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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美宋詞|司馬槱《黃金縷》

作者:由 云云雲初夏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2-12-11

羞看驄馬回是什麼意思

黃金縷

【宋】司馬槱

妾本錢塘江上住,花落花開,不管流年度。燕子銜將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

斜插犀梳雲半吐,檀板輕敲,唱徹黃金縷。望斷行雲無覓處,夢迴明月生南浦。

醉美宋詞|司馬槱《黃金縷》

司馬槱進士及第後到洛陽做官的頭一天,便做了一個夢。一路奔波,人困馬乏,他一進洛陽城,尋了住處便睡下了。恍惚間見一女子,款款走進帳中,用檀板打著節拍唱了一首歌給他聽,唱了半闋就不唱了,轉身便要離開,司馬槱一見美人要走,急忙叫住,問她這是什麼曲子,美女說,這是《黃金縷》。

夢見美女為自己唱歌,這本來並不稀奇,但這個夢奇就奇在,美女臨走還鄭重其事地對司馬槱說:“我們以後會在錢塘江上相見。”

五年後,司馬槱被任命到杭州做秦少章(秦少游弟弟)的幕僚,司馬槱與秦少章談起了五年前的這個夢,秦少章非常驚訝,說:“你官舍後面的西泠就是蘇小小的墓呀。”這才知,夢中為自己唱歌的十有八九就是蘇小小了。司馬槱與秦少章便一同出來,尋了蘇小小的墓拜祭。回去之後,司馬槱便補了這首詞的下闋。

之後的事情便屬於無厘頭的內容了。不久,司馬槱病重。有一天,船工看見司馬槱牽著一個女孩的手一起上了自家停在河邊的畫船。他便問:“大人你這是要去哪裡?”話音剛落,便看見船尾燃起大火。船工急著回家報告,走到門口,聽見家人在慟哭。原來司馬槱已經病逝了。船工剛才所見的,是司馬槱的鬼魂。至於那美麗的女孩子是誰,不說大家也能猜到了。

其實,所有的故事都是好事者根據這首《黃金縷》臆測而來。又或者,是司馬槱故弄玄虛也說不定,又或者,是真做了這個夢也說不定。讀書人在夢裡看到美女對著自己唱情歌,但那歌的原創者其實也還是他本人,不過是在夢裡寫就罷了。

上闋便是司馬槱夢中女子所唱的歌。我一個人錢塘江上居住好寂寞,花兒落了又開,開了又落,燕子飛來又飛去,將大好春光盡消磨,隔著紗窗聽見黃昏的小雨淅淅瀝瀝,聽得我好生傷悲。

下闋是司馬槱夢中所見。她鬢髮美如墨雲,如月的犀梳斜插鬢角,如月出雲間。她一邊用檀板打著節拍,一邊隨著節拍唱歌,歌聲清亮。一曲唱罷,《黃金縷》的餘音飄飄渺渺,似從雲端而來,又似向雲端而去。突然,她的身影幻化如雲飛離我的視線。我望遍長空,尋找她的蹤影,那片雲光霞影已不知所蹤。我從夢中醒來,眼前依稀,行雲歌影,似無似有。春水初平,月出其間,皓然無語。

“犀梳”,犀牛角製成的梳子。“檀板”,一種打擊樂器,“制以木為板,以繩聯之”。“徹”,曲子的結尾。“行雲”用巫山女神“朝為行雲,暮為行雨”的典故。

發生在西湖上的夢太多,而最為動人的夢,就是蘇小小了。圍繞著蘇小小所生髮的夢,古往今來,不計其數。司馬槱的夢是其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個。

