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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誰也不知道一扇扇門的背後,是怎樣一個世界……

作者:由 今夜有情故事匯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3-01-19

那衛生幾願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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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馬大哈,一不小心又把鑰匙落在屋子裡。與父母家有幾十公里的距離,去那邊取鑰匙,估計半天時間就沒了。我只好耷拉著腦袋來到小區門口這個不起眼的鋪子,向這個頭髮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人求助。

故事:誰也不知道一扇扇門的背後,是怎樣一個世界……

這個開鎖鋪子,據說已在此處安營紮寨二十多年之久。這麼長的營業時間內,鐵打的小區流水的居民,不同年齡、性別、職業的顧客登門,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希望老人替他們解燃眉之急。門鎖上了,不算特別大的事情,卻給生活帶來諸多不便。

剛開始開鎖那會兒,老人還不到五十歲,正值壯年,就是用這門手藝讓一對兒女順利從大學畢業。此前,他遇到一位老師傅,對方看他忠厚老實,生活上有些拮据,自願免費向他傳授技藝。師傅告訴他,學這門技藝先要有好的人品,因為別人來你這裡配鑰匙,等於把安全交到你手裡。一些居心叵測之徒,會利用這門手藝做違法犯罪之事。

這些年,老人開了數不清的鎖、配了不計其數的鑰匙。他的世界,就是一扇扇門、一把把鎖芯和鑰匙,聽上去有點冷冰冰,不近人情。

聽我說出這個想法,這位開鎖匠連連搖頭。

“不是你想的這樣。透過開鎖、配鑰匙,我充分見識到這個社會的人情冷暖。誰也不知道一扇扇門的背後,是怎樣一個世界。”老人說話聲音洪亮,無意間說出一句帶有哲理性質的警句。

開鎖匠首先提到一個和比他大十歲的老人,他不止一次為老人開過鎖。

這位老人就在住我對面那棟樓,頂層,從略顯凌亂的露天陽臺可以看出,這戶人家的主人對環境衛生狀況不是那麼在乎。一般子女在身邊或者子女經常過來探望、照料的老人,不大可能出現這種髒亂差的局面。

我果然沒有猜錯,這位空巢獨居老人有三個子女,個個都有出息。大兒子是美國一所常春藤院校的教授,已經在國外定居生活,很少回到國內;二兒子和小女兒均在外地,老二是地級市政府的職能部門負責人,管著幾百號人,經常加班出差;老么是一家媒體的首席記者,工作起來沒日沒夜。

都是社會精英啊!按理說養到這麼有出息的子女,還用愁晚年生活嗎?

不過從老人亂糟糟的住處,這個想法有些天真了。

子女們都有自己的事業,他們忙事業還來不及,把老爸拽在身邊,不是一個活生生的累贅嗎?

十年前老媽臨終期間,三個子女就為由誰照料推諉過。他們都認為自己的事業不能由於外因受到耽擱,別人應該承擔更多義務。正是基於這個想法,結果母親去世前都是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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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在照料,就連死後整理遺容也是這位五十多歲的大媽在代勞。

當時大爺歲數也不小了,子女不想讓他太受累。他握著老伴冰涼的手,嘴裡說不出一個字。

類似的遭遇,現在落到他的頭上。子女們不斷給他的銀行卡里打錢,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多抽出時間來陪他,把他一個人孤單地撇在這個小區。

有幾次老爺子熬不住寂寞,給三個子女打電話。電話那頭很不耐煩,說自己正忙著事情,沒工夫和父親閒聊。這位老父親結結巴巴,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通話結束得極其倉促。

在孩子們心中,也許他這個父親不過是一個符號般的存在。為了緩解他們內心的不安,他們採用最省力的方式——打錢,盡到屬於子女的責任。

“我不需要錢,我需要孩子們的關心,哪怕他們靜下心來和我嘮嘮嗑,我都能高興一整天。”對於老人這句話,這位開鎖匠感同身受。可是,老人的子女們不這麼想,反倒把這種情感上的訴求當作無理取鬧。

老人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容樂觀,大兒子提出建議:不如把父親送進條件最好的養老院,一人一個兩室一廳的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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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享受專人照料以及醫療護理。

這些服務員和醫療人員,可以避免意外發生時無法及時處理。聽上去這個想得非常周到,老人不領情,斷然拒絕住進養老院。就是死,也要死在家中。這個地方他住了很多年,早已有了感情,要一輩子守著這個老巢。

為此,老人和幾個子女發生爭執。爭吵的焦點,一開始還集中在是否住進養老院這件事,隨後擴散至幾個子女疏於對老人照料。老人老淚縱橫,長期積累的委屈在此刻徹底宣洩。他咒罵幾個不孝子女,同時罵自己瞎了眼,還不如養幾條狗來得實在。子女出息有什麼用,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自己對他們的疼愛,早被他們拋諸腦後,如今年老體衰,成為他們迫切想甩掉的包袱。說到這裡,幾個子女啞口無言。即使老父親聲淚俱下,似乎也無法改變幾顆鐵石心腸。

老人繼續留在這屋子中,還會因為忘了帶鑰匙,不得不來找開鎖匠幫忙。開鎖匠不肯收老人的錢,因為他同情這位老夥計。

可是同情就夠了嗎?他找不到一把鑰匙,能徹底解開老人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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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鎖匠對我提起的第二個客戶,在一年前離開人世。不過這個人的境遇,始終刻在開鎖匠的記憶深處。

