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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不能見光的愛情片,可惜我們看不到,但香港導演做到了

作者:由 波老師看片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2-12-24

微風細雨的意思是什麼

楊曜愷第三齣劇情長片,《叔·叔》走進暮年深櫃同志的世界,在傳統家庭責任和個人情慾間的對峙,翻出了被重重社會枷鎖埋葬了的自我,走到人生最末段時不能言傳之猶豫和哀愁。

電影以計程車司機阿柏和退休單親爸爸阿海為主線,道出兩位高齡男同志的黃昏之愛。阿柏年輕時由內地偷渡來港,白手興家,與老婆阿清結婚超過40載,有一兒一女,有樓有計程車,是香港人勤奮向上的傳統幸福家庭。

阿海卻是已退休的單親爸爸,太太早年離他而去,現在跟兒子相依為命。

他們表面上是已婚直男,不過他們同樣是躲在櫃裡多年的男同志。機緣巧合,在公園相遇,二人展開內心渴望跟傳統社會觀念的決擇。電影在阿柏與阿海的愛情主線中亦加插爭取同志老人院的訴求,反映同志老年的社會問題。

這部不能見光的愛情片,可惜我們看不到,但香港導演做到了

《叔·叔》的原著是社會學學者江紹祺所著的口述歷史書《男男正傳:香港年長男同志口述史》。以往教性別研究課,也不時丟擲來給學生做例子,說明口述歷史的重要性,說明活生生的生命故事對歷史的重要性。

當“同志”一詞尚未出現的時候,已經有一群人,因為慾望不乎大眾所形塑的期望,而開展了艱難而複雜的生命故事,當中夾雜愉悅、快樂,也盡是痛苦與壓抑。

如果沒有人把他們的故事記錄下來,歷史裡頭必然缺少了極為關鍵的一部分。

性別界線,也因為少了異數而無法放鬆開來。

江曾在一訪問中提過,寫這書是為了“如實地記載他們的過去,尊重他們的歷史,他們是如此走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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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到了楊曜愷手中,要處理當中的同志光景、同志與異性戀世界交錯般的生活形態、老年的命題,還有種種歷史痕跡,實在不易。

然而,在《叔·叔》裡頭,一切就細碎編織成為日常,平淡之中叫人啞口無言。無法不重新觀察我們身邊的人,他們的臉他們的皺紋他們的稚嫩或是老練,收起了幾多慾望的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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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日常碎語成為答案

《叔·叔》打開了很多關係,但並沒有一一解決,反而讓它們平坦地、靜靜地攤開。

阿清躺在床上睜開眼,靜靜看著阿柏的背影;阿永輕聲地敲門要阿海把音量收細;阿海微微蜷曲身子,就側躺在床上照著少量的光;以及最後阿柏緩緩步入教堂,坐下來,嘴唇震動,想哭,未哭出來,就這樣完結。作為觀眾,總想責備導演的殘忍,傷害藏在各細微之處,無法處理。

稍為回顧疏理,就是這城市裡頭最真實的面對關係的方式。什麼都無法宣諸於口,什麼都恍如洩漏般遺下的線索。

因此,我特別喜歡留意周邊人物——阿清與阿永的動靜。在幾餐飯之中,阿清一直默默迴應她與阿柏的夫妻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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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幕,他倆在談細女的婚姻,清往往是諸多微言的一個,然後提到,丈夫揀過就一世。

而在細女的飲宴裡,清看到阿柏與阿海的微細互動,稍稍瞪眼、蹙眉、抿嘴,就如一切都不是初發生,就如多年以來,經驗累積,她知道如何發現當中異常。

另外,還有阿永,聽到阿海去了剪髮,面色一沉,將怒氣都低沉地轉向他太太。

清和永其實常常這樣,木木獨獨,突然瞪眼,突然一兩句提醒,節奏有序,就知道,他們其實經常回話,經常回應阿柏與阿海的情感中大大小小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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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裡面幾乎每個角色也如是這般鋪陳。

一段家常的情境裡,阿清提到原來細女懷孕,阿鄭才要娶她。阿柏回她,阿鄭沒有走也算是這樣了。也正如,阿柏沒有走,到最後也沒有走,應該彼此都無憾了。因此,兩夫婦始終會你推我讓,最後互相將就,一起同桌吃大閘蟹。

而有關阿海,我總是記得他戴著耳機,淡定怡然地坐在公園與海邊的模樣。甚至乎,到阿柏離開他的時候,他也是一動不動,坐著。那幾幕身影總讓我覺得,他每次坐著坐著,除了是等待孫女放學,也是慣著面對每段擦身而過的關係。

畢竟,兩人活了大半世,必然不是對方的第一段愛情。

他們大概都是,對方大半生之中其中一個會過去的、會回望得相好。導演似乎非常溫柔而精準地,處理了兩人的年紀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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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中細節,實在不得不再三揣度鐵盒的意義。如果用鐵盒儲起珍貴事物是上一代的共同習慣,阿海最後無關痛癢一樣把鐵盒丟掉。

