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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俊璉:一部家國血淚簡史——敦煌S.2607+ S.9931寫本研究

作者:由 古籍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1-06-23

鸞鏡未安臺是何意

一、S。2607+ S。9931寫本基本情況

S。2607寫本為卷子裝,存90行,首尾上下中間都有嚴重殘缺。S。9931為殘片,存10行,正好可以拼接在S。2607尾端第75-84行下方(見圖一)。綴合後尺寸約為29。5×136釐米,由4紙粘合而成。存詞,包括殘詞共28首。其中兩首見於《全唐詩》,為唐昭宗李曄的作品。其餘為不見於傳世文獻的佚詞。寫本有墨筆句讀,詞牌相同者,用“同前”“又同前”等標識。寫本中比較完整的詞,王重民《敦煌曲子詞集》(1950年初版,1956年修訂本)、任二北《敦煌曲校錄》(1955年)、饒宗頤《敦煌曲》(1971年)、林玫儀《敦煌曲子詞斠證初編》(1986年)、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1987年)、張錫厚《全敦煌詩》(2006年)、郝春文《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第十二卷(2015年)皆有校錄,蔣禮鴻《敦煌曲子詞校議》(《杭州大學學報》1959年第3期)、潘重規《任二北〈敦煌曲校錄〉補校》(《敦煌詞話》1981年臺北石門圖書公司)有補正。

伏俊璉:一部家國血淚簡史——敦煌S.2607+ S.9931寫本研究

背面抄《某寺交割常住什物點檢歷》(《斯坦因劫經錄》擬題,以下簡稱《什物點檢歷》),汙漬嚴重,行草體,墨跡暗淡。妙智《英藏敦煌遺書人物小考》透過對背面內容的考察,認為是歸義軍時期金光明寺的文書,題目應當叫《金光明寺法器雜物交割帳》。吐蕃佔領時期和歸義軍時期的敦煌寺院,多設有寺學,這些寺學的教學內容有詩詞歌賦。金光明寺是敦煌當時最大的寺院之一,據饒宗頤研究,敦煌一些大的寺院裡有教坊一類的機構,有戲場、樂舞隊、聲音人等,僧人要進行誦經、作偈、唱導的訓練。S。2607+ S。9931所抄的曲子詞就是進行訓練的備用教材。當這些教材不再使用時,寺院便用他的背面抄寫交割帳。

這是一份寺院儲存的寫本,曲子詞一面書寫工整,通常作為正面,《什物點檢歷》一面書寫潦草,通常作為背面。按常理,正面要抄得早一些。但對寺院而言,《什物點檢歷》是更重要的檔案資料。

二、寫本抄寫年代的考證

此寫本沒有題記,正面所抄的28首殘詞中,有6首《菩薩蠻》詞,其中《登樓遙望秦宮殿》、《飄搖且在三峰下》兩首詞見於《全唐詩》,題唐昭宗撰。《舊唐書·昭帝紀》等史籍明確記載作於乾寧四年(897)。那麼寫本抄寫時間的上限就是這一年(897)。寫本背面的《什物點檢歷》記錄了沙州某寺的部分幢傘、供養具、傢俱、銅鐵器、鐺鏊、函櫃等物品。其中供養具、傢俱、銅鐵器、鐺鏊等名目,為硃筆抄寫。其中一部分物品名目右上方有硃筆勘驗符號,可能是交接時點驗的標誌。《什物點檢歷》中有“經師堂在道政”、“法真”、“都判官”、“教授”、“管內法律”、“石寺主”、“陰寺主”等與人名有關者,其中“道政”還見於S。2711《金光明寺抄經人名》,S。3776《佛臨般涅槃略說教戒經一卷》,S。3905《金光明寺造窟上梁文》,可見他是歸義軍時期金光明寺僧人,生活在10世紀初期。據S。6417《同光四年(926)金光明寺徒眾慶寂神威狀》,法真於同光四年(926)任金光明寺寺主。而在《什物點檢歷》中法真還是普通僧人,所以該《什物點檢歷》抄於法真任寺主之前。這是寫本抄寫的下限。

趙鑫曄認為,該曲子詞集可能為張球所抄。理由有三:一是筆跡,敦煌文獻中有不少可確定為張球本人所抄的寫本,筆跡非常近似。二是曲子詞中既有蕃佔時期的作品,又有黃巢之亂後的作品,與張球所生活的時代也吻合。三是詩詞歌賦確實是張球所擅長的內容。如果確為張球所抄,那麼該寫本的抄寫年代下限就可以有個範圍。敦煌寫本中有十多件署名“八旬老人”的寫經題記,其中最晚的是BD10902(L1031)《金剛經》後題記:“辛未年七月廿日,八十八老人手寫流通。”經楊寶玉先生在前賢研究基礎上的考證,這位八十八歲的老人就是張球。辛未年為後梁天平五年(911)。那麼S。2067曲子詞寫本的抄寫時間最晚也在此年。

