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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 | 盧 冶 | 故事的本質,不就是謎題和解謎嗎——一份2021年本格推理小說的老饕私家心選

作者:由 文匯網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2-04-19

是不是推理遊戲

在冰霜雪寒的年末冬日,還有比蜷在溫暖的被窩裡,左手捂著杯熱咖啡,右手翻著本燒腦的推理小說更愜意的週末嗎?為了與諸君同享“小確幸”,在此謹呈上一份2021年度推理小說閱讀推薦報告,將我心愛的作品主菜、甜點和咖啡一併呈上。作為本格推理小說的老饕,本文僅“專注自家”,即偵探推理小說這個大家族中,在故事的前半段展示某種謎題或懸念,在故事進展過程中具有邏輯至上的解謎情節;關注懸念性、趣味性、遊戲性、結構性,在20世紀上半葉的歐美被稱為古典派或傳統派,在日本被命名為本格派的那類作品。

霍洛維茨的“雙鳥”系列終於出全了

自2019年新星出版社譯介了霍洛維茨的《喜鵲謀殺案》並廣受好評後,2021年又推出了《喜鵲》續作《貓頭鷹謀殺案》(新星出版社出版)和另一系列中的《關鍵句是死亡》。作為有史以來唯一被柯南·道爾產權會認證的福爾摩斯系列的續寫作者(代表續作為《絲之屋》)和熟諳英美文學及影視圈內諸多行規和八卦的資深編劇,霍洛維茨帶給本格老饕的是雙重閱讀快感:20世紀前半葉本格推理的前身——古典解謎派心理流的所有經典梗(如阿加莎·克里斯蒂式的童謠、連環謀殺、人格面具)+純文學大師所喜愛的真實與虛構的映像辯證。也就是說,除了本格推理的核心精髓——解謎之外,作者還提供戲中戲、案中案,讓古典敘事套路與現代人物性格碰撞,真實與虛構互相侵奪。這類“眼前人是劇中人”、“從前有座山”式的故事套層,正是博爾赫斯、卡爾維諾和安貝託·艾柯等純文學大師感興趣的主題,它反過來凸顯了本格推理自帶的“元敘事”、遊戲性和自洽性特徵:不管懸念走多遠,都會拉回來給你答案;在封閉中構造無窮,每一個元素都不浪費,是“契訶夫之槍”、克里特島的迷宮,也是晃一晃就生出另一景象的萬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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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浩基作品系列出版再獲進展

中國香港的陳浩基是國內當代本格推理作者中我最喜愛的一位。“當代華語推理鬼才”這類名頭並非出版社的腰封自吹:作者理科出身,文筆亦佳,物理和心理詭計兩手都硬。最早注意他,是那部繁體中文版的《13·67》,採用短篇連作法——一種越來越多的作者愛用的經典討巧方式:以核心人物的行動搭建敘事主線串聯各自獨立的故事,一與多相互辯證,讓讀者輕鬆又充滿獲得感。該作有著濃厚的警匪港片味和黃金本格味,以兩代刑警的精神傳承串連起半個世紀的記憶,招招精準、樸素,人物性格足夠感人,歷史情懷足夠回味。此後,2019年他的《遺忘·刑警》《網內人》簡體中文版面世,小小驚豔。但更出色的,還是2021年推出的這部《氣球人》(花城出版社出版)。故事延續了《13·67》的短篇連作法,並非硬核科幻推理,只是走“輕設定”路線:一個小小的超能力設定,已足夠引起現實世界規則的化合反應,並以此來設計精緻的謎題。這種以異能定人生死的情節早已不新鮮,從當年大場鶇名震世界的《death note》到今年小林泰三《關於那個人的備忘錄》(新星出版社出版)皆有類似運用,然而正像陳浩基的前作《13·67》一樣,真正打動我們的,始終是藏在懸念和謎題背後的人物,是微妙的性格組合和剎那間的選擇引發的倫理問題,人和他的社會角色面具之間的那道裂隙,才是本格推理小說最富魅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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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坂幸太郎《華麗人生》《白兔》再打時間差

