愛酒的,那麼李白愛酒又何錯之有。這份對酒的熱愛難道不應該是天經地義的嗎?一朝天子也順應天命,他開懷痛飲又怎會是大逆不道的行為。

人中最高尚的莫過於聖賢,然而聖賢也是喜歡酒的,清酒可比聖人,濁酒可比賢者。聖賢都愛酒,那麼他李白愛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李白《月下獨酌》:一場花月歌舞的酒事

月下獨酌的他把喝酒說得不但天經地義,而且通於大道,合乎自然,超凡入聖,境界極高。這番強詞奪理,不過是以充滿諧趣的愛酒詩抒發鬱悶的情懷,是對追求理想失敗的自我療傷,他寧願以酒來麻醉自己,也不願深陷於失意的苦惱之中。

他即將離開那讓人又恨又愛的朝堂旋渦,受縛解脫與理想化為泡影的一喜一悲相較,總是悲大於喜。他從來都沒有甘心失敗,當下將離未離之際他更是不甘,又橫擔著無奈,他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因而他想躲在小屋裡、躲在孤枕上、躲在酒杯裡,不願見世間一縷微光,甚至不想看到自己的影子。

失意愁寂難以排遣的李白,把痛苦也抒寫到了極致。魯迅有一首《自嘲》詩:“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與李白的這番想法真個是一致得驚人。

在這月下,那份沉重的、要命的濃愁不能借酒澆除,猶如熊熊燃燒的火焰,愈燃愈烈。大概只有月亮能理解他此行此舉的沉悶和無奈。醉倒高樓之下,醉臥月光之中,才是這份愁苦的制高點。只有這麼做才能真正地,把那份不甘、不怨、傷心、難過的負面情緒傾瀉而出,一如月光。

一個瘦削的身影,在月光之下,忍痛說出了欲與朝堂告別的語言,那份辛酸和不甘大概只有酒瞭然,只有月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