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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玩遇暴雨,蘇東坡登高驚呼: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作者:由 來點悅讀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2-12-22

有美堂暴雨後四句是如何描寫暴雨之景的

人文景觀,往往為人文與景觀兩相結合,互為造勢,從而形成一番氣象,流傳千古。崔顥之於武昌黃鶴樓:“昔人已乘白雲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黃鶴樓》)王之渙之於山西蒲州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登鸛雀樓》)王勃之於南昌滕王閣:“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滕王閣序》)范仲淹之於湖南嶽陽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岳陽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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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堂在宋代應該算是一座很有名氣的建築,他的名聲來自於一個勤政愛民的廉吏,這便是宋仁宗時的梅摯。梅摯為政敢於執言,常常向宋仁宗提建議,甚得仁宗好評:“梅摯言事有體”。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梅摯出任杭州,宋仁宗特別賜其詩,用以勉勵,為皇帝分憂,為百姓造福。詩中有一句曰:“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梅摯到任之後,感念皇恩浩蕩,便在杭州吳山山頂修建一座樓閣,根據此詩句起名為“有美堂”。

有美堂建築于山巔之上,成一攬勝賞景好去處。左眺東南,錢塘江浪潮洶湧,舟楫穿行;右瞰西北,杭州城萬家燈火,皆入眼底。堂成不久,梅摯就又調任金陵,雖然如此但他仍未忘懷有美堂,大抵因為恩寵所在。於是,他便多次上書於歐陽修,請求為此樓撰文紀事。推辭幾番,歐陽修只好答應下來,為其作《有美堂記》。梅摯再接再厲,又請求當代書法大家蔡襄為之書法,找人鐫刻碑文於有美堂前。遂成勝景,後來者常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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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宋神宗熙寧六年(公元1073年),蘇軾因上書談論新法,指責弊病,由此而惹怒於王安石,雙方鬧得極不愉快。受王安石指使,御史謝景在神宗面前陳說蘇軾過失,引起神宗不喜,蘇軾為此只好自請出京,於是便被授為杭州通判,暫離朝爭。是年秋,蘇軾遊有美堂,遇雨突降,興致所至,作詩一首。這首詩,便是我們今天所要閱讀的《有美堂暴雨》。

現在讓大家矚目於蘇軾的,首先談論的便是其詞,一首《念奴嬌·赤壁懷古》之豪放雄闊,矯健勁爽,盡顯其磊落胸懷,灑脫天性。不知是現代人之思想懶惰,或者另有緣故,大家常愛論其詞之美妙,卻忘蘇軾之詩文,高妙處自另有其壯觀景象。需知蘇軾作詞,嘗“以詩為詞”,其思想之美,大抵仍出自於詩之骨血,文之筋肉。

遊玩遇暴雨,蘇東坡登高驚呼: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詞,“長短句之詩也!”因之而更顯其活泛,語句更顯其靈活,反應內心情感尤顯舒適得當。蘇軾作文,常如自己所說:“吾文如萬斜泉湧,不擇地而出。在乎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地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文說》)或許正因如此,當蘇軾開始作詞,反而與之更契合,或許這便是雙方的幸運。

《有美堂暴雨》

[宋]蘇軾

遊人腳底一聲雷,滿座頑雲撥不開。

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十分瀲灩金樽凸,千杖敲鏗羯鼓催。

喚起謫仙泉灑面,倒傾鮫室瀉瓊瑰。

此詩,實乃蘇軾即景詩名作之一,造詞新穎,用語奇特,想象宏大,氣度雄偉,皆如詩人自度之語:“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書吳道子畫後》)其中三昧,值得人揣摩良久。

遊玩遇暴雨,蘇東坡登高驚呼: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遊人腳底一聲雷,滿座頑雲撥不開。

開篇詩人便借勢而為,借的是山勢,以此下手來描寫雨前的情勢。有美堂在吳山頂之上,遊人在有美堂樓之上,所以雷聲起處,彷彿轟鳴於人的腳底;所以雲霧繚繞,似乎徘徊於人的周圍。用雷聲之響,雲霧之頑,又輕巧地烘托出山勢之高,可謂互為利用,各佔便宜。而一個“頑”字,極言云之濃厚,亦可言云之頑皮,生動逼真地摹寫出雲之形象,活靈活現。雷為雨來之節奏,“於無聲處聽驚雷”,聞之心動;云為雨來之序幕,“不畏浮雲遮望眼”,視之情顫。如此簡練兩句,便為下面敘寫雨來造勢,精彩巧妙,用心極真。

