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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青牛孔子的車

作者:由 人民資訊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2-03-24

土爰稼穡怎麼讀

牛年說牛,且由文廟壁畫說起。

那年遊山東樂陵,去看文廟。大成殿坐像,據說是曲阜高手所塑,壁畫古色,其中有幅《樂人助車》,描繪孔子車行樂陵遇溝坎而得路人相助,當地題材。注意到,畫上駕轅是一頭黃牛。

孔夫子重行動,他是教育家,杏壇講學,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他是思想家,並非只是坐而論道,由學生陪著,乘車奔走,周遊列國去推銷自己連同自己的主張和理想。列國遊,有禮遇有冷遇,陳蔡絕糧、匡蒲蒙難,樂人助車之類暖心事能遇到,“累累若喪家之犬”的評論也曾入耳。這周遊便游出好多故事,成了古今話題。

話題之一,當年夫子坐的啥車,動力靠牛還是馬?記得有位科技史學者講了兩條,一沒有是牛的直接記載,二應該是馬。古人怎麼看?前兩年,一行人到山東,濟寧博物館接待時,特意帶著去參觀特藏室裡《孔子見老子》畫像石,畫中兩位都用馬車。可是,至遲明代時,這已不是主流看法。明清時所繪聖蹟圖,一個版本又一個版本,都由牛負軛駕車。幾乎成了常識,魯迅先生講“孔子周遊列國的時代,所坐的是牛車”;孔子紀念郵票,上了“國家名片”的周遊列國圖案,畫著牛車。便有一問提出——不是選擇題而是問答題:這反映了怎樣的關於牛的文化認知?

在農耕時代,牛是重要的挽畜,與犁為伴,構成耕作生產力,以應人類的糧食之需;與車結合,走大道,行阡陌,書寫交通史的篇章。幾千年的文化積澱,熔鑄出牛的符號意義:腳踏實地、堅韌耐勞、甘於奉獻。在古典哲學中,牛佔了八卦符號裡與乾對應的坤,坤為大地,大地厚德載物;牛歸類於五行金木水火土中的土,《尚書·洪範》稱“土爰稼穡”,牛是農本觀念的象徵。大眾熟語也不缺位,一句“老黃牛”質樸無華而含義豐滿,概括了許許多多的人和事,以及他們的本分與境界。

這就是文化中的牛。孔夫子周遊,十四年間的輾轉,顛沛流離,屢遭困厄,少有關山度若飛的豪情,抱著前方有機會、有希望的篤定。那樣不輕鬆的旅行,在崎嶇山路或還算平坦的土路上,走出不同於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另一番情調來,古人的遐想裡,牛車相伴該是最恰當的選項了。

說起來,牛年談牛,倒是應該說說牛車被時尚追捧的年代,只不過那已經是遠離孔子的大以後。魏晉之際,養尊處優計程車族階層,喜歡牛車走行平穩,車廂大,有憑几,不僅乘坐舒適,遮篷布幔還能留點私密性。曹操《與太尉楊彪書》,贈七香車一輛。那是裝飾豪華、塗以多種香料的牛車。“玳牛獨駕長簷車”,唐詩裡的牛車也不寒酸。

若將時光前溯,人類利用牛力的探索,遠遠早於孔子的時代。“王亥服牛”見於古代神話,《易經》《天問》《山海經》均有涉及。服牛,即用牛拉車。王亥是殷商的首領,始作牛車,藉以引重致遠,擴充套件了商品交易的地域。殷商甲骨卜辭多有祭祀王亥的記載。據王國維考證,祭禮隆重不僅因其為商朝先祖,還在於王亥服牛,與大禹治水、后稷稼穡一樣,是以創新造福社會的聖賢。

將牛帶入古代神話,又有思想家老子。老子為周朝的史官,修道養壽,兩百歲時人稱“隱居聖人”。後遠遊,西出函谷,守關的尹喜望見“紫氣浮關,而老子果乘青牛而過”。知是得道高人,尹喜強求著書留下。這便是經典名著《道德經》的緣起。同時留給歲月的,還有“紫氣東來”吉祥語。

老子出關,古籍有乘青牛車一說,流傳廣度不及乘青牛。見諸圖畫,多是騎牛老子。這體現了一種文化認可。牛背上有田園牧歌,唐詩“牧童遙指杏花村”,至今傳誦。牛角還可掛書,那是唐代青年騎牛路上讀《漢書》的情景。

老子出世,孔子入世,人們以想象力演示古時聖賢的出行方式,可謂各得其所。這是中華文化的詩意細節。生活多姿多彩,古人今人關於牛的解讀也就多樣化,可讀出牧歌耕曲、歲月靜好,讀出孜孜前行,也可讀出紫氣東來,還有牛氣沖天。

作者:吳裕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