寫本的抄寫者可能是寫本的編集者,也可能僅僅抄寫其他人編集的寫本。如果張球確是此寫本的製作者,則他的經歷當要增補諸多內容。比如,張氏歸義軍時期,他曾被吐蕃俘虜過;他年近七旬時(唐昭宗初期)曾在到過長安,經歷了昭宗逃亡,長安遭受重大劫難等歷史事件。他的去世時間,或許正是金山國時期的大亂之中。金山國建立伊始(910),甘州回鶻便以重兵進攻敦煌,歸義軍勢弱力單,只得講和投降,有一篇《沙州百姓一萬人上回鶻天可汗狀》(P。3633)的投降書,也可能與張球有關。

三、寫本中詞集內容分析及曲子詞的性質來源的討論

S。2607+ S。9931綴合本曲子詞的內容可分為以下幾類:有關唐昭宗即位及華州事件的作品,宮廷樂工的一般感時抒情之作,詞集編集者自己的作品。

公元888年,壽王李曄即皇帝位,是為唐昭宗,李曄“體貌明粹,有英氣,喜文學。以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復前烈之志。尊禮大臣,夢想賢豪,踐祚之始,中外忻忻焉。”國家一派恢復振興的氣象。昭宗即位後,實施了一系列措施打擊宦官,鞏固皇權,取得了重大成果,但也造成了藩鎮勢力加重。景福二年(893),昭宗與鳳翔、隴右節度使李茂貞的關係惡化,昭宗討伐李茂貞,以失敗告終。乾寧二年(895),李茂貞再次兵圍長安,昭宗被迫出逃,尋求河東節度使李克用的庇護。而半路被華州刺史韓建挾持,於乾寧三年(896)七月十七抵達華州,期間與韓建關係日益惡化,導致皇室宗親十一王被殺,直到乾寧五年(898)八月才回到長安。

失調名一首正寫新皇帝繼位,朝野上下一派期待中興的景象:

國泰人安靜風沙,向秀地種呂閙任船車。聽海燕座金牙,提胡蘆帝薩金沙,長垂羅袖拂煙霞。齊拍手,賀我當家。

原寫本題署作“同前 般涉”,“同前”是說與前面所抄詞同調,因前詞已殘,故調名佚失。“般涉”,指宮調名。《敦煌歌辭總編》此詞題作“失調名 般涉調 賀當家”。當家,指當今皇帝。這首殘詞寫唐昭宗即位事。《舊唐書•昭宗紀》:“文德元年(888)二月,僖宗暴不豫。……及大漸之夕,而未知所立。……軍容楊復恭請以壽王監國。三月六日,宣遺詔立為皇太弟。八日,柩前即位,時年二十二歲。……帝攻書好文,尤重儒術,神氣雄俊,有會昌之遺風。以先朝威武不振,國命寢微,而尊禮大臣,詳延道術,意在恢張舊業,號令天下。即位之始,中外稱之。”這首詞的作者親歷了唐昭宗即位的重大事件,面對國家一派恢復振興的氣象,他感到興奮喜悅。

然而,好景不長,內戰旋起,昭宗出逃,被軟禁華州,唐皇室宗族集體遭屠戮。寫本中的六首《菩薩蠻》詞,集中反映乾寧年間華州事變前後這一重大事件:

登樓遙□(望)秦宮殿,翩翩只見雙飛燕。渭水一條流,□□□□□(千山與萬丘),野煙遮遠樹,陌上行人去。何處有英雄,迎歸大內□(中)。

飄搖且在三峰下,秋風往往堪沾灑。腸斷憶仙□(宮),□□□□□(朦朧煙霧中)。思夢時時睡,不語長如醉。何日卻迴歸,玄穹知不知。

御園照照紅絲罷,金風墜落沾枝架。柳色政(正)依依,玄宮照淥池。每思龍鳳闕,惟恨累年□(別)。計日卻迴歸,象似南山不動微(巍)。

千年鳳闕(爭雄棄,何時獻得安邦計。鑾駕在)三峰,天同地不同。 宇宙憎(嫌側,金作蒙塵客。閫外有忠)常,思佐聖人[王]。

自從鑾駕三峰住,傾心日夜思明主。慣在紫微間,笙□(歌)不暫閒。受祿分南北,誰是憂邦國。此度卻迴鑾,須交(教)社稷□(安)。

常慚血怨居臣下,明君巡幸恩沾灑。差匠見修宮,謁(竭)誠無有終。奉國何曾睡,葺治無人醉。尅日卻迴歸,願天涯總西。

其中《登樓遙望秦宮殿》、《飄搖且在三峰下》(見圖2)兩首見於《全唐詩》卷八八九,題唐昭宗撰。按《舊唐書》卷二十《昭宗紀》:乾寧四年(897),“春正月丁丑朔,車駕在華州行宮……七月甲戌,帝與學士、親王登齊雲樓,西望長安,令樂工唱御製《菩薩蠻》詞,奏畢,皆泣下沾襟。覃王以下,並有屬和。”《新五代史·韓建傳》:“建已得昭宗幸其鎮,遂欲制之,因請罷諸王將兵,散去殿後諸軍,累表不報。昭宗登齊雲樓,西北顧望京師,作《菩薩蠻》辭三章以思歸。其卒章曰:野煙生碧樹,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歸大內中。酒酣,與從臣悲歌泣下,建與諸王皆屬和之。”宋莊綽《雞肋編》:“華州子城西北,有齊雲樓基,昭宗駐蹕韓建軍,嘗登其上,賦《菩薩蠻》詞雲:‘安得有英雄,迎歸大內中’者是也。”則此二詞作於乾寧四年七月,昭宗原作三首,傳世文獻保留下來的只有二首。昭宗作的另一首《菩薩蠻》,饒宗頤《唐末的皇帝、軍閥與曲子詞》一文透過對詞中典故的分析,認為就是《御園照照紅絲罷》。這首詞,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認為是乾寧四年,原從李曄來華州之臣工將回長安,而有所。饒文辯駁曰:“詞中無數典故,出自帝王口吻,任氏均漠然置之,反說是作者率意,歌者傳訛,非妄說而何?”

伏俊璉:一部家國血淚簡史——敦煌S.2607+ S.9931寫本研究

其餘三首《菩薩蠻》,當是韓建和諸王的和作。《千年鳳闕爭雄異》,饒宗頤認為,史籍明確記載昭宗李曄作詞後,覃王李嗣周等有和作。“此首口吻唯覃王可以當之,故茲定為覃王所作”。覃王李嗣周於乾寧四年(897)六月被任命為鳳翔節度使,以代李茂貞。覃王赴鎮,而茂貞不受代,圍覃王於奉天。這年七月,韓建移書李茂貞,乃解除奉天之圍,覃王遂歸華州。八月,覃王與其他十王為韓建所殺。

《自從鑾駕三峰住》一首,其中有“受祿分南北”句,王重民《敦煌曲子詞集》:“南北指南北司,南司指廷臣,北司指宦官。”並引僖宗中和元年孟昭圖上疏:“北司未必儘可信,南司未必盡無用。”這個時期,僖宗與宦官密切,天下大事決於此,而待外戚殊薄,所以孟昭圖有此議。疏入,宦官田令孜扣留不奏皇上,不久遂矯昭貶孟氏為嘉州司戶參軍,並遣人沉於蟆頤津。事見《新唐書》卷二〇八。饒宗頤《唐末的皇帝、軍閥與曲子詞》認為詞中南北司,應指昭宗時事。乾寧二年(895),韓建、李貞茂、王行瑜極言南北司相傾,危害時政,請誅其太甚者。於是,三軍閥迫使昭宗貶宰相韋昭度,不久又殺之。“三帥以南北司既受祿而互相傾軋,又諸王掌兵,以召危亂。今諸王已除,社稷可安矣。故此首口氣,疑亦韓建所作,以剖明心跡。若然,則當在是年八月,與七月帝登齊雲樓令樂工唱御製《菩薩蠻》,相隔只一月而已”。昭宗作《菩薩蠻》辭三章後,韓建與諸王皆有和作。饒宗頤認為,韓建的和詞不止一首,“可能有三首,一與諸王同作,今不可見;一為修宮所作;一在殺諸王之後,故有‘常慚血怨居臣下’之語。君臣各制三章,自是講得通的。”

《常慚血怨居臣下》一首,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說:此辭乃華州修葺行宮之工匠對李曄所作《菩薩蠻》“飄搖”一章之和作,不但同內容,且依原韻。古工匠自撰之歌辭,確鑿可信者殊少,右辭曰“葺治”,明謂其所任者乃修繕工作。潘重規《敦煌詞話》認為:“任氏誤解‘差匠見修宮’,以為是華州修造行宮之工匠和昭宗的作品,事實上是說不通的。因為‘常慚血怨居臣下’、‘謁誠無有終’決不符合工匠的身份口吻。況且‘差匠’的意思是差遣工匠,所作詞的人應該是差遣工匠的人而不是工匠。”所以,從詞的內容分析,此詞是華州刺史韓建的和作。饒宗頤《唐末的皇帝、軍閥與曲子詞》透過對“血怨”“差匠修宮”等史事的考證,更加論證潘說之可信。而“工匠”云云,根本無緣見到皇帝,更遑論和詞。這裡有幾個歷史事實需要說明。第一,首句的“血怨”,指韓建殺諸王事。《新五代史》卷四十《韓建傳》記載,昭宗作《菩薩蠻》辭三章,“建心尤不悅,因遣人告諸王謀殺建,劫天子幸佗鎮。昭宗召建,將辨之,建稱疾不出。乃遣諸王自詣,建不見,請送諸王十六宅,昭宗難之。”韓建與昭宗和諸王的矛盾越發激化,“建與中尉劉季述誣諸王謀反,以兵圍十六宅,諸王皆登屋呼叫,遂見殺”。詞中“血怨”當指此。第二,關於“差匠修宮”事。《資治通鑑》:乾寧三年十月“丁巳,以韓建權知京兆尹,兼把截使。戊午,李茂貞上表請罪,願得自新,仍獻助修宮室錢;韓建復佐佑之,竟不出師。”乾寧四年(897)初,“詔以韓建為修宮闕使,諸道皆助錢及工材,建使都將蔡敬思督其役。既成,二月,建自往視之”。