這個男人我曾打過照面,感覺就是一個蓬頭垢面的油膩大叔,和這個年齡段的中年男士並無太多特別之處。

不過從開鎖匠的口中,我卻聽到一段非常傳奇的人生經歷。

這個男人在小時候就不怎麼安分,是弄堂裡的孩子頭,闖過不少禍,惹過不少事情,沒少捱過父親的皮帶。他學習成績一塌糊塗,反正是那種完全讓老師看不到希望的學渣,到最後老師懶得把他家長叫到辦公室,只要求他能在學校少添一點麻煩即可。

清楚老師這邊的底線,他在言行上稍有些收斂,不過在學習方面,他可不願吃

頭懸樑、錐刺股”

的苦頭,繼續當他的逍遙大仙。雖然在課業方面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他對異性的吸引力卻是致命的、難以抗拒的。特別是他放蕩不羈的性格、那雙憂鬱深邃的眼睛,以及略顯油滑的口舌,順利捕獲不少少女的芳心。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情竇初開,對愛情常常懷有不切實際的憧憬。她們更看重第一眼的感覺,更容易被花言巧語迷惑。

正是憑藉這兩把刷子,他身邊從來不缺女孩。他享受著花團錦簇的成就感,不急於與某個女生保持特別密切的關係,這樣子給所有人一種錯覺,似乎自己與他還有希望。這就有點類似馬戲團訓練動物,前方總是吊著一塊肉,這塊肉就是讓動物聽話的誘餌。然而任憑動物們如何費力,就是吃不到這塊肉。靠著這塊肉,動物們做出馴獸員要求的動作。

他的虛情假意,就是吊在女孩們面前的一塊肉。他不停展示這塊肉,就是不讓其中任何一個人得到它。靠著這個手腕,他可以享受更多女生的愛。就算知道他身邊不乏異性,女生們依然前赴後繼。

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而立之年。

多少個春宵良辰之夜,他沉浸在自己營造的幻境中。他以為這個幻境會持續下去,直到他生命的盡頭。然而他錯了,人的想法和處境會不斷變化。到了這個歲數,大多數女生找到人生的另一半。他們對婚姻愛情的想法,也會隨著年齡增長變得現實。也許她們偶然還會悸動,這種悸動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很快被殘酷的現實吞沒。

他的魅力值也在逐漸降低,身邊的女人開始減少。這個時候,他產生前所未有的惶恐。他存在的價值,彷彿是靠這些女生支撐起來的。女生們收拾行囊離開,他聽到精神支柱斷裂的聲音。

他試著主動出擊,卻被別人當成流氓或神經病。好幾次,他因為騷擾女性被送進派出所。這點過失也不算特別大的罪過,拘留十幾天就被放出來。

幾次進宮、出宮後,老闆對屢教不改的他失去耐心。他黯然回到家中,找過幾次工作,這個年齡在就業市場上的競爭力大為降低。別人都希望找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他過了三十五歲,手裡又沒有特別的本事,能幹的活兒也就是保安或者其他重體力勞動。他不願靠出賣體力過活,至於保安,別人一看到他有過案底記錄,不願再給他機會。到最後,就業市場上的人都認識這個曾是風雲人物的落魄者。就算到了這步田地,他還是不肯屈就自尊心。他不想再丟人現眼,向居委會申請補助,靠微薄的低保金維持基本的需求。

少了女人的滋潤,他不再花心思打理自己,因為這樣的打理變得毫無意義。長時間不打掃屋子,他的屋子裡散發出一股異味,這股異味飄到鄰居家,引來居委會的調解。就算面對別人的詰難,他也懶得收拾,最後還是居委幹部替他清理掉快要堆成小山的垃圾。

與屋子雜亂無章形成呼應,一年到頭他幾乎沒怎麼洗澡,衣服也就是冬天一套、夏天一套、春秋天一套,身體的油汙徹底遮蓋掉衣物的本色。他深居簡出,出門就是買一些生活日用品。直奔目的地,得到想要的日常生活品,回家,他不想再路上耽擱一分鐘。路上,別人用異樣的眼神打量這個衣衫有些襤褸的男人。就連那些店員都不歡迎他,要不是他從兜裡掏出鈔票,說不定就會趕走他。

起初,鄰居們會與他打招呼。他對別人視作空氣,日子久了,別人也懶得理他。等他走出幾步,背後指指點點。幾位好事的大媽,對不知情者講述這個男人的風流韻事。這樣的故事吸引力強,新來小區的住戶聽得津津有味,充分滿足這些大媽們的自我價值感。畢竟走出去不遠,他零散地聽到身後的議論聲。他懶得去辯解,這些饒舌者在他眼裡就是一條條不值一提的臭蟲,人何必與這些對自身構不成威脅的臭蟲計較呢?