而阿柏的鐵盒已變成散紙箱,也是令人感到不知所措。阿海似乎選擇了將慾望完全隱去,而阿柏換來了安穩生活,正如他把計程車視為居所。一切似乎只能留在心裡慢慢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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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為《男男正傳》,近年多了有關老年同志的報導。

媒體報導,不免專注於群體與大眾不同的部分,突顯之間的差異。而在《叔·叔》之中飾演Dior的施魅力,花枝招展、我行我素、忠於自我,的確是為城市牢固的異性結構帶來新想象的重要人物。

然而,不論是Dior這個角色,或是《叔·叔》之中猶如多元美好的異世界的同志桑拿,或者都是個別例子。更多更多的是,到臨終一刻,也無法直面自己的同志。

同時間,活了大半生,也如各人一樣,必須為到自己的生命負責,為到自己每個選擇負責。就此,電影真正補充、呈現了這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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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柏在安定家庭與海的愛情之間,並不單是一個面對自己的選擇。

更是,要傷害他人,推翻自己一路走來的生命歷史的選擇,甚為艱困。

而阿海,同是要面對自己曾經惡待太太,以及對兒子永的愧疚與呵護。

當現實之中,政治極為正確的學術界別、同運界別都在為性小眾爭取更多可以做回自己的權利的同時,不少同志也必須承認,那個違背自己慾望、抑壓於權力結構之下的,也是自己。

做回自己的同時,也必須要傷害另一個自己。

“就算爭取到同志安老院,我還是會去正常的安老院。”阿海如是說。

縱然大半生將將就就,我們也無法不承認阿清與阿柏之間的感情,也是愛情的一種。即使阿柏與阿海最後都沒有忠於自己的渴望,我們也無法不承認他們也是在忠於自己。可能是忠於自己的怯懦,可能是忠於自己的過去,也可能是忠於自己與社會之間的衝突。

《叔·叔》巧妙而溫柔地重新定義了生活中不同的部分,譬如愛情,譬如成為了定情之約的信仰。

同時間,也是各人壓抑而成的生活景觀。當不少酷兒理論,或是福柯或德勒茲,都不約而同地認為壓抑並不為人帶來消減的作用,而是生產,而是醞釀,在《叔·叔》之中,我們看到生活之中因壓抑而積滿了細微如塵的願望,以及各種錯誤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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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拿空間及其感官隱喻

如果不是這一出電影,觀眾可能未必知道及初步瞭解同志桑拿是怎樣的一個場所。

桑拿是同志的消費地標,也是身份認同的場所。

彭麗芳《同志桑拿·衣櫃裡的喘息空間》一文已為大眾揭開同志桑拿的神秘面紗。

不過,香港也有同志酒吧,為何要選擇桑拿作為揭示阿柏和阿海內心秘密的場景?根據一般的解說,桑拿有促進新陳代謝,消除疲勞,還有說能治失眠。這些都與身體、治病等有關。

《叔·叔》以桑拿空間作為隱喻,暗示男同志在此治療“疾病”。

此一疾病不是說同性戀是疾病,需要治療,相反,同志在桑拿清洗和掃除他們在道德制度之下的恐懼、擔憂、無力感等,繼而成為身心放鬆、釋放慾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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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感官與桑拿、感情有何關係?

感官包括視覺、嗅覺、味覺、聽覺、觸覺,五官之中通常最先想到的是視覺。

電影中阿海帶著阿柏來到桑拿,觀眾就如跟著二人的腳步走進這個隱秘的空間,看著他們從儲物櫃、房間走到浴廳,一直偷窺同志隱秘的一面。

有些是滄桑的,有些又很瀟灑,究竟阿海阿柏是哪一類?

導演以帶點暗黃的燈光呈現同志桑拿的幽秘環境,不論是互不相識帶點尷尬的神色,還是開懷吃喝聊天的笑語,桑拿構成了很曖昧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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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為這個空間築構三個觀看層次,而這三個觀看層次是逐層深入的:一是觀眾看桑拿的男同志,二是桑拿的男同志看阿海和阿柏,三是阿海和阿柏互看。

首先說一,這種觀看方式很有趣,因為導演無法猜到觀察者是同性戀者或異性戀者,這種不確定性可能令觀眾更投入或更抽離。

無論是哪一方面,或會令人聯絡到人生何嘗不是如此?