寫本《獻忠心》一首,當是寫昭宗乾寧五年(898)八月御駕回長安事:

自從黃巢作亂,直到今年。傾動遷移每驚天。京華飄搖因此荒。空有心,長思戀明皇。願聖明主,久居宮宇。臣等然始有望常殊。弓劍更拋涯計會,將鑾驚步步卻西回。

這首詞,任二北《敦煌曲初探》說:“當是僖宗赴蜀以後,留京之人作。巢事始終四年,中和三年,公元883,長安已為唐收復。故此首之作時代,可以假定在882年,僖宗中和二年。”按,從整個寫本的詞作看,當是昭宗時代的作品。“將鑾駕步步卻西回”,明確提示鑾駕在長安之東,所以是在華州的樂工或大臣之作。僖宗赴蜀,乃西出長安,不得說“西回”。《資治通鑑》昭宗乾寧五年(898)八月,“己未,車駕發華州。壬戌,至長安。甲子,郝天下,改元。”這首詞所寫當即此事。

三年前,昭宗離開京城時,長安城在黃巢之亂後剛剛修葺一新,但乾寧三年(896)七月李茂貞攻克長安後,又一次燒殺搶掠,宮室俱焚。乾寧五年(898)八月昭宗回到長安,面對的正是這樣殘破的場景。P。2506寫本背面存殘詞5首,所寫也是乾寧事變。如《酒泉子》:

每見惶惶,隊隊雄軍驚御輦。驀街穿巷犯皇宮,祗擬奪九重。長槍短劍如麻亂,爭那(奈)失計無投竄。金箱玉印自攜將,任他亂芬芳。

詞中所寫,正是李茂貞入長安的情形。據《舊唐書·昭宗紀》及《資治通鑑》,乾寧三年(896)七月李茂貞兵入長安後,自中和以來所葺宮室、市肆,燔燒俱盡。《資治通鑑》胡三省於此注:“黃巢之亂,宮室燔毀,中和以來,留守王徽補葺粗完。襄王之亂,又為亂兵所焚,及僖宗還京,復加完葺。上出石門,重罹燒爇,還又葺之,至是為茂貞所燔。”任二北《敦煌曲初探》亦認為“與昭宗乾寧二年五月,李茂貞、王行瑜、韓建,各率精甲數千人入覲,京師大恐,人皆亡竄,吏不能止之情形,比較相合”。但《敦煌歌辭總編》改變了此說,因為P。2506“唐國裡”之“國”字,作武周新字,遂斷定此卷抄於盛唐。據王三慶先生初步調查,敦煌寫本中有武周新字者約500號,這些寫本中約有一半是武周時期所抄,其餘多為晚唐時期所抄。如P。2187《降魔變文》有題記明確說是抄於“天福九年(944)”,但其中“為灌頂之國師”句中“國”作武周新字。故不能以武周新字為孤證斷定寫本的時代。我們把這兩個寫本聯絡起來,判斷P。2506所抄詞亦作於昭宗乾寧末或光化初。

在華州的三年,昭宗雖然名義上是一國之主,但由於受到韓建的控制,等於過的是軟禁生活。韓建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又擔心別的軍閥藉機“清君側”,還是給予昭宗應有的優裕待遇,比如他從長安帶來的樂工,照樣進行演奏。由於昭宗本人愛好詞曲,他的創作透過樂工傳唱,流存下來了一些。除了前文有明確可考的《菩薩蠻》三首外,S。2607+ S。9931寫本還抄有兩首“御製”詞,第一首原卷題《御製》,第二首原卷題名《御製曲子》:

時清海晏,定風波。恩光六塞,瑞氣遍山坡。風調雨順,野老行歌。四寒(塞)休徵罷戰,放將仕(士),盡回戈。君臣道泰,禮樂讌中和。此時快活感恩多。願聖壽萬歲,同海嶽山河。似生佛向宮殿裡,絕升(勝)兜率大羅。

百花競發,煥新楊柳垂院光。向珠簾池,萬喜含芳。觀園裡青青,山川草木異禎祥。一萬人樂,行歌□泰時康。我□□明主,□中看景色在邊疆。更將新翻御製□□□,□步元戎,千秋萬歲,豐作得姚長。知存而治化,□□□舜禹湯。

這兩首詞,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擬名《獻忠心•瑞氣遍山河》,認為二首卷相續,內容一致,故為聯章。其《敦煌曲初探》曰:此曰“御製”,乃制曲,非制詞也。認為這兩首是玄宗所制之曲無疑。饒宗頤《敦煌曲》:“敦煌曲有‘御製’者,不知何帝所撰。考《新五代史》三七《伶官傳》雲:‘莊宗既好俳優,又知音,能度曲,至今汾晉之俗,往往能歌其聲,謂之御製者皆是也。’今S。373為李存勖同光元年(923)迎太后詩。敦煌卷寫於同光年間不一而足,若《嘆百歲詩》,當即《五代史》二七(《莊宗紀》)伶人所奉之《百年歌》。則《御製內家嬌》一類,可能為莊宗時之作品。”按,任先生、饒先生所說,都是一種猜測。這兩首詞與昭宗御製《菩薩蠻》三首同抄一起,當為昭宗御製之曲,內容則為歌頌昭宗所作。前引《資治通鑑》記載昭宗即位後,國家有中興之象,就是此兩首詞所寫之背景。