再後來,就是這群嘰嘰喳喳的大媽都喪失了議論他的興趣。

他,徹底成為這個社群中被遺忘的元素。旭日初昇、日當正午、夕陽西斜,日曆紙停留在這個固定不變的日子,已經遠遠落後於實際日期。他過著別人難以理解的生活,孤單、沉寂、重複枯燥,或許正常人難以忍受這樣的生活模式。人都想與別人產生關聯,透過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對自己產生一個定位。失去他人這個參照系,他成為一潭死水,自得其樂的同時,喪失了帶來改變的源頭活水。

後來,男人病了,不得不自己去醫院看病,摔倒在小區路上。人們叫來居委幹部以及社群民警,隨後救護車開進小區。這個男人,難得成為別人關注的物件。感覺像是演一場事先寫好劇本的大戲,他就是這出諷刺幽默劇的主角,孤弱驕傲地活著,卻在意外中猝然倒下。

病稍微好一點,他堅持要出院。沒有家屬簽字,承諾書上留下這個縮成一團的名字。他的名氣頗有氣吞山河的派頭,卻被他簽得如此猥瑣,正如他眼下猥瑣的人生。

醫生不得不把他放回家中,附帶著叮囑他一定要按時服藥。他沒有手機,家裡也沒有固定電話,居委幹部們自己掏錢籌資為他買了一部老年手機。他討厭這個字首,反覆強調自己的年齡遠未到老年,幹嘛用這樣的手機。居委書記做了很多思想工作,讓他不用糾結手機的型號、名稱,反正就是一個用來溝通訊息的工具而已。他得了這樣的病,又是一個人,大家都對他的安全不放心,需要留一條能及時通達的線路。

有了手機,這個有利於現代社會的“孤島”,終於被連線到這張凝聚著無數節點的網際網路上。

“有事一定要找我們,千萬不要嫌麻煩。”居委書記離開前,又不放心地提醒一句。

他木然地點點頭,張開的嘴,沒有說出一個字。

他沒有用這隻手機主動聯絡過居委會,都是別人在電話裡詢問他的情況。這種詢問可能兩三天一次,這個頻次正好是他嫌煩的臨界點。

一年前那個冬天的夜晚,居委書記把開鎖匠叫過來。電話從早上打到晚上,始終無人接聽。本來別人以為他外出採購生活必需品,就算在外面逛了一整天,到晚上也該返回住處。他不可能出遠門,至少從小區保安這裡,沒有看到他這幾天拖著拉桿箱走出小區,也就是三天前出過小區一次,大概一個多小時後返回。假如他不是翻牆出去,這種可能性同樣微乎其微,身體機能決定他不可能有這樣敏捷的身手,幫助他順利翻越將近兩米的圍牆。

那就是說,這幾天他的活動範圍侷限在小區內。

居委會找來物業委員會,調閱了這兩天小區內所有的監控探頭,安排將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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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檢視影片錄影。這項工作費時間,因為小區內在不同地方安裝了十多個探頭,他們花了將近一整天才看完全部影片,基本確認在這兩天內,男人不曾在小區的公共區域內活動過。

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居委書記帶著人去敲門,無果,只能求助於開鎖匠。這扇門的防盜效能很好,就連這位經驗豐富的開鎖匠都花了十多分鐘才打開。

男人倒在客廳的地板上,一個藥瓶滾落在牆角,藥瓶旁邊散落著一些白色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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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人員趕到,經過簡單確認,給男人蒙上一塊白布。

屋內沒有被翻動過的跡象,也沒有打鬥痕跡,鎖芯沒有被破壞過,幾乎可以證實這是一個密室,無人透過強力進入室內。隨後的屍檢報告,男人的胃內檢測出大量安眠藥成分。

他是服毒自盡,可能對這個世界,他看不到一點點希望。

他本來就是一個多餘的人,終於名實俱亡。

開鎖匠清晰記得男人的死狀,他半睜著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

他不能完全理解男人在自殺前的想法,因為他無法開啟男人的心鎖,進去看看他最真實的精神世界。

這將是一個謎,永遠也解不開的謎。

3

除了這個單身至死的中年男子,這個待字閨中的年輕女孩,他同樣記憶猶新。開鎖進門後,女孩拉著他坐了很長時間。

這個女孩來自農村,考到這座城市中最有名氣、歷史最悠久的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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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5

高校。高考結束,努力的腳步不能停下。大學四年,無論是專業課還是公共基礎課、選修課,她“寸課必爭”,成績單上是清一色的“

A

”。這份炫目成績單的背後,是無數個日夜在圖書館、在自習教室埋頭苦讀。斗轉星移、日月流轉,外界的紛紛擾擾全然不理會。有過幾個膽大的男生,敢對這隻孤傲的“白天鵝”表達出愛意。哪怕別人願意為她放棄一切,願意陪著她一起讀書、一起做學問,收斂自己的興趣愛好,無怨無悔地做她的助手。她呢?拒絕得非常乾脆,一點情面都不留。

本科四年過得非常充實,她得到本校的碩博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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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她在這所知名學府度過整整十個年頭,終於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學院想把她留下來,開出不錯的薪酬待遇,並在評定職稱給予傾斜。多少大學

青椒”苦熬十餘載,始終停留在“講師”這個層面。高階職稱是遠處那座高山,可望而不可及。她呢?只要工作兩年,發表兩篇論文,“副教授”這頂帽子便有人雙手奉上。

不錯的物質待遇、良好的發展前景……這是大學教師們最期盼的兩樣東西,她唾手可得,還能有什麼奢求?