永遠無法完全確定自己的前路,不就是說同志身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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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同族群的男同志與阿柏二人在桑拿吃飯談笑,這些男同志自成一格,他們從小眾的角度謝絕了外來者,接納不被社會制度認同的同志。

同時,桑拿建立一套屬於自己的規則,例如“黑房”是同志愛愛的房間,而不是一般人以為是曬照片的地方。

由此可見,桑拿是在拒絕性別二元規範下的特殊規範空間,不得不說是曖昧的場景。

三是阿海和阿柏在桑拿偷情,此一地既滿足了男同志的情慾需要,同時代表他們“背叛”傳統家庭婚姻關係。這由兩人的名字已能呈現出來:柏樹壯大,海嚮往自由,兩人內心掙扎和壓抑的程度,自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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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聽覺,看過電影的觀眾都會留意到青山《微風細雨》一曲,雖然播放次數還可以少一點,但歌詞的含意實在不容小覷。

電影有一幕是二人從桑拿出來後在計程車牽手,《微風細雨》徐徐播出。

這首抒情歌的歌詞有不少很直接的形容詞,如“詩意”、“可愛”、“美麗”可以用來呈現同志情誼的美感。也有人由柏和海的名字連結歌中的“微風”和“細雨”,柏樹迎風吹拂,伴著細小雨點落在海上。

不過最令人感動的還是末句“訴說無盡秘密,讓我們共尋覓。”他們如果不在幽暗隱密的桑拿空間,似乎難以釋放同性的情慾想像,所以《微風細雨》出現在他們首次靈慾交纏之後,應該是很切當的。

就是因為他們在桑拿裡彼此確定心意,共尋未來,計程車牽手才恰如其分。

聽歌除了考慮曲風、歌詞等,還需斟酌播放歌曲的場景。

音樂是文字的節奏、形式,還是其內容。《微風細雨》不但連繫了兩人的故事,還成為二人從欲到情的自然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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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聲音,這裡想以阿柏為例再說明一下。

阿柏的話很少,更能突出其內斂個性,也因此需要特別留意他的說話。

例如阿海坐在計程車後座,阿柏說:“不下車,捨不得我啊?”阿柏把計程車讓給女婿,女兒才知道父親沒有偏心,阿柏沒解釋,只說:“傻女,一起吃早餐吧!”

一邊是真切感受不經意的投射,一邊是傳統父親的典型形象。阿柏在現實與內心的互相拉扯,透過三言兩語來表達,可說達至無聲勝有聲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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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談觸覺。有些觀眾可能期待過電影的情色片段,剛好相反,《叔·叔》雖然打正旗號是同志電影,情慾鏡頭卻少之又少。

導演拍攝二人在桑拿房間內愛愛,包括手、腳、嘴巴的特寫,已經是僅有能看到的所謂“情慾”觸感了。

這些直接及明顯的觸覺呈現,其實遠不及含蓄內在的觸動。

如果要說電影中觸覺的例子,不得不提阿柏的紅色衣服。這一意象雖然與桑拿場景無關,但是導演有意設計這細節,隱約透露阿柏的過去。阿柏妻子想丟掉這件衣服,阿柏想留又不好意思明顯地表現出來,觀眾當會想到這件衣服的意義自是不一般了。這是情人的衣服?這人現在在哪裡呢?他們如何認識?引起觀眾無限聯想。

最重要的是這件衣服曾經是兩人情感交流的證明:昔日你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尤如你的面板緊貼我的身體,輕撫和安慰我的心靈。電影以隱晦的方式暗示阿柏妻子知道阿柏的同志身份,但又不忍心揭穿,最終還是為丈夫保留這一點回憶,更重要是維持一家的和諧。說到這裡,這一幕是否為電影中開放式結局留下了一點線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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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刻意描寫阿柏的那件紅色破衣,全劇出現四次。

第一次是阿柏老婆建議阿柏丟掉,阿柏表面上不拘小節,稱還可以穿著。第二次是阿柏在衣櫃發現老婆沒有丟掉,因為老婆知道阿柏長情。

第三次是阿柏徹夜難眠,天亮時站在窗邊,旁邊掛著那件紅色舊衣。第四次是阿柏與阿海第二次在海邊的對話,歸還十字架的一幕。這件紅色破衣象徵阿柏長情念舊的性格,呼應他把大閘蟹膏讓給老婆及支付女兒酒席的行為,反映他重家,對家人的愛護。

阿柏長情念舊的性格令他在愛情誘惑及傳統道德壓力的拉扯中,令更見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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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拿是同志隱藏秘密和發現秘密的空間,必須由同志帶領進入並感受其中,觀眾似乎是帶點距離的窺視者,未必能領會當中的奧秘。

但從另一方面看,由這一視角來探討同志的壓迫和掙扎,或許會有更廣闊和深層的思考。

本文無意重現和對比現實和《叔·叔》的桑拿場景,而是希望以此一空間隱含的視覺、嗅覺、味覺、聽覺、觸覺五種感官的意義,細緻探討同志之間所呈現出具人性和真切的情感。

其實不論性別身份年紀,找到人生伴侶已經不是容易的事,更何況是年老的同志;我們應該懷抱寬大的心去包容和接納社會上的少數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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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保持了開放式結局,將問題留給觀眾,愛是什麼?幸福又是什麼?人能真正瞭解自己所需嗎?

這才是我們最關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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