S。2607+ S。9931寫本中第二類曲子詞,是寫閒散優裕的生活情景。下面我們對這幾首比較完整的詞進行分析。

《西江月》三首:

女伴同尋煙水,今宵江月分明。馱(柁)頭無力,別一船橫。波面微風闇起,嬾掉(棹)乘船無定正(止)。拜詞處處闇聲,連天紅浪侵秋星。悟(誤)入蓼花藂裡。

皓(浩)渺天涯無濟(際),呂(旅)人船薄(泊)孤舟(洲)。團團明月照江樓。遠望秋花風起,東去不回千萬裡。乘船整置(正值)高秋,此時變作望鄉愁。一夜苦吟雲□(水)。

雲散金波初吐,煙迷沙煮(煮)沉沉。棹歌驚起亂西(棲)禽,女伴各歸南補(浦)。船押(壓)波光遙野(搖曳),虜(娛)歡不覺更深。楚詞哀怨出江心,整置(正值)明月當南午。

任二北《敦煌曲校錄》認為三首同詠女伴弄舟,又同卷相續,故為聯章。這幾首詞的作者,當為宮廷文人,或者樂工,內容寫宮女生活。

還有《浪濤沙》一首:

五兩竿頭風欲平,長(張)帆舉棹覺船行。柔虜(櫓)不施停卻棹,是船行。滿眼風波多陝汋(閃爍),□□(看山)恰似走來迎。子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

任二北《敦煌曲校錄》改調名為“浣溪沙”。詞寫盪舟愜意的情景。

值得注意的是失調名一首:

良人去住邊庭,三載長征。萬家拈(枮)杵搗衣聲。坐寒更。添垂玉淚,嬾頻聽。向深閨,遠聞雁悲鳴。遙望行,三春月影照階庭。簾前跪拜,人長命,月長生。

原寫本題詞牌“浣溪沙”是不正確的,所以王重民《敦煌曲子詞集》此首列入“失調名”。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原本調名《浣溪沙》,非,《唐雜言格調》擬名“搗衣聲”,茲從之。“三春月影照階庭。簾前跪拜,人長命,月長生”,這是唐代貴族婦女拜新月的習俗。《雲謠集》收錄有《拜新月》:“蕩子他州去,已經新歲未還歸。堪恨情如水,到處輒狂迷。不思家國,花下遙指祝神祇。直至於今,拋妾獨守空閨。上有穹蒼在,三光也合遙知。倚幈幃坐,淚流點滴,金粟羅衣。自嗟薄命,緣業至於斯。乞求待見面,誓不辜伊。”詞寫女子在月下自嘆命薄,惟有祈求能和丈夫早日相見,併發誓決不辜負他。與這首《良人去住邊庭》情境相近。《樂府詩集》卷八二《近代曲辭四》收有李端《拜新月》:“開簾見新月,便即下階拜。細語人不聞,北風吹裙帶。”又吉中孚妻張氏《拜新月》:“拜新月,拜月出堂前。暗魄深籠桂,虛弓未引弦。拜新月,拜月妝樓上。鸞鏡未安臺,蛾眉已相向。拜新月,拜月不勝情。庭前風露清,月臨人自老,望月更長生。東家阿母亦拜月,一拜一悲聲斷絕。昔年拜月逞容儀,如今拜月雙淚垂。回看眾女拜新月,卻憶紅閨年少時。”《全唐詩》中還儲存了三首拜新月詩:卷四九四施肩吾《幼女詞》:“幼女才六歲,未知巧與拙。向夜在堂前,學人拜新月。”卷七五六徐鉉《禁中新月》:“今夕拜新月,沈沈禁署中。玉繩疏間彩,金掌靜無風。節換知身老,時平見歲功。吟看北墀暝,蘭燼墜微紅。”卷八〇二常浩《贈盧夫人》:“佳人惜顏色,恐逐芳菲歇。日暮出畫堂,下階拜新月。拜月如有詞,傍人那得知。歸來投玉枕,始覺淚痕垂。”這些作品所寫無一不是貴族階層,說明《良人去住邊庭》也是從宮廷流散出來的作品。

寫本中寫錯調名的還有幾首,如有三首署“浣溪沙”調名的詞,任二北、王重民、饒宗頤先生皆認為非是,當為失調名:

浪打輕船雨打蓬(篷),遙看蓬下有魚翁。莎苙(蓑笠)不收船不繫,任西□(東)。即問魚(漁)翁何所有,一臺(壺)清酒一竿風。山月與漚(鷗)長作伴,在五湖中。

倦(卷)卻詩書上釣船,身披莎苙(蓑笠)執魚竿。棹向碧波深處去,復幾重灘。不是從前為釣者,蓋緣時世厭良賢。所以將身巖藪下,不朝天。

一隊(陣)風去(起)吹黑雲,船車撩亂滿江津。浩涆洪波長水面,浪如銀。即問長江來往客,東西南北幾時分。一過交(教)人腸欲斷,謂行人。

這三首詞的作者,即“倦(卷)卻詩書上釣船”的這位文人,他目睹了當時觸目驚心的社會動亂,“所以將身巖藪下,不朝天”,希望過一種“蓑笠不收船不繫,任西東”、“一壺清酒一竿風,山月與漚長作伴,在五湖中”的生活。但作者又明確說:“不是從前為釣者,蓋緣時世厭良賢。”點明為釣者的原因,是典型的下層文人抒寫懷才不遇的作品。

寫本原題“曲子恭怨春”的作品:

柳條垂處也,喜鵲語零零。焚香稽告素(訴)君情。慕德(得)蕭稂(郎)好武,累歲長征。向沙場裡,輪(掄)寶劍,定攙槍。去時花欲謝,幾度葉還青。遙思相(想)夜夜到邊庭。願天下銷戈鑄戟,舜日清平。待功成日,麟閣上,畫圖形。

《敦煌歌辭總編》擬名《宮怨春•到邊庭》。岑仲勉《隋唐史》第二十三節《西方樂曲影響與開元聲律及體裁——從實踐論看詩詞與音樂之分合》疑“恭怨春”三字是《教坊記》所見“宮人怨”之訛。按,據《唐六典》,唐代貴族之家,門多列戟。出土唐墓門多畫戟。此詞雲“願天下銷戈鑄戟,舜日清平”,又云“待成功日,麟閣上,畫圖形”,則作者或為隨從昭宗的宮廷樂工或上層文人。

S。2607寫本中這第二類作品,或描寫湖光山色、盪舟悠閒的優裕生活,或抒發厭倦官場、人生如寄、隱居逍遙的高士情懷,或寫少女嬉戲,或寫佳人相思,其作者當為上層文人,或者宮廷樂工。尤其是其中書寫宮廷拜月風俗的作品和出自皇帝的御製曲,更是把其來源鎖定在宮廷。因此,S。2607詞集中有唐昭宗和大臣的詞作,也有反映宮廷生活的作品,這些歌辭只能出自宮廷。掌握這些曲詞的樂工,在中晚唐的大亂中流散到民間或諸侯割據之地,他們把這些曲詞也帶到民間。所以,曲子詞的真正源頭應當就是宮廷,而不是民間。敦煌曲子詞的代表《雲謠集》雜曲子共30首,有S。1441和P。2838兩個寫本。這30首曲子詞,可以明確說是“酒筵競唱”的歌辭,雖然其中可能有民間的歌辭,但由其中皇帝御製的兩首《內家嬌》和宮中婦女的兩首《拜新月》可知,《雲謠集》是宮廷歌辭。宮廷樂工演唱的歌辭,除了皇帝或大臣創作的之外,改造民間歌謠是重要來源。S。2607+S。9931寫本詞集是與《雲謠集》同類的作品集,與稍後的《花間集》性質上並沒有太大區別。

S。2607+S。9931綴合本還抄有一首題名《傷蛇曲子》的歌詞,殘損很嚴重,據殘缺部分推算,總字數在130字左右,是一首敘事體的長調。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認為:“以‘聽說’開端,分明是講唱口氣,下片‘蒙君’句又顯屬代言,宜據此斷其體用為講唱辭,是從一較大之指令碼摘出者。”原寫本題作“傷蛇曲子”,則為曲子詞無疑。開始寫道:“聽說昔時,隋侯奉命”,表明是故事敘述體。其中的殘辭,也可展示一定的故事情節:隨侯是在漢水邊上發現傷蛇的;他發現受傷的蛇後,“開展芝囊,取藥封裹”,停留了大概十天,等傷蛇痊癒後繼續出使;等他回來之後,遇到一位十六歲的童子。由此我們判定《傷蛇曲子》是一首唐代的敘事文字的插詞,其故事情節比較曲折。P。3128也有一首曲子詞《浣溪沙》:“結草銜珠不忘恩,些些言語莫生嗔。比死共君緣外客,悉安存。百鳥相依投林宿,道逢枯草再生春。路上共君先下拜,遇藥傷蛇口含真。”與《傷蛇曲子》內容相近,從內容語氣看,也和敘述故事有關。敦煌變文中講的部分和唱的部分內容相連,講唱者往往在敘述一定的情節之後,以唱詞進行小結。《傷蛇曲子》和《浣溪沙》“結草銜珠不忘恩”當是這一類唱辭。