但是她,如同當年拒絕那些追求者一樣,回絕得不帶一丟丟猶豫。

她進入一家外企的研發部門,不僅僅因為薪酬是大學教師的兩倍多,更看中這個崗位面臨的挑戰。她感覺在大學發展的道路過於死板,做了十年學術研究,她早已厭倦這套理論研究的模式體系。而企業研發部門屬於應用性研究,她的思想精華能產生實際的經濟效益,改變某個微小的生活領域。別小看這點變化,任何偉大的變化都是從最不起眼的地方燃起,最終引發翻天覆地的質變。

公司副總裁在入職培訓時的這句話,如同銘文一般刻在她的記憶晶片中。

憑她的經濟水平,租住那樣的高檔住宅區也不在話下。但是為了節省往返通勤的時間,她在公司附近的這個小區租了一套小兩室。從小區門口出來,穿過一條馬路就能摸到公司所在的大廈。不曾想在這個繁華的商業區,居然藏著這個飽經滄桑的老校區。她,就是要這份方便。至於大多數年輕人看重的生活品質,她不是很在乎。

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司的實驗室,到了晚上九、十點,她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住處。就算過了上班時間,她滿腦子都是實驗資料、模型,膝上型電腦中,是寫了一半的研究報告。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她的日程甚至精確到分鐘,每一個瞬間都被安排上任務,如同一隻不停旋轉的陀螺,總有一股無形的壓力似一根鞭子抽打她,她惟有不停旋轉、舞蹈,只有這樣才能維持生命運轉。

夜深人靜時,她好不容易放下所有外界壓力,終於找回最原始的自己。藉助遠處那棟高樓傳來的燈光,能模糊地看清屋頂上脫落的牆皮。這房子有年頭了,或者說屋內的裝修發生在很多年前,不然也不會顯出如此老態龍鍾的相貌。從這棟老房子,她不禁想到自己的未來。

人能永遠年輕嗎?不可能!哪怕那些雞湯文章中號稱,只要始終報有年輕心態,青春這頭小鹿永遠不會溜走。這些明顯帶有忽悠成份的言論,騙騙剛從大學畢業的小妹妹綽綽有餘,她卻有了排斥心理。雖然她比這些小妹妹大五六歲,卻像經歷過世事滄桑的千年童姥,早已洞悉人世間的一切。人家千年童姥有返老還童的功夫,普通人對於衰老只能束手無策。

老,是一把最鋒利的尖刀,讓多少孤傲的靈魂低下頭顱。終有一天她會老的,肌肉會鬆弛、面部會有皺紋、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落乾淨、走路開始蹣跚、身體器官的機能衰退,直至徹底喪失自理能力,在病床上苟延殘喘。

頭頂上的牆壁變成一塊幕布,可怕的未來投影在這塊幕布上。

不過這種感覺,至多在晚上襲擾她。白天,她忙得沒有一分鐘停歇。外賣小哥送來的餐食,她吃不上幾口便扔進了垃圾桶。

眼看臨近三十,在她的老家,女人到了這個年齡還不成家,父母會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催婚猝然而至,她只能在電話裡敷衍父母。她反覆強調,自己想先立業後成家,有了事業上的成功再考慮婚姻大事。父母與她相隔千里,有點鞭長莫及,不過他們有最狠的一招,過年必須把男朋友帶回家,不然……

單位裡給她介紹男朋友的熱心大媽有好幾位,她的日程表上由此多出一項議程——相親。

儘管在內心深處心不甘情不願,但是為了在過年回家時不面對父母鐵青冰冷的面孔,她只好接受大媽們的好意。

不同職業種類、不同性格、不同長相的男生,成為她不得不面對的元素。他們約在甜品店、奶茶店、咖啡館、快餐店見面,通常她準時到達約會地點,與一個個與她志趣不想投的靈魂交談。這樣的交談讓人疲憊,常常聊不上幾句就讓人打哈欠。

女博士,在外人眼裡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這話果然不假,男生們普遍感受到她的強大氣場,還有與其他女生迥異的興趣點。通常其他女生,對美食、對衣服、對包包、對化妝品、對某個小鮮肉等話題明星非常來勁。這些男生都是按照常規模式準備談話內容,卻在她這裡碰了一鼻子灰。當男生挑起話頭,她迴應得極其冷淡。男生唱了一陣子獨角戲,她就這麼“嗯嗯”、“哦哦”的反應。說到最後,男生不得不轉移話題,進入下一個冷場的週期。

約會時間不會超過半小時,男生們主動提出離開。她有些失落,為損失了寶貴的時間而失落。

“他們根本不是我碗裡的菜”,每當紅娘表達出“她錯過某個優質男”的惋惜情緒,她的回擊鏗鏘有力。

她更是遇到過最奇葩的約會方式,她已經明確表達出不喜歡運動健身,平時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能站著就不走路,還是有人偏要把她約到運動場館,打一場酣暢淋漓的羽毛球。

她耐著性子來到羽毛球館,握著羽毛球拍,就像握著一隻燙手的山芋。她的動作僵硬,身體內的所有關節似乎是透過人為組裝起來的,單單一個發球動作,都讓對方教得失去耐心。

最讓她噴血的約會場所,是這位男生要把她約到泳池。對水,她怕得要死,就連洗澡淋浴時都可能嗆到水,讓她難受上好一陣子。男生非常有把握地表示,一定有能力在一個月的時間內讓她學會蛙泳。他是一位游泳教練,從事健身行業將近六年,畢業於一所體育院校,標準的六塊腹肌,外加胸肌、三角肌、背肌,是不折不扣的肌肉男。大多數女生面對這樣的“型男”時,都會被慢慢的雄性荷爾蒙擊倒。

