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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心學與湘西(下)

作者:由 湘西網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2-10-21

驚世震俗什麼意思

夜讀|心學與湘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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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陵,從自然區域和經濟區域而言,都屬於湘西範疇。沈從文先生把沅陵看作自己第二故鄉。王陽明心學走出龍場,首次在沅陵得到了發微闡精,更是一次無比怡然的撒播和傳揚,就像銀河中一塊晶亮的玉石,瀉落在沅水與酉水匯流的溶溶澹澹的一汪澄綠中,騰起簪星曳月穿越時空的光芒,亦猶如翠靄浮空的山間長出的一株文明之花,讓秦人藏書的小酉山分外馥郁多嬌。

王陽明在沅陵傾心講學,無比真誠地播下心學思想火種。從沅陵溯沅水、武水而上,心學由吳鶴傳到了苗疆的重崗復隴;從沅陵沿酉水溯洄,是永順土司又把心學帶到了林莽蒙密的武陵山腹地。這不是歷史的巧合,而是歷史充滿了驚人的相似和幽奧的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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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司城春色。賀文勝 攝

永順土司是大明王朝的倚重。永順土司習漢學求心學並非圖新奇裝潢子,完全可以說是研精覃思沉浸其中,這興許是永順土司在大西南眾多土司中獨秀於林的特別之處。永順土司那些宣慰使們是否到過沅陵面受陽明先生的教誨,實難查證,但跟陽明先生沅陵弟子群相比,他們潛精研思心學有著自己獨有的風格和歷程。

老司城雖處掩翳蓊鬱關卡拱衛的大山深處,但高居城中的宣慰使們卻攜有開闊的胸襟和視野,永順土司接觸心學應該更早更全面。

彭世麒——明正德朝的永順宣慰使,正德皇帝曾頒旨賜予他“表勞坊”,他的才學和功績在當朝名噪一時,他與“江門心學”的開創者陳白沙、代表人物湛甘泉,“陽明心學”的首創人王陽明都結下了深厚情誼。《彭宗舜墓誌銘》載其父世麒“凡中朝士大夫,若東白、白沙、東山、甘泉、陽明、大厓、聞山、高吾、雲巢諸名公,皆畢禮厚幣以求教。”這些士大夫都無不是當朝名流顯貴,彭世麒以學交遊之廣,博洽淹貫,讓人很難把他與地處巖阿山野的土司聯絡在一起。陳白沙贈詩《永順彭宣慰世忠堂》:“宣慰之堂名世忠,靈溪水與滄溟通。如今百丈高銅柱,又見兒孫起故封。”湛甘泉賦詩《為永順彭宣慰題四首》。正德十二年(1517),彭世麒督兵力助王陽明平定江西桶岡寇亂。陳白沙的“靜養端倪”,湛甘泉的“隨處體認天理”,王陽明的“致良知”和“知行合一”,都在彭世麒的心底烙下深深的印記,“江門心學”和“陽明心學”在彭世麒身上顯示了一種兼蓄融通的美感。

彭世麒號思齋,這本身就蘊涵了儒家“思”的哲理,《尚書》開啟“修思永”,《詩經》立旨“思無邪”,孟子悟明“心之官則思”,周敦頤參透“思曰睿,睿曰聖”。王陽明則把儒學“思”的智慧推高到新的境界,關乎良知,在《答歐陽崇》說:“思是良知之發用。若是良知發用之思,則所思莫非天理矣。”這些儒學有關“思”的種種體悟在彭世麒身上都得到了飽和溶解,明朝南京祭酒魯鐸撰寫《思齋記》,對彭世麒的儒學之思稱為“天祥之思”(彭世麒字天祥),隨時隨處隨物融入思索,“身處物之間,無往不思也”,構築世忠、籌邊、懷忠、思親、寶仁等華堂,建造思恩、永鎮軒、友人、君子亭、清心、觀瀾、濯纓、一清窩、水雪等眾多樓閣,喻示“無愧於古之所謂思者。”王陽明親傳弟子唐愈賢在彭世麒墓誌銘中稱許他構堂建樓“皆志其忠孝之思”。

永順土司即溫聽厲於心學大師的絕非彭世麒一人,而有一個華麗的心學土司弟子群,彭世麒連同他的兒子彭明輔、孫子彭宗舜、重孫彭翼南四代宣慰使都是心學時雨春風的受益者和傳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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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司城萬馬歸朝。劉海 攝

嘉靖初期,彭明輔、彭宗舜父子率領土兵隨王陽明討平廣西思恩、田州土司叛亂,傷亡慘重,仍不忘侍奉王陽明帳下,聆聽“致良知”之學。班師迴歸時,王陽明帶病為永順、保靖死去的數千兵士書寫《祭永順保靖土兵文》,悲嘆:“今爾等之死,乃因驅馳國事,捍患禦侮而死,蓋得其死所矣。”並以詩嘉慰:“宣慰彭明輔,忠勤晚益敦。歸師當五月,冒暑淨蠻氛。愛爾彭宗舜,少年多戰功。從親心已孝,報國意尤忠。”

彭翼南是一位在正史都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物,幾乎可以說他是在經典心學的洇潤下長大的,精研心學,磨砥刻厲,不僅把他打磨成一個沉穩守靜的文人雅士,更使他百鍊成一個救民於水火解民於倒懸的平倭英雄。他的墓誌銘載述:“喜誦詩評史,延攬巨儒為師友。資如東廓、念庵、則遠、宗之、道林、華峰皆及門受學。刊陽明遵誨諸集以思賢,修司志家譜諸書以傳後。”鄒東廓、羅念庵、蔣道林都是王陽明的嫡傳弟子,彭翼南能得到這樣的江右王門、楚中王門大師的訓導,註定了他的一生擁有的重裀列鼎和殊功勁節。