《傷蛇曲子》的民間性,並不影響大量曲子詞經過宮廷改編陶冶的性質。據中唐人郭湜《高力士外傳》記載,唐玄宗從蜀中回到長安,經常和高力士等“或講經、論議、轉變、說話,雖不近文律,終冀悅聖情”。這四種講誦形式的文字,在敦煌寫本都有留存,講經文(如P。3808《長興四年中興殿應聖節講經文》)、論議文(如P。3716等《晏子賦》和P。2718等《茶酒論》)、變文(如P。2614《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並圖》)、話本(如S。2073《廬山遠公話》和S。2144《韓擒虎話本》)。除了講經文比較文雅外,其他三種都應當是下層的文藝。但一旦被玄宗引進宮廷,當然要經過文人雅士的改造。曲子詞要繩之以樂律,更要經過雅化。唐代最專業的樂工就在禁中教坊。所以,曲子詞出自宮廷,當無疑問。

四、詞集編者的考證

上文對S。2607+ S。9931寫本中的詞作了分析,討論了前兩類曲子詞。還有第三類曲子詞,從內容和語氣看,應當是本曲子詞集編者的作品。如《贊普子》一首:

本是蕃家帳,年年在草頭。夏月披氈帳,冬天掛皮裘。語即令人難會,朝朝牧馬在荒丘。若不謂(為)拋沙塞,無恩拜玉樓。

他本來是落蕃人,居住在蕃家的帳篷裡,以牧馬為生。後來回到敦煌,又曾作為歸義軍使臣出使朝廷,到了長安,親歷了唐昭宗時期的重大事件,尤其是韓建挾持昭宗至華州,並藉故殺害十一王的事,對他震動很大。他回憶在吐蕃“夏日披氈帳,冬天掛皮裘。語即令人難會,朝朝牧馬在荒丘”的生活,感慨萬千。出使長安,見到新即位的皇上,他感到萬分榮幸。

我們認為,這位文人,喜歡曲子詞的文字,但對音樂和曲子並不在行,他曾自嘲說“蠻騫不會宮商”(見P。2506背),應當是寫實。所以他整理的這個詞集總是把詞牌抄錯。如《五兩竿頭風欲平》《八十頹年志不迷》兩首,原寫本調名作“浪濤沙”,任二北《敦煌曲校錄》認為當作“浣溪沙”。《良人去住邊庭》一首,原寫本調名作“浣溪沙”,王重民《敦煌曲子詞集》列入“失調名”,認為原寫本題“浣溪沙”者誤。饒宗頤《敦煌曲 》仍用“浣溪沙”名,而注曰誤。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認為調名應按《唐雜言格調》作“搗衣聲”。

這位曾為蕃家牧馬人的文人,還與P。2506卷背的殘詞有關,或者說此殘本當是他編集過的另一個曲子詞集。P。2506卷背殘存詞5首,其中《臨江仙•岸闊臨江底見沙》也見於S。2607。第一首殘存30字:

[前殘]塞,舊戎裝,卻著漢衣裳。家住大楊海,蠻騫不會宮商。今日得逢明聖主,感恩光。

這是作者自道。他從邊塞回到內地,脫掉“舊戎裝”。“今日得逢聖明主,感恩光”,正是S。2607寫本“若不謂拋沙塞,無恩拜玉樓”。P。2506另有兩首《獻忠心》:

臣遠涉山水,來慕當今。到丹闕,御龍樓。棄氈帳,與弓劍不歸邊地,學唐化,禮儀同。沐恩深。見中華好,與舜日同。垂衣理,菊花濃。臣霞方無珍寶,願公千秋住。感皇澤,垂珠淚,獻忠心。

驀卻多少雲水,直至如今。涉歷山阻,意難任。早晚得到唐國裡,朝聖明主,望丹闕,步步淚滿衣襟。生死大唐好,喜難任。齊怕(拍)手,奏仙音。各將向本國裡,呈歌舞。願皇壽,千萬歲,獻忠心。

我們把這三首詞與S。2607所寫“本是蕃家帳,年年在草頭。夏日披氈帳,冬天掛皮裘。語即令人難會,朝朝牧馬在荒丘。若謂拋沙塞,無恩拜玉樓”、“長垂羅袖拂煙霞。齊拍手,賀我當家”及“唐堯鴻恩四補海內樂”等殘句對比一下,很明顯非常相似,當為同一人所作。

這位曾為蕃家牧馬人的使者,從長安回來,帶來了流傳於長安的曲子詞。這些曲子詞,大多是社會上流傳的來自宮廷的作品。作為一個文學愛好者,他把自己的創作與宮廷樂工流散出來的曲子詞抄到一起,彙集成了這個寫本。

S。2607寫本還抄了一首詞:

八十頹年志不迷,一竿長地坐磻磎(溪)。釣□□□□□□□時清。直道守池(雌)頻負命,子(紫)鱗何必用東西。我不

伏俊璉:一部家國血淚簡史——敦煌S.2607+ S.9931寫本研究

這首詞以姜太公磻溪釣魚自況,謂長竿直鉤,與世無爭,像嚴子陵那樣直道守正,不用東西奔走。這首詞的作者已經八十多歲了。這位八十歲的老人,與敦煌寫本題記中反覆出現的“八十老人”當為同一個人。楊寶玉先生考證這位八十老人就是張球。那麼這首詞也當為張球晚年的作品。張球就可能就是本寫本的編集者。

