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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蜀大地文明密碼5|玉蟬清絕:隻身入蜀埋金沙 回首故鄉在中原

作者:由 封面新聞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2-06-14

磨金沙是什麼

古蜀大地文明密碼5|玉蟬清絕:隻身入蜀埋金沙 回首故鄉在中原

古老的文明,偏愛石頭。作為“石之美者”,玉石更以“玉魂國魄”之名,在神州大地上,如滿天星斗般分佈,相互交融。

在中國歷史上的第二個朝代,商朝,“玉流四極”之景便在成都平原掀開——古蜀人以包容的心態,吸納了中原玉的造型,又將本土信仰繪入,向著越南、泰國傳播。繁盛的“玉語”交流期間,一塊灰白玉牌來到金沙遺址區域,它迥然於其他金沙玉的顏貌、並不明確的刻紋圖案,為後世留下謎團。

近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王仁湘發現,玉器線條勻齊流暢,構圖嚴謹美觀,即便在商周,也應為當時期的玉工作品。而玉器上出現的減地陽刻線條、對稱雙捲雲紋,則撥開了雲霧,將它的“身世”揭露:這是一“只”從中原翩然而來的玉蟬。

古蜀大地文明密碼5|玉蟬清絕:隻身入蜀埋金沙 回首故鄉在中原

蟬·獨鳴

涼風繞曲房,寒蟬鳴高柳。

小玉牌的謎團

刻紋究竟為何物?

臨江之畔,璞石無光,千年磨礪,溫潤有方。

集山川之精,質密堅硬,卻潤澤以溫,玉的奇妙予人美好之感,吸引著人們相繼追逐。

21世紀初,隨著金沙遺址驚豔面世,兩千多塊玉器穿越了四五千年的時光,帶著七彩斑斕的沁色,來到現代社會。部分行家視金沙玉器為“神玉”,在金沙遺址博物館副館長王方的眼中,它們色澤豔麗、光澤細膩,製作精緻,技法先進成熟,淋漓盡致地展現了玉器自然之美、堅毅之美和細潤之美。

這些古色古香的美玉以己寫史,不僅書寫了新石器時代“以玉事神”的傳統,還描繪出商周時期“以玉載禮”的新風尚。眾多吸睛的金沙玉器中,一件並不十分出名的玉牌吸引了著名考古學者、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王仁湘的目光。

這件玉牌常常出現在各個展覽上,《再現輝煌的古蜀王都》一書描述其容貌道,長5。5釐米,厚0。46釐米,為灰白玉質,“受埋藏環境影響,器內外有大量黑色、白色沁斑。器呈圓角方形,器一面以陽線技法雕刻出一變形昆蟲類動物紋樣,刻紋線條極其流暢,加工工藝十分精湛”。

在各類資料中,玉牌以不同的名字出現:“陽刻變形紋昆蟲玉飾牌”、“金沙昆蟲紋玉片”、“陽刻昆蟲類動物紋玉片”……一直以來,它身上的紋樣令人琢磨不透,到底是什麼樣的昆蟲?不曾有過確鑿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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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對翅的寓意

刻畫著神蟲的玉

望著小玉件,王仁湘不禁感慨,“玉器的刻線勻齊流暢,構圖嚴謹美觀,體現了非常高超細緻的琢玉水準,即便在商周,也是不多見的玉工作品。”

端賞其精美之餘,他更被一種未知牽引。長期的專業思考,形成了一種慣性,領著他問出一連串問題:玉器上刻畫的到底是什麼?它的雕刻技法有什麼特點?它是神蟲還是自然界中的蟲?古蜀文化中,這昆蟲象徵著什麼?它是否有古蜀文化與外界聯絡的痕跡?

謎團縈繞,他饒有興趣地考究起來。

翅膀,是昆蟲刻畫中最能展現其神韻的部位。玉牌的紋樣上,栩栩如生地刻畫著三對飛翅,呈現出一幅欲飛上天的動感。自然界中,會飛的動物非鳥即蟲,由於鳥兒只有一對翅膀,王仁湘認為,這個三對翅的傢伙的確是昆蟲。

一般而言,昆蟲都是兩對翅膀,什麼樣的蟲子長三對翅膀呢?王仁湘說,在神話中,大天使至少有三對翅膀,這隻三對翅的小蟲,當為一種蟲神或神蟲。不僅如此,這昆蟲的額頂刻畫有一個菱形紋,這可是商周時代龍虎之類的獸面紋上常見的圖形,是神性的重要標誌。此外,有許多的證據表明,這昆蟲在商周時代還是與神龍、神鳳、神虎共舞的主,若是沒有神性,它自然沒有那樣的資格和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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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力五件文物

“蟬形”浮出水面

既是神蟲,這玉雕神蟲是虛構出來,還是與自然界關聯的生物?王仁湘將視線集中到了其背部中間,越看越熟悉,一張張文物畫片在他腦海裡回放。

他回憶起一件同在金沙遺址出土的玉璋,它的器身兩邊分別刻有兩組人面紋。仔細對比,他發現,玉璋的人面紋與玉牌的紋飾很相近。

“它到底代表啥?”同樣有關聯還有,金沙出土的一件“網紅”金箔,它在《從三星堆到金沙》展覽圖錄中被稱為“金神面”。這件金箔外形為鏤雕的心形,上端左右是對稱的捲雲紋,下端為尖弧形,被認為是人形神面。再與人面紋玉璋比較,“同樣類似。”