提到亦正亦邪的人物設定,就不能不直面怪才伊坂幸太郎。即使在推理文學極盛的日本,伊坂也屬於最難定位的那一類。他的作品充滿了悖論:遊戲性、幻想性和思想性層層疊加,都市感、江湖感、校園感、科幻感兼具;取二次元輕小說之輕盈和漫畫感,然而其清新幽默的調門有多高,所講的現實(或超現實)世界的殘酷程度就有多深,讓這相反的元素和諧統一的內在支撐物,是更加“原始”、單純的因果輪迴式的倫理態度和對良知的期許。難得的是,這種態度是透過高超的敘事“拼圖”技巧實現的:將看似不相關的人、事、地、物勾連起來,最終圖窮匕見,讓讀者看到超越於眼前生活的“天道法則”,也令故事有了命懸一線的獨特的爽文感。此外,伊坂的故事有一種音樂性,更能在相似的結構中製造變奏:《華麗人生》(新星出版社出版)像一場城市跑酷運動,而《白兔》(南海出版公司出版)則使用了星座梗,其中,直指核心謎題的意象,就是大家熟知的那個天文梗“已死去百萬光年的超新星,其星光今天才到我們眼底”了。我曾利用它所透露的時空邏輯去形容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作《啤酒謀殺案》中的一幅畫帶來的感受,而伊坂則在更本體的層面,將這迷人的時間差恰到好處地運用在一個當代都市綁架案裡,正如評者所說:“《白兔》會讓你聯想到昆汀的《低俗小說》:現在敘述的只是過去的殘像,如黑洞般讓人無法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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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格推理的“情懷榜”

以《密室收藏家》《詭計博物館》走紅、備受中國讀者期待的短篇鬼才、邏輯流本格高手大山誠一郎的短篇連作型作品《字母表謎案》和《全員嫌疑人》均於去年高調譯介出場,前者是作者2004年出道之作,表現可圈可點;後者運用了與陳浩基《氣球人》相似的輕科幻設定,效果卻差強人意。其實,除《氣球人》外,在近期推出的諸多輕科幻、軟科幻推理中,本土作家梅婷的《受限福爾摩斯機》(新星出版社出版)更令人眼前一亮。在我看來,該作的主題、人設、詭計和同人式玩梗,不僅超過了外國作者如早坂吝《無人機偵探》、方丈貴惠《時空旅行者的沙漏》和英國作家斯圖爾特·特頓的《伊芙琳的七次死亡》,在國內作者群中亦屬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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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本格推理近年來風頭正勁的流派——不講謀殺、暴力的社會案件,而在日常生活的平淡小事中發現謎題之美的日常推理,去年國內最成功的作品,無疑是獲得第一屆QED推理小說首獎的短篇連作《放學後的小巷》(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作者鐘聲禮雖為推理新人,卻文筆老道,走邏輯流路線,織體較細密、嚴謹,小鎮、校園這些常見的青春元素亦未浮於表面,年代氛圍感十足,更重要的是,它提示了國內本格推理未來的走向:文學性和敘事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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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度本格推理的“情懷榜”上,最引人矚目的,是本土資深作者時晨的《偵探往事》。該作以融梗的方式讓眾多民國小說家創造的偵探齊聚一堂,並致敬了諸多本格推理的經典詭計,包括“不可能犯罪”中的物理密室、時間差、扮演梗等。中國偵探推理小說起自晚清,在民國時期也曾興盛一時,卻始終受到正統文學史家的冷遇。就此而言,時晨精心搭建歷史背景舞臺,可謂用心良苦,但作品的人物和主題深度不夠,始終是國產推理的一大問題。同樣,擅長物理詭計的青稞去年推出了《土樓殺人事件》,物理空間與民俗風情結合,核心謎題亦有精彩之處,但相對薄弱的人物和故事,總是桎梏了國產本格“出圈”的腳步,難以讓大眾擺脫其“劇本殺”式的娛樂道具印象。

2021年度本格推理“傲嬌榜”上,高居不下的是小林泰三《關於那個人的備忘錄》和道尾秀介令讀者不甘咆哮的《不可以!》(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懸念高高拋起,輕輕落地——設定謎題並提供答案,這是本格推理文學的型別特質,也是其型別底線。因此,黃金時代的推理小說雖然會由偵探提出多種假設,但一般都會在結尾給出故事內的權威性結論,讓讀者既享受了謎題刺激,又透過酣暢淋漓的解謎獲得了安全感和滿足感。就此而言,這兩部作品可太“壞”了:不僅沒有單一、確切的答案,你必須自己推理;而你推理了,還沒有權威人士出來跟你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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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推理文學發展到成熟,其內在自反的力量和顛覆性,恰在於將答案置於括號中。這是解構時代的世界觀態度:對存在的本質性深淵再次浮現的懷疑和不安。

在我國,推理小說的江湖地位一向比不上科幻小說,但別忘了:故事的本質,乃至人生的本質,不就是謎題和解謎(儘管始終沒有權威答案)嗎?

作者:盧 冶

編輯:蔣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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