她呢?這些肌肉與贅肉沒多大區別,甚至在她的潛意識中,與“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掛鉤。

這個帶有侮辱性質的觀點不能說出口,不過她不想把自己送入泳池,那無異於羊入虎口。她委婉地說:“我對水過敏,一下誰渾身起痱子。”

不料男生不接翎子,不相信世上還有對水過敏的人。

她只好說得更明確一些:“我和你還沒見面,不熟,直接有肢體接觸不太合適。”確實如此,泳池裡不可能穿著衣服,就算有游泳衣,總有裸露的肌膚。而在學習過程中,必然會有肌膚接觸。她討厭身體被異性觸碰,特別是這個異性她根本不清楚底細。哪怕這種觸碰只是正常的身體接觸,都會被根深蒂固的觀念拒之門外。

這個游泳教練還算老實的,而有些相親物件的手腳就不太安分。他們在交流時,對方在桌子底下悄悄活動。她真想把一杯子咖啡直接噴到這雙鹹豬手的主人的臉上,理性和修養剋制住這個衝動,頂多是帶著滿臉怒容憤然離席。

相親到最後,她對於愛情的希望之火幾近熄滅。天底下好男人都死光了嗎?這年頭男人是怎麼了?要不是在事業上不思進取,要不就是用身體的下半部分思考問題。她在骨子裡看不起沒有上進心的男人,更對觀念粗俗之人心生鄙薄。

可是在煙火生活中,哪有那麼多理想遠大、境界高大的男人?即使有,可能早已成家立業,等不到遇見她的時刻。

別人說她要求太高,眼界太高,她大呼冤枉,辯解道:我就想找一個適合我的人,這有錯嗎?

她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單身的日子讓她的工作生活效率很高,不必為了對方委屈自己。找一個不適合自己的男人,或者說生活上邋遢、精神上沒有追求,反倒成為橫在她前進路上的障礙物,拉低了她的生活水平。

就算被鎖了門,也可以找開鎖匠來幫忙。社會高度發達,分工更加明確,以往很多家務事都能外包。她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完全可以用

money

,讓自己擺脫生活瑣事,專注於自己感興趣的領域。

正因為如此,對於衰老、孤單的恐懼感消散,更加堅定她獨身至死的想法。

她拽著開鎖匠說了這麼多,就是希望他能認同自己的觀點。周圍人顯然不能苟同這種觀點,就連開鎖匠都不是站在她的陣營內。他很想舉出那個中年光棍的遭遇,也許這一點能讓這個女孩警醒。人生並非如你想象得那樣簡單,萬物都在不斷變化,你現在可以光芒萬丈、光鮮亮麗,但是若干年以後呢?身體機能會下降,終究會有一天,你不得不走下人生的巔峰,直面普通瑣碎的生活。到那時候,身邊有個伴侶,與沒有家庭就會差異很大?

這種差異,在生病時讓人刻骨銘心。一個人,在那時候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就算死在家裡,可能也要等到很久以後才被發現屍體。

這些,你想過嗎?

開鎖匠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他可以開啟有形的鎖,卻無法開啟別人的心靈之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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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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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歲的少婦正向開鎖匠道謝,傳來一陣玻璃製品打碎的聲音。

少婦搖搖頭,地上散落著一堆玻璃渣,就是這個小淘氣的傑作。這位肇事者知趣地走過來,低頭等待母親的訓斥。

女人還能說他什麼?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任何靠近他們的物品都可能慘遭毒手。

她就給兒子下達指令,讓玻璃渣去到它們應該去的地方。

孩子找來掃帚和簸箕,彎腰掃著玻璃渣,很快客廳的地板恢復整潔。

比單純臭罵孩子一頓或者打一頓,這樣的教育方式無疑更有效果。孩子犯錯不可避免,關鍵是讓他在犯下錯誤後意識到後果,同時承擔責任。只有讓孩子認識到這一點,他在今後才能承擔起屬於他的責任。

男人,就該頂天立地,富有責任心,給予家人安全感,這位母親從小灌輸孩子這個觀念,相信這個孩子長大以後,很可能成為別人眼中的“暖男”。

在孩子面前表現得如此知性,感覺這個女人一定被包裹在疼愛中。不然生活在不幸婚姻中的女人,很可能心中的怨氣無法發洩,可憐的孩子,就會成為他們洩憤的出口。這就是踢貓效應,女人在丈夫這邊受氣,接下來把怨氣撒在孩子身上,擊鼓傳花,整個家庭充斥著滿滿的戾氣。

不過知道女人的境遇後,開鎖匠對她更增添一份敬意。

這個屋子內只有母子二人,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呢?兩年前這個負心漢離開這個家,再沒回來見過母子一面。

她還儲存著他發來的資訊:我們徹底結束了,這房子歸你,我其他東西你也別惦記了。至於是不是離婚,隨你,反正就是辦一個手續。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沒其他事情,不要來煩我。

他的離開,對雙方來說是一種徹底的解脫。他們彼此傷害,不僅僅受害者是他們本人,就連孩子也跟著遭罪。那時候她的兒子只有四歲多,已經有了模糊的觀念。他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打量著家中發生的衝突。他無法理解,爸爸媽媽為什麼吵得這麼兇?他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不能讓孩子處在這麼惡劣的成長環境中,就算現在不結束,將來的某一天仍要分道揚鑣。與其到那時讓孩子的心靈傷痕累累,不如眼下終結這段關係。

