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文學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

作者:由 晉公子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3-01-02

毳衣如菼什麼意思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

“老爺出巡”和“戀人私奔”,這兩件事兒扯得到一塊兒去嗎?

聽起來好像有些風馬牛不相及。可要是從同一首詩裡讀出了這樣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故事呢?那似乎更難想象了。

但這樣的事情就真實發生過——我說的是下面這首名叫《大車》的小詩:

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詩·王風·大車》

古往今來,試著去解這首詩的評論家們可多了去了。解來解去,便解出了上面兩個故事。

“老爺出巡”的始作俑者是漢代的《毛詩傳》。

《毛傳》說,《大車》寫了中國古代某一個政治清明、民風淳樸的歷史時期。那樣的治世,是靠賢臣們的四出巡行、敦化風俗來創造的。

《大車》就像這種出巡活動的一個縮影。它寫到一個衣冠楚楚、高車駟馬的大臣出巡鄉里。他的威儀、公正和廉明震懾了那些有苟且之心的青年男女,令他們強抑情慾,不敢妄動。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

不過,《毛傳》又強調說,詩人寫這首詩目的其實不在稱頌這位賢臣或者追慕那個時代,而是要借古諷今,把現實的禮儀陵遲、男女淫奔的醜惡現象襯托得更加不堪。

《毛傳》的“老爺出巡”說也曾在古代流行過很久。不過越到現代,似乎便越吃不開了。

後世的學者們更願意相信,《大車》寫的是“戀人私奔”而不是“老爺出巡”。

這些學者們說,

詩中那個乘車的不是什麼古之賢臣而是一個年輕小夥兒。他趕著車去幽會自己的情人,商量著要跟她私奔。但姑娘卻有些顧慮。眼見商量不通,小夥兒急得賭起咒、發起誓來。

中國人總說“詩無達詁”。言下之意,絕大多數的詩歌作品都沒有唯一正確的理解。不過話又得說回來,解詩也不能是天馬行空、恣意而為的吧。

無論“老爺出巡”還是“男女私奔”,說出這些個故事,總得有憑有據才好。說到找憑據,“治經必先識字”的古訓最容易把我們的思維引向對詩歌文字的訓詁。

事實上,說出上面兩個故事的兩派學者們也都是這樣做的。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

“老爺出巡”這個故事,其實是從《大車》描寫的乘車之人的排場解讀出來的。

《毛傳》說,所謂“大車”就是大夫才能享受的座駕。這個話是有一點旁證的。東漢經學家何休在為《春秋公羊傳》做注的時候引述過他所見的古逸《禮》。

根據古逸《禮》的規定,“天子大路,諸侯路車,大夫大車,士飾車。”如此說來,詩中所謂的“大車”,似乎就是大夫的專屬座駕了。至於“毳衣”,《毛傳》說那是大夫穿的用毛布織成的禮服。

但很遺憾,關於這一點,我沒看到有別的文獻可做《毛傳》的旁證。

《毛傳》對“大車”和“毳衣”的訓釋,現代學者如聞一多先生一概都不承認。

聞先生說,詩中的“大車”,應該是《國語·晉語》所謂“遇大車當道而覆”的那種車,也就是牛車。至於“毳衣”,聞先生認為那不過是氈布的別稱。因為氈布又厚又結實,所以很適合蒙在車廂上作車衣用。

照聞先生一說,先前還覺得挺氣派的官老爺排場一下子便降格為“商旅賤人之車”(《聞一多全集·詩經編下》)了。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

“老爺出巡”還是“戀人私奔”,究竟這兩派,誰提出的憑據更可靠些呢?

表面上看,他們對“大車檻檻,毳衣如菼”的訓釋都經過嚴謹的文獻考據,好像都是立足於實證的。

但其實呢,無論哪一派,他們所做的工作僅限於證明“大車和毳衣可以像我說的這樣去解釋”,但卻無法證明,“這兩樣東西不能像他說的那樣去解釋”。

訓詁要這麼玩兒,就不是“我注六經”而是“六經注我”。雙方越是堅持己見,黨同伐異便越是嚴重。根本不可能爭出個對錯,更別說達成某種共識了。

話說到這兒,其實我們也就應該明白。文字訓詁,至少在解釋這首《大車》的時候,並不是判斷解詩的合理性的標準。

那什麼才是合理的標準呢?

讓我們把“老爺出巡”和“戀人私奔”兩個故事帶入詩歌的文本里去看看。

假定《大車》講的故事是“老爺出巡”,那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一句中的“爾”和“子”,其所指代的應該分別是姑娘的情郎和出巡的大夫。

姑娘說這兩句話的意思是,並非我不想你,而是老爺在這兒呢,我哪兒敢造次!從這一句話來看,它倒是證明了《毛傳》說的大夫巡行鄉里、敦化風俗的內容。可問題是,詩歌的卒章又說道: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很明顯,這一章是在模仿姑娘的情郎的口氣。他賭咒發誓,要與姑娘不離不棄,同生共死。這等於公開對大夫的權威提出挑戰。

詩歌以此結束,看起來不象是讚美大夫的權威而更象是讚美小夥子勇敢地挑戰了大夫的權威。那豈不是與《毛傳》所說的主旨背道而馳了嗎?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

如果我們使用第二種思路,假定《大車》的主旨是“戀人私奔”,那麼下面這一處細節也是需要進一步解釋的:

“豈不爾思,畏子不敢”中的“爾”和“子”,照“戀人私奔”的思路去理解,只能被理解為同一個人,即姑娘的情人的代稱。可為什麼在兩句之中,詩人還要換一次稱謂,變“爾”為“子”呢?

在文言中,“爾”字與“汝”為雙聲,以故可以假“爾”為“汝”字。“爾汝”相稱,在古人是不拘禮節、以示親暱的表現。

和“爾”相比起來,“子”僅僅是古人對男子的通稱,就不具備這種親暱的意味了。

當姑娘對情郎說“豈不爾思”的時候,她想說的是“我很想你”。但“我”不確定,“你”是否也這樣真心待“我”——“畏子不敢”,我擔心你有顧慮,不敢跟我一道私奔——這話

說的

真有意思,也不知道是男子確有顧慮呢,還是姑娘對男子的真心有所顧慮了。

詩的首章說“毳衣如菼”,次章又說“毳衣如璊”。“菼”是像蘆葦一樣的青綠色,而“璊”是如玉般的赤色。兩章歌詩裡的大車車篷顏色不一致,暗示小夥兒不止一次趕著車去跟姑娘相會。

可是姑娘一再表示對他的感情表示質疑,對與他私奔流露出猶豫,這讓小夥非常惱火。被逼到了墻角的她,最後不得不賭咒發誓,稱: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這樣一個“戀人私奔”的愛情故事,至少從邏輯上說,要比“老爺出巡”更合理些吧。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

— THE END —

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網路

官老爺出巡,還是青年男女私奔,《詩經·大車》講了個什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