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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續命》:音樂給了她們一線生機,也為她們提供了反抗的武器

作者:由 晨娛碼頭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3-01-23

如何看和絃譜

讀書|《續命》:音樂給了她們一線生機,也為她們提供了反抗的武器

《續命:奧斯維辛女子樂隊紀事》

[法]法尼婭·費內隆 口述

[法]瑪塞爾·魯捷 執筆

周學立 譯

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她們是納粹滅絕營裡命懸一線的女囚,她們曾是專業樂手或有一定的音樂素養,她們上午為即將被送入毒氣室的難友演出,晚上又要為完成殺戮的劊子手奏樂消遣。音樂給了她們一線生機,也為她們提供嘲弄、反抗屠夫的武器。法國歌手法尼婭·費內隆是奧斯維辛女子樂隊的一員,逃出生天30年後,她終於決定直面這段地獄般的歲月,給夜夜折磨她的集中營記憶除魔,首次向世人講述奧斯維辛女子樂隊的故事。

終於,我們到了!

女巨人在一座棚屋前停下,扭回身,用懷疑的、不信任的目光看著我:我沒有騙她吧?她用食指重重抵住我的胸口,那力道足以將我推倒在地,大吼:“你……蝴蝶夫人?”

出於恐懼,我也大喊:“是……是,我是,蝴蝶夫人!”

我突然莫名地有了一種想笑的衝動……

波蘭女人給我開門,我走進了……天堂。明亮的光線,好幾臺暖爐。屋裡熱得簡直讓我窒息,我再也邁不出一步。譜架,樂聲,一位女士站在指揮台上。我面前坐著一群年輕漂亮的女孩,穿著精緻的百褶裙和毛衣,拿著不同的樂器:小提琴、曼陀林、吉他、長笛、豎笛……竟然還有一架三角鋼琴,國王般地立在那兒。

這怎麼可能,這一定是幻境!我已經瘋了。不,我一定是死了!她們是天使!……準是在我踩著積雪踏著泥濘穿過集中營時發生的。我努力寬慰自己:“你的旅程已經結束,你來到了音樂天堂,一定是這樣的,既然音樂是你的摯愛,你現在可以專心去幹了!這裡是你的第一站,你到了天上,這些曼妙的女孩,你將成為她們當中的一員!”

一個慈眉秀目的年輕金髮女子向我走來,拿著塊溼巾,輕輕擦去我嘴角和鼻下的血痕,擦淨我的臉龐。多麼溫柔的天使啊!接著她遞給我一小塊麵包:用以表示歡迎的麵包和鹽。我對她說“謝謝!”——這個已被忘卻的詞語讓我渾身放鬆。我感覺自己微笑著就飄了過去,飄向那些女樂手。

沒人說話,也沒人動彈,這些可愛的姑娘全看著我。這是非同尋常的一分鐘,太神了……我就像飄在一朵玫瑰色的棉花雲上,騰雲駕霧……隨後,影像活動起來:指揮,一個神情威嚴、正氣凜然的高個棕發女子,用發音清晰、帶著日耳曼口音的法語開言問我:“你會彈鋼琴嗎?”

“是的,女士。”我高亢洪亮的回答彷彿是教堂中持久迴響的讚美詩。

“那去鋼琴那裡,彈唱一下《蝴蝶夫人》。”

赤著腳,我走向鋼琴。這是一架貝克斯坦鋼琴,我夢寐以求的鋼琴!我爬上琴凳,腳指頭放在踏板上,手指虛觸象牙鍵盤。這雙手立刻讓我無比羞愧。它們骯髒至極,汙穢不堪。我多想合起手指,藏起它們。我有太久沒洗澡了。隨他去吧,重要的是我到這兒了!

一陣感激讓我喉嚨發緊,我並不信教,但就在這一刻,感激造物主的心情卻油然而生。接著,現實取代了夢幻:我是來接受測試的,幾分鐘後,我還是有可能被拒,被扔回我來的地方。這些人並不是天使,而是打量著我的女人,有的溫柔,有的鄙夷。為什麼?我不知道。我拋下這新的顧慮。之後,我一定會弄明白,一定會知道……

讀書|《續命》:音樂給了她們一線生機,也為她們提供了反抗的武器

我用雙手深情地重溫著與黑白琴鍵接觸的感覺……我開始唱《晴朗的一天》。普契尼能救我的命嗎?接著,我用德語演唱彼得·克魯德的《當春天來臨》,其中某幾段帶著濃郁的吉普賽風格。

再也不分猶太人、波蘭人、雅利安人,女孩們全都用手打起節拍。她們的腳也躁動起來。空氣中瀰漫著勁舞的慾望。

我的手停了下來,但沒有離開鍵盤,只要它們與鍵盤相觸,我就不會有事。我觸控著它,擁抱著它,這架鋼琴,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愛人,我的生命。在一片令人忐忑的寂靜中,我聽到德語的裁決:“很好,不錯!”