從那以後,她身上多了一個標籤,單親媽媽。

獨自承擔起兩個人的責任,女人感受到以前從未體會過的勞累。孩子一天天長大,不停問爸爸去了哪裡?“爸爸去很遠的地方出差”這個藉口,孩子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毫不質疑地接受。

最麻煩的是兒子精力極其旺盛,不可能長時間呆在室內。多運動、多接觸大自然,更有利於他的骨骼以及肌肉增長。

沒辦法,女人只能在週末帶著孩子去郊遊,去不同的運動場所,消耗掉這個小小身體內過剩的荷爾蒙。孩子吵著要去玩水,還非要把媽媽也拉下水。為了給孩子樹立良好榜樣,女人只能克服對水與生俱來的恐懼,報了一個親子游泳培訓。

看著兒子在水中歡快地上下撲騰,穿著連體泳衣的女人很長時間站在池邊。教練不斷招呼她下水,她的右腳才極不情願地觸碰一下水面,旋即快速收回,生怕沾染上一種可怕的病毒。

水中傳來孩子的譏笑聲,嘲笑媽媽膽子太小。為了顏面,她不得不豁出去,平生第一次全身下到游泳池內。頓時,水的壓力讓她有種窒息的感覺。這一節課,這位比她小几歲的女教練,用盡各種手段試圖幫助她克服對水的恐懼。

一節課後,她還是不敢把頭悶到水裡。清澈見底的水池中,似乎藏著一頭伺機而動的怪物,隨時會吞噬她這隻旱鴨子。

回家路上兒子仍在笑話她,不能這樣丟面子,她對兒子誇下海口,一定要在十節課內把游泳學會。

接下來的學習過程非常磨人。她的水性極差,教練講解的動作要領,在陸地上她做得非常規範,但是一到水裡,立刻就找不到方向。在水中,她的智商幾乎下降到零,不知道喝了多少口水。有好幾次她想放棄,但是看到身邊自由遊動的兒子,她不能給孩子留下自己不行的印象。那樣今後兒子遇到困難,就有了充分的退縮理由,他會說:媽媽,當初你不也是放棄學游泳嗎?

不能放棄,只要不淹死,就是喝多少口水,也要上。

她在游泳池裡一泡就是兩三個小時,手腳被泡得發白。她不顧別人異樣的目光,繼續悶頭練習腿部和手部動作。

終於到了第十節課,她可以從泳池的這一頭順利游到另一頭,儘管速度慢得出奇,對她來說也是莫大的成功。

換好衣服從游泳中心出來,她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峰峰,媽媽以前最怕接觸到水了,現在都能把游泳學會,以後你遇到更大的困難,是不是也該像媽媽一樣、迎著困難而上呢?”

兒子有模有樣地點點頭。

學游泳只是她教育兒子過程中的個案。她盡力想給孩子做出榜樣,同時用她的樂觀開朗給兒子提供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儘量降低父親缺失帶來的負面效應。儘管這個過程非常辛苦,卻從未有一句怨言。強大的責任心驅使,讓她從一個小女人變身為女超人。

除了教育孩子,她必須靠雙手掙出母子倆的基本生活。她必須保住這份工作,付出比男同事更多的努力。

本來有家庭的女性,一般不安排出差,但是為了做出業績,她主動要求奔赴異地與客戶談判。可是出差期間孩子由誰照料?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求助,她突發奇想:把孩子帶在身邊,出差過程中孩子的這份錢,由她自己來承擔。

總監都被她的拼勁感動了,幫她報銷孩子在旅行途中的一切費用。

孩子到了入學年齡,煩心事猝然而至。由於學校中的老師水平層次不齊,某些名校聚集了大量優質的師資。無論哪個家長,都想把孩子送到最好的學校,可是全市的好學校就那麼幾所,大家都往這邊擠,到最後,就會演變成父母人脈資源的比拼。

她開始關注網上流傳的小學實力排名表,不過這類表格流傳的版本很多,為了辨別真偽,她加了很多小學新生家長微信群,群友們七嘴八舌,她只當一個傾聽者,記錄下不同的建議。綜合大多數人的想法,她把目標鎖定在這所民辦私立小學上。

為了招攬更多優秀生源,這所小學打破慣例,不劃定對口的學區,只要有本市戶籍,都有報名入學的資格。資格放寬了,競爭自然水漲船高。每年這所學校在全市招收

240

新生,分成六個班級,網上報名人數高達上萬人,差不多

40

多個孩子爭搶一個名額。

聽到她想帶孩子去這所小學報名,幾位群友勸她,這所學校的門檻太高,一般家庭的孩子很難進去。她還以為是學校的入學測試難度很大,問群友索要入學測試題。別人只能把話說得更明瞭,除了紙面上的硬實力,比如孩子在入學測試中的表現,校方還會考慮家長的情況。能進入這所學校的孩子,父母大多是知名外企的中層管理人員,或者是政界、商界精英以及社會名流。

這句話瞬間戳中她的痛點,她奮鬥了這麼多年,依然無法躋身公司管理層。好幾次頂頭上司給她畫過大餅,明言要不了多久就會給她升職。升職的希望,驅使她把自己當成男人來使喚。如今領導換了幾任,她在職位上依然停滯不前。

就這樣放棄嗎?她的韌勁又上來了。自己這輩子可能不會有大出息,但是孩子的前途不能耽誤。自己沒能力,是不是找一個有實力的後援?

