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足一個齊讀什麼
01
李嚴被廢,其實早有預兆。而且被廢的原因,諸葛亮上給後主劉禪的表裡說的明明白白。
《三國志·李嚴傳》中記載了諸葛亮關於李嚴被廢的兩道表,與一封書信。
於是亮表平曰:“自先帝崩後,平所在治家,尚為小惠,安身求名,無憂國之事。臣當北出,欲得平兵以鎮漢中,平窮難縱橫,無有來意,而求以五郡為巴州刺史。去年臣欲西征,欲令平主督漢中,平說司馬懿等開府辟召。臣知平鄙情,欲因行之際偪臣取利也,是以表平子豐督主江州,隆崇其遇,以取一時之務。平至之日,都委諸事,群臣上下皆怪臣待平之厚也。正以大事未定,漢室傾危,伐平之短,莫若褒之。然謂平情在於榮利而已,不意平心顛倒乃爾。若事稽留,將致禍敗,是臣不敏,言多增咎。”
【亮公文上尚書曰:“平為大臣,受恩過量,不思忠報,橫造無端,危恥不辦,迷罔上下,論獄棄科,導人為奸,情狹志狂,若無天地。自度奸露,嫌心遂生,聞軍臨至,西向託疾還沮、漳,軍臨至沮,復還江陽,平參軍狐忠勤諫乃止。今篡賊未滅,社稷多難,國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苞含,以危大業。輒與行中軍師車騎將軍都鄉侯臣劉琰,使持節前軍師徵西大將軍領涼州刺史南鄭侯臣魏延、前將軍都亭侯臣袁綝、左將軍領荊州刺史高陽鄉侯臣吳壹、督前部右將軍玄鄉侯臣高翔、督後部後將軍安樂亭侯臣吳班、領長史綏軍將軍臣楊儀、督左部行中監軍揚武將軍臣鄧芝、行前監軍徵南將軍臣劉巴、行中護軍偏將軍臣費禕、行前護軍偏將軍漢成亭侯臣許允、行左護軍篤信中郎將臣丁鹹、行右護軍偏將軍臣劉敏、行護軍徵南將軍當陽亭侯臣姜維、行中典軍討虜將軍臣上官雝、行中參軍昭武中郎將臣胡濟、行參軍建義將軍臣閻晏、行參軍偏將軍臣爨習、行參軍裨將軍臣杜義、行參軍武略中郎將臣杜祺、行參軍綏戎都尉盛勃、領從事中郎武略中郎將臣樊岐等議,輒解平任,免官祿、節傳、印綬、符策,削其爵土。”】
【諸葛亮又與平子豐教曰:“吾與君父子戮力以獎漢室,此神明所聞,非但人知之也。表都護典漢中,委君於東關者,不與人議也。謂至心感動,終始可保,何圖中乖乎!昔楚卿屢絀,亦乃克復,思道則福,應自然之數也。願寬慰都護,勤追前闕。今雖解任,形業失故,奴婢賓客百數十人,君以中郎參軍居府,方之氣類,猶為上家。若都護思負一意,君與公琰推心從事者,否可復通,逝可復還也。詳思斯戒,明吾用心,臨書長嘆,涕泣而已。”】
這三份材料共同勾勒出李嚴被廢的全部原因。
第一,李嚴格局小了,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沒有顧及國家利益,完全辜負了先帝的囑託。
比如,以司馬懿等開府辟召為由,要求給自己開府(
開府是像
三公、大將軍等高階官員建立府署並自選僚屬處理公務。
)
第二,李嚴人品有問題(危恥不辦,迷罔上下,論獄棄科,導人為奸,情狹志狂,若無天地,說的非常難聽),不斷製造分裂,不想著團結。
比如,讓他北上
鎮漢中
,他卻要
以五郡為巴州,自己做刺史。
這兩點都是糧草問題出現前就有的,可見諸葛的忍讓已久,對其的憤恨也已久,其被廢不是眼前的
糧草問題
,而是一系列事件導致的。
02
除了這兩點原因,諸葛亮與李嚴的交鋒還有三個事件,很能說明問題。
但是基本都跳不出格局和
人品兩個原因
。
第一件是
李
嚴經營江州、
圖謀巴州
。
田餘慶有一篇叫《諸葛亮與兄瑾論白帝兵書辯誤》的文章字曾指出
《
諸葛亮全集》中的一篇
《諸葛亮與兄瑾書》實際上是諸葛亮寫給李嚴的[1]。其信,全文如下:
兄(即李嚴)嫌白帝兵(永安駐軍)非精練,(陳)到所督則先主帳下白毦,西方上兵也。(若)嫌其少也,當復部分江州兵(在李嚴轄區),以廣益之。
後主建興四年(公元226年),李嚴移屯江州。這封被論證為
《諸葛亮與李嚴書》
的書信,應該是
李嚴離開永安時,
給諸葛亮寫信稱“陳到兵馬不精,不足抵禦東吳”。而諸葛亮據此的回信。
四年,轉為前將軍。以諸葛亮欲出軍漢中,嚴當知後事,移屯江州,留護軍陳到駐永安,皆統屬嚴。
《三國志·李嚴傳》
諸葛亮回覆李嚴:嫌白帝兵少,拿江州兵去填不就成了?
