弭節度龍城什麼意思
前言
昨晚回答了一個問題：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其中的飛將到底是李廣還是衛青呢？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關於這個問題其實早有爭議，老街回答了以後覺得還有些情況沒有說明，就寫篇文章繼續闡述一下。首先，我們拋開王昌齡的《出塞》，先看看歷史上有什麼人曾經被稱作飛將。然後在看看在眾多的古詩詞中，飛將都曾經代表過誰，不看不知道，一看看花眼。
另外，關於首句秦時明月漢時關，寫“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楊慎還看出了別人看不到之處。
一、史書中的飛將有誰
史書中的飛將當然要先說漢朝的李廣了，然後還有一個人也被稱之為飛將，竟然是三國裡的呂布。
1、李廣
據 《史記·李將軍列傳》：
廣居右北平，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 ，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因為李廣守衛右北平，匈奴不敢進犯，稱李廣為“飛將軍”。不過這位飛將軍運氣不好，一輩子出生入死，卻沒有機會封侯，因此被常常見到後人在詩文中為其鳴不平。
2、呂布
還有以為飛將未必大家都知道，據《三國志》中記載：
呂布字奉先，五原人也。以驍武給幷州刺史丁原。為騎都尉，便弓馬，膂力過人，號為飛將。
劉關張三英戰呂布是《三國演義》演義中最精彩的一章。史書上說，呂布也被成為飛將。不過單說飛將，大多是指李廣而不是呂布，至於衛青，似乎沒有過特別指明衛青是飛將的例子。
我們下面看一看古詩詞中的飛將都有誰？
二、古詩詞中的飛將
1、明確飛將是李廣
李白《古風其六》
李廣是飛將軍，和詩詞中的“飛將”是一個人嗎？李白《古風其六》寫到：
代馬不思越。越禽不戀燕。情性有所習。土風固其然。
昔別雁門關。今戍龍庭前。驚沙亂海日。飛雪迷胡天。
蟣蝨生虎鶡。心魂逐旌旃。苦戰功不賞。忠誠難可宣。
誰憐李飛將。白首沒三邊。
飛將前面特意加“李”姓，是李廣無疑，李白把飛將軍寫成飛將，是不是有些奇怪？顧炎武在《日知錄》中專門寫到， 古人把“將軍”寫成“將”，在李白以前就有了：
“誰憐李飛將，白首沒三邊。”昔人譏其以“飛將軍”翦截為“飛將”者，然古人自有此語。《後漢書·班勇傳》：“班將能保北滷不為邊害乎？”後魏唐永，正光中為北地太守，數與賊戰，未嘗敗北。時人語曰：“莫陸梁，恐爾逢唐將。”井以“將軍”為“將”。
［宋］ 蘇頌《次韻和宣甫叔父遷謫過都見寄》
這首詩中的飛將肯定是李廣，為什麼呢？
解組縱戎五筦城，壯謀期欲蕩蠻腥。數奇不意同飛將，肺腑何因學衛青。
報國有心猶慷慨，謫官無悶但沈冥。竹林此日重相過，高論時欣側耳聽。
分析這首詩的時候，先看看王維的《老將行》
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自從棄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前兩句對仗起，用衛青對仗李廣，說到李廣用了“ 數奇”二字，可知是用李廣未能封侯的典故。在來看蘇頌的這兩句就好理解了： 數奇不意同飛將，肺腑何因學衛青。用飛將和衛青相對，加上數奇二字，肯定是說的李廣。
［宋］ 趙蕃 《挽李子永二首》
封侯寂寞空飛將，佳句流傳自謫仙。半世作民才六考，他年垂世有千篇。
篋中酬唱都無恙，天外音書不復傳。五嶺三苗底處所，千巖萬壑若何邊。
這首詩一看就知道飛將是李廣，首先題目中說道此詩是寫“李”姓友人。前兩句用了兩個李姓的古人典故，封侯寂寞的飛將當然是李廣，佳句流傳的謫仙當然是是李白了。
2、明確飛將是霍去病
釋惠崇 （宋）《塞上贈王太尉》中的飛將不是李廣，而是霍去病
飛將是嫖姚，行營已近遼。河冰堅度馬，塞雪密藏雕。
敗虜殘旗在，全軍列帳遙。傳呼更號令，今夜取天驕。
首句寫到飛將是嫖姚，詩人把王太尉比作出徵的霍去病，剽姚出自《史記》卷一百一十一《衛將軍驃騎列傳》：
是歲也，大將軍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為天子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受詔與壯士，為剽姚校尉，
傳呼更號令，今夜取天驕。《沁園春·雪》有“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天驕，即天子驕子，出自《漢書·匈奴傳》：