古代文人編輯詩文總集,總是在其中夾雜自己的作品。《詩經》在周王室正式“定樂歌”之前,以不同的類別流傳在不同時空,其中一些類別還保留在後來的成集中。如風詩有諸多“組詩”,郭晉稀先生曾加以論證。這些組詩,其中必有作者或彙集者的詩作,可惜已不可考證。而《雅詩》中,還可以考證出一些蛛絲馬跡。如《節南山》的作者為家父,則此詩前後數篇同類作品當是家父編輯流傳的。同樣的道理,寺人孟子把斥責讒言的一組詩編為一集,另加上自己的《巷伯》。至於《小雅》中的《常棣》《伐木》《天保》,《大雅》中的《假樂》《民勞》《蕩》《江漢》《常武》,都和召伯虎有關係,是他編輯的宣王中興時期的一組詩,其中就有他自己的作品。《楚辭》的成書更是明顯,至少經過宋玉、淮南小山、劉向、王逸四次編輯,每一次編集,編集者都要加上自己的作品。

這種編輯前人或同時人詩文集加上編輯者自己作品的習慣,在敦煌其他寫本中也多見。Дx3871+P。2555綴合寫本抄錄詩211首、文2篇,其中落蕃人毛押牙在抄完劉商《胡笳十八拍》後,情難自禁地附上自己的第十九拍:“去年骨肉悲[□]坼,不似今年苦為客。失土翻同落水瓶,歸蕃永作投河石。他鄉人物稀相識,獨有夫君沉憐惜。歲暮態情生百端,不覺愁牽加一拍。”而其中的60首陷蕃詩,經考證也是毛押牙所作。毛押牙編集的這個文學寫本,把唐人詩文和自己的作品彙集到一起。P。4660是“敦煌名人名僧邈真贊彙集”,該卷正面抄錄了吐蕃和歸義軍時期的邈真贊共39篇,作者主要有:悟真、蘇翬、張球、惠菀、竇良器、李顓、善來、洪䛒等,而悟真創作的有14篇之多。卷背抄闕題的七言詩15行,與正面為同一人所抄。39篇《邈真贊》中,寫作時間最晚的是悟真撰寫的《杜氏邈真贊》,P。4660僅存尾題殘文,藤枝晃把它和P。4986綴合,發現了題記“於是龍紀二年庚戌(980)二月蓂落柒葉記”,而諸多作者中,也以悟真和張球最晚,悟真卒於乾寧二年(895)三月(P。2856),而張球據楊寶玉考證,卒於後梁開平五年(911)以後。但寫本後附錄的七言長詩云“寂然空院坐階墀”“苦是釋門先老將”,則詩的作者是佛門之人。所以,我們初步判斷本邈真贊集是悟真所彙集,該寫本的編者也是悟真。根據我們對悟真現存作品的分析,晚年的悟真,百病纏身,廣明元年(880)七月七日,前河西節度使掌書記、試太常寺協律郎蘇翬為悟真撰有邈真贊,其中有“耳順從心,色力俄衰,了蟾蜍之魄盡,覯毀篋之騰危”(P。4660)的話,知古稀之年的悟真一度病危。但之後漸康復,不久因風疾相兼,致半身不遂,自責身心,作《百歲詩》十首並序。闕題的七言長詩當是他晚年的作品,當他編完了39篇《邈真贊》後,昔日的朋友,大多已不在人世,老人心灰意冷,孤寂難耐,寫下了這首詩:“悲咽老來怨恨多,寂然空院坐階墀。燕語[□]啼愁煞我,那堪更睹雁南飛。人生厚薄誰能定,世路應知有盛衰。苦是釋門先老將,臨年誰料數分離。前歲珍珍拋我去,今春象象又先歸。北堂空有行來跡,西院休聞誦古詩。……”詩以年邁僧人口吻感嘆歲月流逝,年老苦悲,萬事皆空。

S。2607+ S。9931綴合寫本正面的曲子詞,是隨唐昭宗從京師到華州,從華州回到京師,又流落到民間或諸藩鎮的樂工傳播出來的,也許是他們演出用的備忘抄本。這位敦煌來京師的使者在這個備忘本的基礎上,加進自己的作品,抄錄為這樣一個曲子詞寫本。其內容和形式的多樣,亦可見當時宮廷樂工演唱內容的豐富。整個寫本中,編者的經歷和思想情感表現得十分明顯,他曾陷蕃而被迫牧馬,後出使長安,其時昭宗剛剛即位,國家氣象興盛,人們對新君期望很高,詞家也情不自禁為之歌唱。但藩鎮割據,陰霾籠罩,昭宗被劫華州,皇家宗族被集體屠殺,長安宮室再次化為灰燼,樂工四散,以昭宗為代表的皇族發出絕望的吟唱。這位編者經歷了國家的災難,痛定思痛,思緒萬千。樂工所唱愜意自由的生活,也是編者美好理想的展示。而一曲悠長的《傷蛇曲子》,在歷史的穿越中寄託了編者的無盡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