李嚴對此的迴應是“更築大城”。
都護李嚴更城大城,週迴十六里;
欲穿城後山,自汶江通水入巴江,使城為洲。
《華陽國志 卷一》
然後,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李嚴
要求劃分五個郡作為巴州,讓他擔任巴州刺史。
建興五年(公元227年),李嚴的同鄉、尚書令位置的接任者陳震,奉命出使東吳前,私下裡對諸葛亮說“李正方腹中有鱗甲”,暗示李嚴心術不正。
諸葛亮則認為自己與李嚴還是可以相忍為國的。
但在《三國志·卷三十九·蜀書九·董劉馬陳董呂傳第九》中記載,建興九年年,諸葛亮給長史蔣琬、侍中董允的信中卻說:“孝起(陳震)前臨至吳,為吾說正方腹中有鱗甲,鄉黨以為不可近。吾以為鱗甲者但不當犯之耳,不圖復有蘇、張之事出於不意。可使孝起知之。”
意思,他原來不信李嚴會有
“
蘇、張之事
”
,蘇秦、張儀是戰國時代的縱橫家,擅長合縱連橫之事。諸葛亮以此指摘李嚴,恐怕李嚴有什麼實際上的動作真的被人抓住了。
胡三省在注引《資治通鑑》時,對於
“
蘇、張之事
”
註解道:“謂蘇秦、張儀捭闔其說以反覆諸侯之間,今李平復為之”,其實也相當於啥也沒說。有人還為此搬出《三國志·諸葛亮傳》注引諸葛亮《正議》的“二三子多逞蘇、張詭靡”的話來印證,李嚴喜歡挑撥新人和舊人的矛盾。我認為這也站不住腳。
唯一和
“
蘇、張之事
”
能扯上關係的,是李嚴曾寫給孟達的勸降信中說道:“吾與孔明俱受寄託,憂深責重,思得良伴。”“思得良伴”四字的背後,有可能是李嚴拉攏孟達,來充實自己的實力。
“蘇、張之事”還有一種可能,指的就是李嚴光明正大上書欲“割五郡自設巴州”。李嚴
要求劃分五個郡作為巴州,讓他擔任巴州刺史。說的嚴重點,這就是要將小小蜀國一分為二的試探。
03
第二件是李嚴的北上。
劉備死時,以嚴為中都護,統內外軍事。由於剛剛在夷陵大敗,所以李嚴雖然被任命為掌管全國兵馬的中都護,但他駐紮的地方是永安,最主要的任務是防備東吳,所以他也沒能真正執掌中軍。中軍實際處在諸葛亮的控制下。
但是隨著交好東吳,蜀漢東線的軍事壓力驟然降低。所以,諸葛亮多次催李嚴北上,為北伐助力。但李嚴均以以各種藉口婉拒。
公元230(建興八年),曹魏大司馬曹真準備三路進逼漢中,為加強漢中防務,諸葛亮遂要求李嚴率二萬人趕赴漢中阻擊敵軍。李嚴這次也不願意離開,而且以司馬懿開府等理由暗示自己也應該有同等待遇。諸葛先是上表遷李嚴為驃騎將軍,又表其子李豐接替督主江州防務(後主建興四年,李嚴移屯江州),李嚴這才願意北上漢中。
北伐是國家大事,本應合兵而進,但諸葛亮多次徵召,李嚴提出的全部是為滿足個人利益而謀求刺史或者開府,一點也沒有託孤重臣的大局觀。
04
第三是勸加九錫事件。
李嚴曾經給諸葛亮寫信,勸諸葛亮加
九錫,進爵
稱王。
諸葛亮的回信一反常態,顯得慷慨激昂
:
“吾與足下相知久矣,可不復相解!