大明內閣首輔徐階在彭翼南的墓誌銘中對其祖孫四代修煉心學培元圖強概括為“六德”:“夫學莫貴乎勤,利莫先於義,接人莫急於禮,馭眾莫要於和,立身莫切於孝,報國莫大於忠”。鄭若曾的《調湖兵議》饒有興致地記錄了彭翼南的一副門貼:“節慾可以延生,何必遼天尋洞府;守分便是幸福,卻來平地作神仙。”靜坐,節慾,已經浸入了彭翼南的骨血,足見他領會了心學修行的要害和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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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是心學的集大成者,他創立的姚江心學無疑對永順土司的感化也最為深徹和彌久。陽明先生首次將“良知”上升到了人心本體的高度,“良知者,心之本體。”“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他在回答弟子陳九川關於“良知”如何體驗時說,“良知”二字是個千古聖傳之秘,是他從百死千難中得來,非是容易見得到。他還把“致良知”奉為“聖門正法眼藏”,當成一種功夫,全在於自誠其意,須由好善惡惡上升到為善去惡,“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重在體究踐履,實地用功,熙熙皞皞投身於“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的道德實踐。為此,陽明先生特別強調“知行合一”,認為“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功夫本不可離。”“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知先行後遠遠不如將知化為行,“知行合一”才更接近良知。

“致良知”悟於龍場,成型於平定寧藩之後。無論是平瀾淺瀨,還是顛風逆浪,王陽明獨信良知,無不如意,尤其是征討寧王叛亂中凸顯了“致良知”的非凡魅力。寧王朱宸濠自起兵謀反,到全軍覆滅,前後只有四十餘天;王陽明從誓師討伐叛逆,至大獲全勝,總計不過十天。王陽明硬是“以萬餘烏合之兵,而破強寇十萬之眾”。寧王謀劃籌備反叛十餘年,竟然不及王陽明輕描淡寫的平叛運籌十天。這便是王陽明“事上磨”的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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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司城。李永生攝

永順土司不只是王陽明“致良知”“知行合一”思想誠懇的信奉者,更是堅定的踐行者。永順土司把研習心學精微的徹悟毫不含糊地用在經世務實上,這種經世務實集中體現在“世忠”二字。彭世麒開建“世忠堂”於老司城,明正德朝的內閣首輔、華蓋殿大學士劉健精撰《世忠堂銘》,禮部尚書毛澄、心學家李承箕均喜作《世忠堂記》,“世忠”以一種很莊重很大氣的方式凝聚成永順土司世代恪守的司訓和靈魂。

“唯忠與義,誓竭丹誠。”最能展現永順土司世忠的莫過於隨時聽從朝廷徵調。魯鐸《思齋記》描述彭世麒的維忠極為真切:“每奉敕諭,則感激思奮,至終夜不寢,故輒有成功。”有明一代永順土司被徵調至少有數十次,出征的足跡遍及半個多中國,民國《永順縣誌》敘述凝練:“溪山師旅,夙號虓雄,聊為指臂,克奏膚功,西摧都掌,東抵蘇松,南征米魯,北遏遼東。”

只此良知無不具足。永順土司憑藉“致良知”這個法寶,在膺命徵調中操舟得舵,得心應手,戰果斐然。彭世麒開啟土司心學先河,以用武顯世忠大業,世族先後相承,鬱郁彬彬,山河可鑑,歲月可明。

馬不停蹄的征戰中又數嘉靖年間平倭最忠勇最壯烈,永保土兵千里奔赴浙直平倭在華夏曆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頁。自嘉靖三十四年至四十一年八年間,永順、保靖土司前後應調奔襲御倭不下6次,出兵6萬多人,發起大小戰役十餘次,取得勝墩、王江涇、陸涇壩、沈家莊、舟山等盛多大捷。同時永保土兵也拼盡血本,戰歿的精兵多達數千人,殉國的土官有田葘、田豐年、彭翅、汪相、向鑾等,就連《明世宗實錄》都特加著錄:“明嘉靖皇帝旌故蠻夷長官司副長官田菑及其子耕,建坊於所居,表曰‘忠義’。”

“吳王舊戰槜李下,千年又見凱歌還。”時為抗倭總督胡宗憲幕僚的明代散文家茅坤,見證了王江涇大捷,興奮寫下鐃歌鼓吹曲《王江涇》。永保土兵在民族危難之際開創了平倭“東南戰功第一”,震懾敵膽,震驚朝野,重塑鬥志,粉碎了倭寇不可戰勝的神話,一戰扭轉了嘉靖年間抗倭的被動時局。

舟山之戰,是彭翼南土兵與俞大猷、戚繼光將軍初次也是僅此一次的共同參與的會戰,土兵所顯示的堅韌意志和獨特戰法令人折服,給整個抗倭戰爭注入了豪邁勇氣和新的啟悟。魏源《聖武記》一語破的:“譚綸、戚繼光之鴛鴦陣,即土兵之法。”李震一在《湖南的西北角》坦言:“彭王率湘西子弟,架成了一度成功的橋樑,戚繼光將軍因得而在這成功之橋上走了過去。”

萬物一體。生命本是奇蹟。時間創造奇蹟。任何一地都可以創造歷史奇蹟。湘西石器文化創造了奇蹟,裡耶秦簡創造了奇蹟,心學在湘西也締造了驚世震俗曠古罕有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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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心學與湘西(下)

作者|翟非

編輯|劉娜

監製|陳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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