其明年，單于遣使遺漢書雲：「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為小禮以自煩。今欲與漢闓大關，取漢女為妻，歲給遺我酒萬石，稷米五千斛，雜繒萬匹，它如故約，則邊不相盜矣。」
三、王昌齡《出塞》中的飛將是誰？
前面判斷飛將是誰的辦法有幾個，第一有沒有姓氏，如果在詩句中或者詩題中有”李“，則一定是李廣（當然不是李廣利，不用解釋），第二有沒有明確是李廣的典故，例如他數奇不能封侯的故事，例如他射箭中石的故事：平明尋白羽 ，沒在石稜中。
但是王昌齡的《出塞中》不但沒有這兩個特徵，還加入了一個迷惑人的條件：龍城（有版本是龍庭）
龍城（有版本是龍庭）是漢代匈奴的都城或祭天之地，衛青去過，李廣沒有去過。龍城和飛將結合，是衛青呢還是李廣呢？老街想起來郭德綱的相聲：不會種地的司機不是個好廚子，請問這個人到底是誰？
寫了《唐詩百話》的施蟄存先生就認為，一定要分清是衛青還是李廣完全沒有必要：
“龍城飛將”只是說能打敗敵人的名將，並不實指某處某人。有些註釋者太拘泥於歷史事實，考證出龍城應當是盧龍塞，飛將應該是衛青而不是李廣，因為李廣與龍城無關。這樣講詩，真是“固哉”！
關於龍城，施蟄存先生說了幾個例子：
試參看唐詩中用這兩個名詞的，都是活用，不可死講。楊炯《從軍行》雲：“鐵騎繞龍城。”盧照鄰《戰城南》雲：“笳喧雁門北，陣翼龍城南。”，沈佺期《雜詩》雲：“誰能將旗鼓，一為取龍城”。虞世南《從軍行》雲：“塗山烽候驚，弭節度龍城”。
這些詩人中的龍城行蹤不定，一會兒在東一會在西，這是消極修辭與積極修辭的區別，詩家語不必像寫論文那樣作地理考證。
“飛將”也是如此，：
飛將也是唐詩人常用的語詞，只是猛將、勇將的意思，不必牽扯到衛青或李廣，更不必和上下句中的地名聯絡考索。賀朝詩云：“天子金壇拜飛將，單子玉塞振佳兵。”杜甫《秦州雜詩》雲：“故老思飛將，何時議築壇。”都和王昌齡同樣用法。
施蟄存先生認為，《出塞》中的飛將是泛指而已，代表守衛邊關戰功赫赫的將士們，王昌齡自己並沒有說一定是衛青或者李廣。
四、平地裡起波瀾 楊慎眼裡秦時明月的秘密
楊慎是明朝的狀元才子，也是三國演義開篇詞“滾滾長江東逝水”的作者，他在《升庵詩話》中解讀這首詩的第一句，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得龍庭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此詩可入神品，“秦時明月”四字，橫空盤硬語也，人所難解。李中溪侍御嘗問餘，餘曰：揚子云賦“欃槍為闉，明月為堠”，此詩借用其字，而用意深矣。
蓋言秦時雖遠征，而未設關，但在明月之地，猶有行役不逾時之意。漢則設關而戍守之，徵人無有還期矣，所賴飛將御邊而已，雖然，亦異乎守在四夷之世矣。
楊慎說，這首詩的關鍵處在第一句，後面三句都是為第一句服務。
此地秦朝時因天下太平而不設防，僅有明月相照而已，服兵役、勞役或公務遠行的人，都不會逾期。到了漢朝就開始建設了關隘守備，但是遠征的人遙無歸期。
但得龍庭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如果當年的飛將還在的話，一定不會讓入侵者度過陰山。
按照楊慎的說法，似乎一代不如一代。但是王昌齡出塞時大約在724前後，當時張說在西域所向披靡，邊疆因此而平定，在725年唐玄宗甚至在泰山舉行了封禪大典。
杜甫詩中說“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這麼好的時代，王昌齡為什麼還要“用意深”而語帶譏諷呢？
楊慎的解讀驗證了譚獻的觀點：
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未必不然”《復堂詞錄序》
結束語
至於飛將到底是誰，不知道詩友們是什麼觀點，老街個人的觀點更傾向於李廣。如果是我個人作詩的話，我在此處會用李廣的典故，也希望讀者理解為李廣。
至於衛青，我不這樣認為，除了衛青常常在律詩的對仗中和李廣相對外，用飛將明確代指衛青的詩似乎不多。另外，如果飛將是泛指，就沒有了典故本身的深意，缺少了詩家的味道。
李廣自己是個悲劇人物，但是他的子孫更加悲慘，長子和次子都比李廣死的早，小兒子李敢因李廣之死怨恨衛青，結果被霍去病射死。長孫大大的有名，即因蒙冤被漢武帝滅族而投降匈奴的李陵。李陵與被困匈奴的蘇武相識，蘇武歸漢時二人贈詩而別，蘇李詩（或言假託二人名字）成為漢朝詩的經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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