醉美宋詞|司馬槱《黃金縷》

蘇小小的名字最初出現在古樂府裡的《錢塘蘇小小歌》之中: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

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這首詞是別人以蘇小小的口吻所作還是蘇小小本人所作,不得而知。蘇小小是何許人也,亦不得而知。《樂府廣題》雲:“蘇小小,錢塘名娼也,蓋南齊時人。”這短短十三個字也不過出於臆測。此詩最早見於六朝南陳徐陵編輯的詩集《玉臺新詠》中,所以,人們便推斷她應該是南齊人。至於名娼,則更是自以為是的論斷了。但這並不影響蘇小小的存在。詩題《錢塘蘇小小歌》,自然是生在錢塘了。至今,西湖畔,蘇小小墓仍是遊人如織。蘇小小,不再是美女的代名詞,也不僅僅是一場愛情悲劇中的主角,她是男人心中完美女人的化身。

目光中“蘇小小”三字映入眼中那一刻,“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的青春女子的幽然彈唱,讓俗不可耐的男男女女產生了片刻的心動。

總之,這首詩就若一粒花種,在往後的日子裡,生髮花叢簇簇。

短短20個字,小小便在我們的腦海裡活了起來。這歌聲是如此的清淡,又是如此的熱情,是如此的謙卑,又是如此的自信。既羞怯又大膽,既執著又淡定。

醉美宋詞|司馬槱《黃金縷》

詩中的西陵,就是現在的西泠橋,西湖三大情人橋之一,蘇小小死後就葬在西泠橋畔。這是小小邂逅情郎阮鬱的地方,當時,阮鬱指著西泠橋畔的松柏說:“青松作證,願同生死。”

故事的結局人人都想得出來,阮鬱說,待我回去稟明家父,便明媒正娶地迎你回去。小小哪裡懂男人心機,她痴痴地等情郎回來。因他,她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小女人。幾年後,她終於在西泠橋畔等來了情郎,一見面,他便說,他已經娶妻了,願納她為妾。她冷冷地轉過頭去,咬住嘴唇,用顫抖而冰冷的聲音說:“這裡可沒有青松為你作證。”

面對別人的勸解,她只答非所問地說:“我的心是乾淨的。”

“我的心是乾淨的”,她看穿了這個虛偽世界對她所潑的汙水。面對富家子的糾纏,她指著庭院中盛開的梅花吟道:“梅花雖傲骨,怎可敵春寒。若要分紅白,還須青眼看。”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小憔悴的臉頰慢慢恢復了一些顏色。她復穿起舊時衣裳,細細地畫了淡妝,坐在繡閣中輕輕撫琴。對來訪的舊客,她悽然的目光一度掠過虛空,突然化作嫵媚,一笑傾城。

那一日,她遇見了他,他不是富貴公子,只是一個落魄書生。她想起了那個他,富貴如雲,她從來不看重這些,他卻因富貴而背棄前言。她淡然一笑。開啟箱子,她取出一錠銀子贈與他,去實現你的理想吧。經歷了這些事後,她已不在乎他是否會回來,是否還會記得她。他捂不暖她的春寒,卻也能讓她心中生出一粒種子,在塵埃裡開出一朵花來。走吧,我放你走,即便你不再回來。

他終究也不是她的,他走了。也不知是否給過她許諾,就算給過,她亦是不信了。和所有妓女和窮書生的愛情故事結局一樣,窮書生金榜題名,高官得坐。不同的是,他沒有娶了宰相之女,而是念著那紅塵女子的深情厚恩。

醉美宋詞|司馬槱《黃金縷》

他回來了。她還在那裡,一抔黃土,她小心地把自己種在了裡面。墳塋上,亦開著一些小野花,隨著風搖擺。立在小小墓前的鮑仁留下這樣一句話:“千秋俠義,誰知反在閨帷。”這句話,徹底定格了小小,她不再是男人眼中的完美情人,而是需要仰視的玉面俠女。直到清代,隨園主人袁枚還有一方私印,“錢塘蘇小是鄉親”。詠蘇小小的詩有無數,最用情、最珍重的應該是李賀《蘇小小墓》: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久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

他滿懷恨意地說道:“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他恨世間無情無義的男子,也恨自己晚生了兩百年,不能守護他的小小女神。因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