她把目光投向一位男同事,他研究生畢業後入職公司,一年多來得到不少重要的專案,表面上看就是一個離開學校不久、社會經驗不豐富的菜鳥,但是大家在背地裡都會念叨他家中有背景。他的父親擔任副局級領導幹部,母親是一所大學直屬學院的院長,親戚家還有開公司的,與各個領域的人士都有來往。透過他的牽線搭橋,應該能聯絡上這所民辦小學的校長。想進入一所學校,很多時候不就是校長一句話的事情?

可是人家這麼有勢力,為什麼要幫她這個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難道就憑他們同在一家公司的同一個部門工作?難道就靠她在男同事入職後在一些事情上搭把手這麼簡單?這點幫助,在別人看來不過是舉手之勞,受助者根本不會揹負起太多人情債的壓力。

不過,她還是咬咬牙把男同事約到一家高檔會所。起初別人有點忌諱,這個風韻猶存的少婦,哪怕歲數比自己大好幾歲,依然存在不可抗拒的誘惑力。她突然在下班後把自己約到那個私密的場所,是個男生都會往哪方面想。他要求她必須說明邀約的目的,不然就不肯赴約。

進入包間後,柔和的淡黃色燈光,神經即刻得到鬆弛。這裡沒有其他人,非常適合談論這種智慧做、卻不能公開說的事宜。就像上次學游泳一樣,明知道頭部淹沒到水面下可能會嗆到水,她還是要義無反顧地把自己送入泳池內,在對方明確表達拒絕前,她依然要想盡辦法說服對面這個人出手相助。

“這事情不太好辦,畢竟我是我,我爸是我爸。”他非常有耐心地聽她講完,不出她的意料,表示出辦成這件事的難度。不過這話沒有說死,她仍在做最後的努力。她手裡只有一張王牌——感情牌,一個單親媽媽獨自帶著兒子,是個人都能想象到過程中的艱辛。這樣的艱辛,絕非幾行輕描淡寫的文字所能表達。

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特別是這樣一個弱女子在自己面前賣慘,他焉能沒有一點觸動?他答應去試一試,不過依然沒有把話說死。

幾天後傳來好訊息,不過她為此在經濟上有所破費。這已經是她能預期到的最好結果,哪怕今後一段時間將面臨拮据的生活。

孩子總算進入名校,她在別人眼裡也被高看一線。這種優越感維持的時間很短,這所學校奉行嚴酷的競爭淘汰制度,就是為了保證在校學生始終保持在較好的狀態。這裡每隔一段時間都有學業測試,學習進度也比普通公辦或者私立學校快出很多。大多數學生,在幼兒園階段已經學完一年級甚至二年級上的課程,識字量達到幾百個,

100

以內的加減法不成問題,也能用英語進行日常會話。除了學業方面表現優異,其他同學見多識廣,在父母的帶領下去過國內外很多地方,劇院、藝術展、博物館以及其他社交場所,都曾留下這些孩子的身影。他們還多才多藝,琴棋書畫方面都有所涉獵,隨便拉出一樣技能都不含糊。

相比各方面優異的同學,兒子處處不如人,這從入學第一天就能明顯感受到。

“媽媽,我覺得自己太差了。”兒子捏著這張滿是紅叉的考卷,不敢抬頭看雙眼流露出失望光芒的母親。

這麼低的考分,任何家長都無法淡定。但是等她拿過考卷,發現考卷上的題目遠遠不該由一年級新生來作答。她翻過兒子的課本,清楚這個年齡段的學生應該掌握到什麼程度。面對這張嚴重超出課業知識點範圍的試卷,兒子取得遠低於及格分以下的成績不足為奇。

這次,她沒有罵兒子一句,只是鼓勵她要更努力一把。

她又多了一項任務,輔導兒子功課。

期末考試後的家長會上,老師特地把她留下來。即使她和孩子熬到晚上十一點鐘,這個點上床睡覺,對孩子來說非常不利,這份成績單依然只能排在班級倒數幾名。她的眼神有些呆滯,成績單上的字跡在她的視覺系統中扭曲模糊;面部肌肉也在不停抽搐,嘴裡說不出一句話;聽覺系統也出了問題,老師後面說了什麼,她幾乎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只有最後一句話飄進耳蝸:“按照我們學校的規矩,你的孩子再這樣下去,恐怕只能被勸退了。教育不單單是學校老師的事情,你們做家長也要多花心思在孩子身上。”

想說的話卡在喉嚨中,老師說讓家長關心,你偏偏與她對著幹,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在輔導孩子課業方面盡到全力。既然盡到全力,為什麼你家孩子就在考試中拿了這點分數?就衝這點分數,你做家長的就要好好反思。

被勸退這種情況絕不能發生,她懇求老師手下留情,老師呈現出公事公辦的模樣,見多了太多求情的家長,要是每次法外開恩,那麼下一個離開的就是這位老師。

回到家,見到一臉垂頭喪氣的兒子,她只能嚥下被老師訓斥的委屈,散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她對兒子說,老師不僅沒有批評媽媽,反而說你在學校裡有進步,雖然沒有在考試成績中體現出來,但是你的用功老師看在眼裡。要相信自己,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超過前面的同學,獲得一個更好的名次。