足下方誨以光國,戒之以勿拘之道,是以未得默已。
吾本東方下士,誤用於先帝,位極人臣,祿賜百億,今討賊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寵齊、晉,坐自貴大,非其義也。
若滅魏斬叡,帝還故居,與諸子並升,雖十命可受,況於九邪!
”
諸葛亮是個謹慎的人,他的身份是臣子,能讓他說出“雖十命可受”這樣出格的話,可見其內心的波動有多大。
九錫本是一種天子賞賜給大臣的禮制,表面上指的是九種物品。《後漢書·袁紹傳》注引《禮·含文嘉》曰:“九錫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器,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賁之士百人,七曰斧鉞,八曰弓矢,九曰秬鬯。”但是,經過王莽和曹氏父子的操作後,這種禮制基本等同於“篡逆前奏”。
而稱王更是包藏禍心。漢高祖劉邦在建國之處就和群臣以白馬之盟共同約定:
“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所以即使強如曹操,稱王也備受天下輿論指責。
“九錫”是李嚴對亮的試探;“十錫”則是亮對李嚴的迴應。
諸葛亮說:“若滅魏斬叡,帝還故居,與諸子並升,雖十命可受,況於九邪!”與其說是諸葛亮霸氣迴應,不如說是他的憤怒,他對李嚴的揶揄。
自此,李嚴心術不正,或者說人品上的問題被諸葛亮看透。
05
正是由於這些表現,再加上糧草問題,諸葛亮與行中軍師車騎將軍都鄉侯臣劉琰,使持節前軍師徵西大將軍領涼州刺史南鄭侯臣魏延、前將軍都亭侯臣袁綝、左將軍領荊州刺史高陽鄉侯臣吳壹、督前部右將軍玄鄉侯臣高翔、督後部後將軍安樂亭侯臣吳班、領長史綏軍將軍臣楊儀、督左部行中監軍揚武將軍臣鄧芝、行前監軍徵南將軍臣劉巴、行中護軍偏將軍臣費禕、行前護軍偏將軍漢成亭侯臣許允、行左護軍篤信中郎將臣丁鹹、行右護軍偏將軍臣劉敏、行護軍徵南將軍當陽亭侯臣姜維、行中典軍討虜將軍臣上官雝、行中參軍昭武中郎將臣胡濟、行參軍建義將軍臣閻晏、行參軍偏將軍臣爨習、行參軍裨將軍臣杜義、行參軍武略中郎將臣杜祺、行參軍綏戎都尉盛勃、領從事中郎武略中郎將臣樊岐等二十多位軍方代表聯名上書,將李嚴廢為平民。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李嚴被廢,似乎早有預兆。
李嚴被廢后,諸葛亮寫信給他的兒子李豐說
“
昔楚卿屢絀,亦乃克復,思道則福,應自然之數也。……
若都護思負一意,君與公琰推心從事者,否可復通,逝可復還也。
”李嚴因此還以為自己能再次獲得起用。
結果,
建興十二年(234年),諸葛亮病逝於五丈原。李嚴得到這個訊息,知道再也不會有人複用他了,由於
激憤
也發病而死。
總結起來,諸葛亮雖然與李嚴一起受劉備的託孤
。但是,亮正嚴副,而且諸葛亮有“自取”之特權。所以,諸葛亮一直是主導蜀國的軍政大權。他需要的是一位和先帝劉備和自己目標一致,團結在一起興復漢室的幫手,而不是隻圖自己利益,分裂內部的人。所以,李嚴被廢,早有預兆。
至於後世的讀者,以此說是諸葛亮奪權或者鞏固自己統治、打壓其他派系的說法,我認為有個個別的論斷有一定道理外,都是沒有抓住諸葛亮地位與身份特點導致調入陰謀論的分析。
參考文獻
[1]田餘慶。秦漢魏晉史探微[M]中華書局:北京,2011: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