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別復幾日登臨
噫籲嚱齋主曰:感情的不對稱,杜甫李白孟浩然之間的崇拜鏈條
今天看《中國詩詞大會第六季第6場》,裡面出了一道有意思的題目,體現的是唐朝三大詩人杜甫、李白、孟浩然之間的崇拜關係鏈條,杜甫讚美李白: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而李白轉手給了孟浩然一個贊: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杜甫比李白小11歲,而孟浩然又長李白12歲,杜甫對李白是真愛,而李白真愛的則是孟浩然。
杜甫與李白初見時是天寶三年(公元744年),這一年李白43歲,被賜金還山,而杜甫年32,新婚不久,羈於洛城。同年秋,兩人同遊梁宋(河南開封商丘一帶)。翌年(公元745年),兩人又同遊山東汶水一帶,同年冬,兩人分別,自是再未謀面。
短短的三次同遊共止的經歷,於李白而言不過是平生眾多交遊中的一次萍聚,而於杜甫而言則視為一世情緣。從兩人的詩詞酬和來看,就存在著明顯的不對等。杜甫寫給李白(或者是寫而未寄)的詩多達二十幾首,時間跨越了從兩人相識到李白去世的十幾個春秋,其中不乏洋溢著讚美之情或充斥著關切之情的詩篇;而李白寫給杜甫的詩只有四首(有據可查者),時間僅限於公元746年之前,也就意味著在兩人相識兩年之後,杜甫就從李白的記憶中淡出了。
先來看,杜甫對李白的仰慕之情吧,我們比較熟知的就有:《春日憶李白》,詩云: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
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
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這首詩寫於公元746年春,距離李杜二人汶水之別僅數月,此時杜甫來到了長安城,而李白依然寓居山東。杜甫在詩句毫不保留的推崇著李白,期待有朝一日能再次談詩論文。
而時隔十多年後的公元759年,杜甫聽聞李白被流放,儘管自己客居天水,食不果腹,但仍記掛這李白,寫下了《夢李白二首》。詩一雲:
……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
詩二雲:
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至。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故人入我夢”、“三夜頻夢君”,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李白頻頻進入杜甫的夢中,足見杜甫對李白的牽掛,儘管此時已經闊別了13年。
同年,當杜甫得知李白身體無恙之後,又作詩《天末懷李白》,詩云:
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鴻雁幾時到? 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
應共冤魂語,投詩贈汨羅。
表達了對李白遭遇的同情與掛念。
而在公元762年,李白去世的前夕,杜甫又書成一詩《寄李十二白二十韻》,詩云:
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
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而在此前一年,杜甫還寫下了《不見》這首詩,詩中有云: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
在李白卷入了永王謀逆之後,杜甫沒有因為李白的不幸而疏遠他,反而是牽掛、同情與鳴不平。
但是李白呢,或許是因為其更年長的緣故、或者是早已名動天下的緣故、或者是即便蟄伏民間仍不改其大鵬之志的緣故,也或許杜甫在有唐一代籍籍無名自身難保的緣故(杜詩要到宋朝才被世人推崇),李白可能並未真正把杜甫引為知己(儘管後人為了多一點唐朝詩仙、詩聖的惺惺相惜不願承認,自欺罷了)。
《戲贈杜甫》充斥著調侃(雖然未必惡意),《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更像是臨別寄語
《戲贈杜甫》
飯顆山頭逢杜甫,頂戴笠子日卓午。
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
醉別復幾日,登臨遍池臺。
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徠。
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
只有《沙丘城下寄杜甫》一詩,好歹有了些懷念的意思,只是自此之後便再無酬和。
《沙丘城下寄杜甫》
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
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
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而對於李白來說,他的真愛的是孟浩然。
《贈孟浩然》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
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而除此之外,還有更著名的一首《送孟浩然之廣陵》,詩云: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腦海中是否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李白望著載有孟浩然的帆船,直到小船消失在視線之外也不忍離去,可見李白對於孟浩然是真崇拜,“高山安可仰”。
不過李白可能沒有料到的是,在三百年之後,杜甫的詩被宋人稱頌,其地位與自己不遑多讓,或許李白當時真的應該好好對待這樣一個真正關心仰慕著自己的人。總之,李白活得太過於自我(除了青年時代對於孟浩然是真心崇拜,壯年之後不知李白還曾把誰看在眼裡),而杜甫的筆下有蒼生有社稷有親友,可謂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