兒子黯然的目光,瞬間被這番話點亮。

提振信心後,她和兒子共同制定了一個周密的學習計劃,準備利用這個寒假好好補習。這個

20

多天的假期,母子倆一天沒有外出;就連年三十晚上,他們的手中也捧著一本書,注意力都在書本上的知識點。

假期結束後的第一次測試,兒子的名詞一下子往前提了十多個位次。這下子,兒子低著的頭終於慢慢抬起來。

這天她正在辦公室內焦頭爛額,手機上出現兒子班主任的號碼,她的心由此一沉。通常情況下,班主任不會沒事情找學生家長來喝茶聊天。

把手頭工作交給同事,她心急火燎地叫了一輛計程車。

兒子和別人打架了,不僅自己臉上掛了彩,還把別人打得腦門出血。見到臉上包紮紗布的兒子,她既心疼又生氣。我在外面這麼拼命工作,你不好好讀書,為什麼和同學打架?可是在老師面前,她不能動手教訓兒子。

幾分鐘後,有兩個男人推門進入這間辦公室。這兩個男人西裝革履,帶著黑色邊框眼睛,一臉斯文,應該是在某家單位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們的溫潤儒雅,卻因為見到兒子受傷被打破。他們責問老師:這麼有名氣、有影響力的民辦小學,怎麼會發生性質這麼惡劣的打人事件。

打架的雙方開始據理力爭,她的兒子只有一張嘴,哪裡敵得過別人的兩張嘴?一高一矮兩個男孩,非常肯定地說是她的兒子先動手。她的兒子爭辯,是他們罵人在先,罵得非常難聽,說他是鄉巴佬、沒見過世面的大傻瓜、大蠢豬。他受不了這些侮辱性的綽號,才動手教訓他們。

聽到這裡,其中一個家長不幹了:“胡說,我們家阿華不會罵人,他一向很有禮貌,怎麼會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一定是你這個野小子先惹事,還對他拳腳相加。張老師,你一定要好好處理這件事,絕不能姑息打人者。”

“你才胡說,”她的兒子急了,說話都有點結巴:“張老師……你一定要去調查,我們旁邊還有好幾個同學,他們都聽到這兩個人說的髒話。”

“你就別說了。要相信老師,一定會把事情查清楚。”她一把拽住情緒激動的兒子。

出了班主任的辦公室,她帶著兒子來到一家西餐館,點了價格最貴的雪花牛排。這個寒假孩子都在複習中度過,過年那幾天也沒吃到好東西,這天這頓大餐一方面算是對過年的補償,另一方面也是平復孩子遭受不公後的委屈情緒。

牛排端上來,孩子遲遲不肯動刀叉,小眼睛裡依舊夾雜著怒火。她拍拍兒子的肩膀,為他切好牛排。牛排的香味飄過來,兒子狼吞虎嚥,很快消滅了一整塊。吃完後,兒子抹了抹嘴邊的油膩,又開始講述那兩個同學欺負自己的過程。

這兩個人欺負她的兒子不是一天兩天。他們的成績也不咋地,只名列班級的中下游,但是仗著自己有一個厲害的老爸,在同學面前飛揚跋扈。這些情況,班主任老師不可能不瞭解到一些。但是這位女教師的處理方式,讓兒子大惑不解。她根本沒有對肇事者進行批評教育,更別談施加一些懲罰措施。不為自己的行為付出後果,這兩個人更加嘚瑟,班上的同學只能避而遠之。

她有些震驚:沒想到孩子的世界,早已不像多年前那樣純淨無暇。成人世界中的權力地位,有意無意地滲透到校園中;有人因此趾高氣昂、有人低三下四,本該平等和諧的同學關係遭到破壞。

這些情況,兒子根本沒有和自己說過。沒想到這所在外人看來學風良好的私立學校,竟會有這樣欺凌學生的事件。

其實校園欺凌現象早已有之,只不過以前資訊相對閉塞,沒有被報道出來,這才造成這類事件近些年來逐漸增多的假象。

不過,有個人不願意隨波逐流。她望著眼神堅定的兒子,心中不禁一聲嘆息。

兒子嫉惡如仇、愛憎分明,本來是值得鼓勵的品質。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這樣孤膽英雄式的反抗能奏效嗎?

她對剛才說出的那句話有點後悔,老師真的會像她預料得那樣秉公處理嗎?

她不想把最糟糕的情況在兒子面前說出來。兒子這麼小,不該對這個世界懷有負面的看法。

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她又帶著兒子去了野生動物園。母子倆坐在園區內的電瓶車,車門緊閉,不是有兇猛的獸類從車的旁邊經過。在這個園區內,動物是自由的,人倒被拘禁在有限的空間內。

此情此情,她又不禁聯想到那座綠樹成蔭的校園。想去改變這種邪氣壓過正氣的態勢,但是總感覺內心底氣不足。她是一個沒有太多權勢和地位的女人,如何做到扭轉乾坤?

享受過美食、欣賞過動物的野性美,孩子的情緒稍有好轉。她希望這件事悄然過去,哪怕老師不採取什麼處理措施。

可是,她又把問題想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