遊玩遇暴雨,蘇東坡登高驚呼: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站得高自然就看得遠,詩人似乎要借勢借到底,也是此時此刻所處位置決定,當然要佔盡地利之好處。這兩句詩,狀寫暴風雨來臨之時的景象,歷歷在目,氣勢非凡。前句放開了目光拉往遠處,狂飆突起,海風驅趕,波浪滔天,好像整個大海被鼓吹樹立了起來一般。後句收回了視線牽引近處,雨勢兇猛,狂風驟雨,遮天蔽地,彷彿整個浙江東部的雨水都跨過錢塘江傾瀉了過來。

“黑風吹海立”,此處著一個“黑”字,給風繪色,狀難寫之景,精準刻畫出暴雨降臨之時、天昏地暗的壯觀景象。而“立”字於此,則誇張風勢之猛烈,極盡呈現浪潮洶湧之面貌,動人心魄。“飛雨過江來”,用一個“飛”字,雨勢兇猛之態度躍然紙上,富於動感之美,極盡壯美之感。風吹海立,飛雨過江,描繪傳神,氣勢磅礴,此聯遂成即景名句,從而千載流傳,膾炙人口。

遊玩遇暴雨,蘇東坡登高驚呼: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十分瀲灩金樽凸,千杖敲鏗羯鼓催。

詩人在前面四句詩中,使用大而概之的手法描寫雨前之聲勢,就像一名技藝精湛的畫家,僅僅用粗線條就為我們勾勒出一幅精美的畫圖。而從此聯開始,詩人巧妙轉換手法,精雕細琢,從不同角度來細緻而具體地描繪暴雨景象。蘇軾到杭州任通判之時,曾多次寫詩描寫西湖:“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其二)此處“瀲灩”當是用來指暴雨中的西湖水波浩蕩,聲勢雄大。前用“十分”後用“凸”,極言雨水突漲,而暴雨中的西湖卻彷彿金樽,已經處於橫溢狀態。明看似乎是寫西湖,實際上卻是為了突出雨勢之猛,雨量之大。如果前面一句盡寫雨水之足,雨勢之烈,那麼後面一句仍是採取妙喻,把聲勢浩大的雨聲比作千百萬木槌在擊打羯鼓。詩人連用兩個比喻,把原本具體的雨之形象刻畫得更加惟妙惟肖,讓人聲聞皆知,似臨其境。

遊玩遇暴雨,蘇東坡登高驚呼: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喚起謫仙泉灑面,倒傾鮫室瀉瓊瑰。

前句用“謫仙醒酒”之典故,當年李白為翰林待詔之時,一日李白酒醉,恰逢唐玄宗召其賦樂府新詞,無奈之下,奉旨之人只好以水灑其面,使之醒來。如此,正好可以讓詩人想起當時情景,風大雨急,詩人靠近有美堂樓窗邊上,風帶雨點撲打向詩人面孔,於是有此聯想,恰如其分。後句則用“鮫淚成珠”之傳說,言南海有鮫人,淚下則成明珠,寶貴異常,惹人喜愛。此處想起這個傳說,極言雨點之形,恰似皎潔的鮫人淚形成的明珠,又言雨之密集,恍如鮫室之珠傾瀉而下。“謫仙”典故與“鮫淚”傳說相連用,則是一種無形之號召,似乎勸說遊人看到如此美妙的雨景,應該從內心生起寫作詩歌的願望。正如杜甫所寫:“片雲頭上黑,應是雨催詩。”(《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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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本詩脈絡分明,線索清晰,描摹雨景,層層剝繭,不慌不忙,精彩紛呈。其由暴雨來臨之前著手,鏤刻出雷之響,雲之頑;天風之兇猛,飛雨之激烈。轉而巧譬妙喻,細繪暴雨降臨之時,展現出雨水之過量,雨聲之響亮。最後借典故與傳說,迴歸人之本身,巧妙強調“天人合一”之良好願望,期冀產生精美詩篇以悅人之內心。明暗虛實,或正或奇,盡顯詩人高超之手筆;情緒飽滿,想象瑰麗,皆現詩人闊大之胸懷,誠如人言:“有必達之隱,無難顯之情。”(趙翼《甌北詩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