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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之分析

作者:由 文化學者黎荔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2-03-22

受不完勾頭罪比喻什麼

作者:黎荔

復仇之分析

看到一篇研究文章,關於烏鴉的復仇。美國西雅圖的研究人員對烏鴉進行了很長時間的研究。他們發現烏鴉能夠記住人的臉,即使是一年沒有見過。但是再次出現的時候,它還是能夠辨認出來。事實證明,烏鴉非常的記仇。它們不僅記得那些囚禁它們的人的面孔,甚至多年之後依然對他們心懷怨恨,它們會攻擊、啄食和俯衝轟炸它們的前擄掠者。西雅圖的這些研究人員曾經戴著面具,大量的捕捉烏鴉進行研究。他們這張面具已經被烏鴉深深記住了。每一次帶著面具出現都會被遭到烏鴉的跟蹤或者襲擊。曾經有一次某位研究人員,帶著這個面具在校園裡面遊蕩,這時候很多烏鴉都加入了這場復仇的盛宴,據說這一次多達50多隻的烏鴉,向他衝過來。本來早就事過境遷了,烏鴉應該很容易諒解和遺忘,但它們沒有,也許這來自於烏鴉令人難以置信的記憶力,但是為什麼它們堅持要攻擊那些不喜歡的人,我們對此毫無頭緒。如何讓復仇的烏鴉從俯衝轟炸中消失?在被囚禁時更好地對待烏鴉,能否抑制它們的報復心理?這些都尚在研究之中。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對動物友善一點不會有壞處,尤其是那些記憶力驚人的動物。

說起來,比烏鴉更聰明的動物人類,對於曾經的傷害與失去,更是會深深記恨。人類的復仇欲根植於基因之中,是人就會有復仇心。所謂復仇心,就是對失去的人與物的愛。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愛與恨原本一體。心理學家弗羅姆認為“那些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足以激起復仇之情的人,這是佛教和基督教的觀念中,一切人的至高理想。”而事實上,更多的是“焦慮的、囤積的人急於復仇,這種人害怕自己的損失永不得彌補。”甚至,我們看到一生向善,安詳富於愛心的人,在受到特殊刺激時,也會激起強烈的、有時幾乎是強迫性的攻擊。當我們從報刊或史書上讀到人類互相殘殺的事實時,儘管我們可能因恐懼而退縮,但在內心深處卻很清楚:我們每個人心中都包藏著同樣的野性衝動,這種衝動會使我們走向謀殺、虐待和戰爭。

復仇之分析

記得以前讀法國象徵主義詩人波德萊爾的《惡之花》,波德萊爾的比喻既大膽又新奇,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他擅長化抽象為具體,在他的筆下,“復仇”像一個紅胳膊的女人,他將“復仇”這種抽象情緒,化成了具體的、可感知、可觸碰的物象,一個歇斯底里的、揮舞著剛勁胳膊的、紅色的復仇女人。記得當時讀到這個比喻,我首先想到了美狄亞,希臘神話中的女性,科爾喀斯國王埃厄忒斯的女兒,與阿耳戈號的英雄伊阿宋一見鍾情,並用魔力幫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雙雙乘船私奔。伊阿宋回國後,移情別戀,美狄亞極度悲憤,由愛生恨,殺死自己與伊阿宋所生的兩個孩子,毒死伊阿宋的新歡,逃往雅典。我還想到了莎樂美,先知約翰遭到巴比倫國王希律王的抓捕,被關進了監獄。在希律王的生日宴會上,巴比倫公主莎樂美愛上了施洗約翰,並向他獻愛。但約翰昂起了自己高傲的頭,拒絕了莎樂美的愛。與此同時,繼父希律王要求莎樂美為自己獻舞。並承諾只要莎樂美的舞蹈讓自己開心,就可以答應她的任何要求。遭到愛情拒絕的莎樂美此刻已由愛轉恨,怒火讓她成為了一個“復仇女神”。她在希律王面前舞蹈:輕紗飛舞,美得動人心絃,她優美絕倫的舞蹈只為迷惑繼父,而讓繼父答應將辜負了她愛情的約翰置於死地。最終,希律王殺害了施洗約翰。莎樂美在皎潔的月色中俯下了身,吻著她死去的愛人的唇,愛和恨在死亡與舞蹈中完結。從美狄亞到莎樂美,女子對於戀愛,比男子加倍的誠懇;對於復仇,也較男子加倍的狠毒。當然,她們都是一種戲劇型的極端人格,現實中,大多數女人情感受創,哭一哭也就過去了,她們沒有那麼剛硬的意志,幹不來複仇這種事。

人心既有美與善的一面,也有永遠探不到底的黑暗。不能高估人性之善,缺少了對人性的監督和制約;也不能低估人性之優美,把每個人都看成魔鬼,以為這個世界沒有愛,沒有信任,沒有溫暖,對人和人性徹底失去信心。人性是惡的,所以必須監督,必須制約;人性也是善的,所以,要去愛,去同情,去尊重每個人的生命和權利。

在我們的法律審判中,對於傷害的定罪,只適用於肉體創傷,被毀滅的人心卻少人看見。很多罪惡,所破壞的並不僅僅是我們眼睛看得到的東西,而是深深地侵入人們心中,破壞了人們心中最根本的東西。在心靈的廢墟上,人們被某種根本性的傷害長久地困擾。在心靈的天空上,出沒著復仇的黑色鴉群,鋪天蓋地、俯衝轟炸。

復仇之分析

當我觀察著社會上的怨氣,轉化為一層又一層的暴戾之氣,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受害者,轉而對他人又充滿殺伐之氣。到底是解釋為生存環境的擁擠而造成的狂躁,還是因為被剝奪、承受喪失而由愛生恨,抵或是中國社會一直盛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信條,傾向於以受害者的主張來決定罪與罰的根本理由,似乎受害者天生就有報復的權利,報復成了受害人應得的補償。事實上,讓受害者得到發洩滿足,結果不過是鼓舞大家合理化暴力的使用,這使得社會進入一種“以暴制暴”的惡性迴圈。社會生存和心理競爭中的失敗者對社會的“報復”,以及心理、性格畸形者的引爆式殺人——就是這種“復仇正義”的內在邏輯推到極致的結果。幾千年過去了,如果人仍然處於很高的激素狀態、自衛狀態以及極低的道德狀態,那麼不過是印證了學者餘世存的一句話:“我們離做人還很遠,我們處在人類的前夜,只不過是類人孩而已。”

如果對於人類而言,復仇幾乎是天性,那麼,我們如何才能掙脫這一天性、完成文明的躍遷?夜深了,想到此時此刻,有1000多萬人已在西安這座城市睡下,並且不停地向它散發出氣味,從人類的毛孔中燃放來的蛋白質、酒精、香菸、慾望、仇恨、報復心、功名心、積聚著的毒素、排洩物……這些致汙物日復一日罩在城市的上空,怎麼能驅逐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