接著“登場”的是一件來自三星堆的琥珀。找到發掘報告,其中描述,“略呈心形,上端殘缺,中有穿孔貫通,應當是一件墜飾。”“類似啊!”王仁湘“腦洞”越開越大,陸續聯絡起三星堆出土的青銅尊、青銅方罍。

這五件出自巴蜀的文物,都展現了一個接近的圖案——心形外廓,帶對稱的雙捲雲紋。這樣特別的圖案是借何種生物為形呢?王仁湘查閱資料發現,《金沙玉器》曾對上述他對比的玉璋中的人面紋飾進行過描述,“這種人面紋曾見於三星堆遺址中,金沙遺址出土的一件殘玉璋上也以鏤空技法,表現出了相同的圖案。這種紋飾也常裝飾於中原地區青銅禮器上,通常被稱為蟬紋。”

文末的“蟬紋”提供了一種指向,繼續查詢,他又在“網紅”金箔的資料中,找到了同樣的猜測,“兩面陰刻紋飾,一面為蟬背紋,一面為蟬腹紋。”

“它顯然是古代藝術家提煉出來的一個符號,當是蟬符。”隨著王仁湘逐步釐清五件文物的圖案來源,金沙玉雕神蟲的原型也終於雲撥霧散般地清晰了:它確與自然界中的蟬關聯,也即是俗稱的“知了”。至此,重要的問題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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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琥珀

蟬·回首

薄暮寒蟬三兩聲,回頭故鄉千萬裡。

陽刻技法的暗示

蟬由外地翩翩而來

將一隻蟬蟲看得如此重,將它藝術化後,再仔細雕琢在貴重的玉料上,這樣的“蟬意”令王仁湘思索,其匠心的背後,一定是信仰的力量在支撐。這是一種怎樣的信仰?埋藏於文化交融繁盛的成都金沙,這隻清雅絕塵的玉蟬,到底是巴蜀的本土“特產”,還是外來物?

事實上,由蟬產生出信仰,並非是古蜀人的獨創。如何判斷它的“出生地”?現有資料中,玉牌的紋飾存在著“陽刻”和“陰線淺刻”兩種說法。仔細對比實物和圖片,王仁湘判斷,這是史前即已出現的減地陽刻。

對此,金沙遺址博物館副館長王方曾考證認為,玉牌正是運用了淺浮雕,在玉器的表面磨出凸起的紋飾。當時人先用陽線刻劃了一個動物紋樣,再將陽線下的底子修磨得平整光滑,使陽線自然凸起。

在金沙中發掘而出,玉牌上的陽刻技法,與其他出土玉牌“兄弟”有點格格不入,因為它是唯一一塊帶著陽刻痕跡的玉牌。不僅如此,在三星堆和金沙出土的大量玉器中,也基本沒有見到陽刻玉件。據此,王仁湘認為,這應當不是金沙人的作品,甚至原本並不屬於古蜀文化,應當是外來的輸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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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金箔

雙捲雲紋的啟迪

玉蟬老家原來在中原

在仰慕“蟬”的路上,古蜀文化並非獨身影只,其前有先行者,後有來者。江漢地區的史前石家河人,已經開始批次雕琢玉蟬。石家河文化玉蟬多為扁平形,造型抽象,但有的製作極精。在南方商代晚期的青銅文化中,蟬紋線索也有發現,其中,江西新幹大洋洲遺址中,出土了一件長條形青銅大刀,長67。9釐米,兩面近脊處,分飾著11組首尾相接的蟬紋,“是很少有的發現。”

更多的發現是在中原及鄰近區域,與三星堆和金沙古蜀時代大體相當的商周文化中,蟬也已經進入到信仰領域,蟬神化後與神龍神鳳神虎共舞,在許多青銅器上都見到它的影子。蟬紋盛行商周之際,較多裝飾在鼎足、爵流上。

王仁湘認為,由紋飾構圖看,金沙玉雕蟬符更接近商代青銅器上的蟬紋,上部的雙捲雲紋如耳形,正是商代的特徵。古蜀文化中的蟬紋,也與中原青銅文明高度一致。

如此看來,這“只”玉蟬的老家正是中原。

古蜀大地文明密碼5|玉蟬清絕:隻身入蜀埋金沙 回首故鄉在中原

商周古蜀動物裝飾刃玉璋

延續不絕的蟬

信仰寄情之物

蟬的形象很早就出現在玉器上,並且延續不絕。蟬,在古人心中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王仁湘考究認為,蟬在中國文化中,是一個重要的角色。玉瑩銅綠一知了,蟬與鳥關聯,與人的關聯,蟬的信仰在史前已經確立。

在古人的心目中,蟬是純潔、清高、通靈的象徵。《史記 屈原賈生列傳》曰:“蟬,蛻於濁穢,以淳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出於泥土,食露而生,脫殼羽化,探究了蟬的特性後,古人認為蟬有至德,便比德於蟬,將其視為神物,加以崇拜。

當時光推移至唐朝,蟬,這個來歷已久的信仰之物屢見於詩篇中。無論是“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的清華人語;還是駱賓王“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的患難人語;抑或“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的牢騷人語,都蘊含著以蟬寄情的內涵。

轉而看今,蟬又似乎成為了夏的寓意,而蟬叫,又好似可以把一個新的七月,唱得如天籟般嘹亮。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 毛玉婷 圖由金沙遺址博物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