接著她用法語說道:“我把你留在樂隊。”

一陣暖意湧上心頭,我踏實了,盡情地享受這種感覺:樂隊要我了!但克拉拉呢?我不能丟下她,我差點忘了我們的誓言。

我激動得忘乎所以,竟貿然喊道:“女士,女士,我還有個同伴,叫克拉拉,是我朋友,她有一副好嗓子。把她也找來吧!”

棕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冷峻的目光中滿是不解。我徹底沒了輕重:“沒有她我不來。我要走,回我來的地方!……”

我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以及這樣說有多冒失。只要她發出一聲“不行”,就可能是我的末日!其他女孩比我清醒多了,驚恐地看著我,我在發什麼瘋?指揮的眼睛裡沒有任何表情,是個德國人沒錯了!然後她做了決定,叫聲“佐莎”,女巨人馴順地湊近前。

“去隔離區,找克拉拉,把她帶來。”

我坐在高高的琴凳上,女孩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我各種問題,但我聽而不聞。萬一這個佐莎找不到克拉拉?萬一克拉拉被派出去幹雜役,萬一她掉進了茅坑,萬一……在比克瑙,生命不堪一擊,只需要幾秒鐘,一切就會無法挽回……

我看見克拉拉進來,我的克拉拉,像一隻鴨子,搖擺著,蹣跚著,肥胖,臃腫……指揮對她的外表不感興趣,看上去根本就沒注意到;她想要的,是一條嗓子。克拉拉恰好就有,一副夜鶯般的歌喉,夢幻、稀有的輕型女高音……為她伴奏時,我充滿信心。我做對了。

“你們我要了。你們兩個都來樂隊。我會立刻通知女子營指揮官,再去幫你們領合適的衣服。”

女孩們欣喜若狂,衝上來緊緊圍著我們問這問那,我們也問回去,像一群快樂的籠中小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的耳朵篩選著各人的姓名、資訊,我的眼睛記下一個個面容、一個個表情,或是瞳仁的顏色。愛娃,她在這群姑娘中年齡中最大,三十來歲,是波蘭人,灰藍的雙眸飽含溫情。她已經給我留下了一段印象,剛才就是她充滿憐憫地用雙手擦拭我的臉龐。

讀書|《續命》:音樂給了她們一線生機,也為她們提供了反抗的武器

一隻手把我用力拉過去:“我叫弗洛萊特。我在巴黎見過你。”

她碧綠動人的大眼睛充滿渴望與羨慕,焦急的眼神尋求著答案:“我在‘梅洛迪’酒吧聽到的就是你吧?”

“有可能,我在那裡唱過。”

“我就知道是你:有一天晚上我和我爸我媽去過那裡,一年前。我那時17歲。你看,我沒忘記你。但通知指揮的是小伊蓮娜。”

伊蓮娜,身材比我還要嬌小,幾乎創造了新的紀錄,估計年齡與我相仿。她的面板非常白皙,兩眼烏黑,黑得幾乎看不到虹膜。她自豪地在我耳畔低聲說道:“是我第一個認出了你,第一個!我在德朗西見過你,也聽你唱過;所以昨天,我在隔離區佇列裡一看到你,就立刻告訴了我們的卡波。”

“她叫什麼?”

“阿爾瑪·羅澤。”

“以前有個‘羅澤絃樂四重奏’,領頭的羅澤是柏林歌劇院交響樂團首席小提琴。我記得在巴黎加沃音樂廳聽過他。我想起來了,那支舒伯特的四重奏,美輪美奐,真是了不起的小提琴家!……”

“阿爾瑪是他的女兒。”

“那她應該還是作曲家古斯塔夫·馬勒的甥女,我記得他是那個羅澤的大舅子。”

“你記的沒錯。”愛娃確認,“她也是很棒的小提琴家。”

“他們把她也關這兒了?”

“你犯不著替她傷心,”弗洛萊特嘲諷道,“她的天賦絕不妨礙她的鐵石心腸!你很快就有數了,這裡不缺混賬:我們的營管,柴可夫斯卡,是個禽獸,尤其對我們猶太人。至於‘帕尼’福尼婭,伙食長,另一個波蘭人,那也是個混蛋!千萬別抱任何幻想,你是在奧斯維辛,在比克瑙女子集中營,這裡可不是天堂!”

這些介紹讓克拉拉心慌意亂,僅有對音樂的熱愛對她還不夠。她忐忑地問:“我們在哪兒?你們又是誰?”

“這裡是樂隊營房,我們是比克瑙女子樂隊。你們呢?你們是從法國來的嗎?”

“是的,從巴黎。”

“你們來了多少人?”

“我數過,一共有12節列車。那是1200人。”

“50個女的進了我們這裡,比克瑙,50個男的進了對面的男營區。剩下的1100人,全都化了灰。你看,很簡單的算術……”

我連忙說:“你們知道嗎,要不是克拉拉對我說‘和我一起走走’,我就也跟著那個喊我的女人上了卡車。是克拉拉救了我。”

沒有人為此動容,果真,這裡一切都很簡單!

作者:法尼婭·費內隆 口述

編輯:周怡倩

【來源:文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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