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蟬鳴聲嘶力竭是指什麼
楔子
他沒殺人。
他只是將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和自己牢牢地捆綁在一起，然後坐在小區最頂層的天台上看夕陽罷了。
警察把他的父母、弟弟都叫了過來，母親痛哭流涕地勸他不要做傻事。
警笛聲震天徹地地響，穿著制服的警察想要疏散圍觀的群眾，而他的母親聲嘶力竭地喊著讓他回頭。
多可笑啊，他根本聽不清，他聽不清這個世界的聲音，而這個世界，也不會聆聽他的聲音。
偏偏這個時候，女孩醒了，她尖叫著想要跑，這一掙扎，連著他都差點摔下去，他死死捂住她的嘴巴，面目猙獰。
女孩一眼就認出了他，嘴裡唔唔地想說什麼，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角滾落。
他很滿意她的反應，他鼻子上有一道縫合的疤痕，右臉頰處也有一道五釐米長的疤痕，許是剛拆過線，傷口紅嫩，明顯得很，只要見過他的人，就一定不會忘記。
他還想再逗逗這個女孩，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或許又是警察打來的，這種被萬人矚目的場景也許這輩子只有一次，他必須好好享受。
他接通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似乎在笑：“金先生，我們聊聊？”
金先生，他也跟著笑了，他很喜歡這個稱呼。
1
“金港，三十二歲，未婚，半年前，在山東機械廠工作的時候，被崩壞的鐵片削掉了鼻子，並且劃傷了右臉。”周小魚將犯罪嫌疑人的資料摔在辦公桌上，無語道：“沒毀容之前長得也不帥嘛。”
“這不是你一個警察該說的話。”對面的林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周小魚不服，正要反駁，林晏已經起身，她個子不高，短髮，眉目凌厲，微微抬眼就讓人覺得壓力倍增。
“人質甦醒，人質甦醒，營救組已就位，是否開始行動？”
林晏握住對講機，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裡：“行動暫停。”
她已經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陽光盛大，蟬鳴陣陣，高大寬闊的榕樹像傘蓋一樣，天台上的那個青年像傘蓋上的一個黑點，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清。
都說，人是一根有思想的蘆葦，這庸庸碌碌的人啊，最怕有一天，突然有了思想。
林晏撥通了金港的手機號，她仰著頭，天色純藍，有夏風拂過耳畔，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金先生，我們聊聊？”
“好啊。”對方欣然同意。
林晏到天台的時候，才感受到高處夏風的凜冽，天台上不知被誰用紅磚圈出一塊地，裡面種著青菜，長得正盛。金港背對著她，聽到腳步聲，他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能夠看到來人。
林晏直接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像尋常聊天一樣，看向雙眼哭得紅腫的女孩：“你女朋友啊？”
金港自嘲地笑了一下：“怎麼可能，人家都市白領，和我沾不上任何關係。”
“我們只在昨天晚上見過一面，救命啊警察姐姐，救我……”被綁著的女孩情緒激動，金港不耐煩地抓住她的腦袋往欄杆上狠狠地撞了幾下，頭破血流，她的聲音猝不及防地斷掉了，軟軟地歪在了金港的身上。
林晏面不改色，金港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昨天晚上，她把我撞得頭破血流，現在還疼呢。”
“怎麼不去醫院？”
“我最討厭那個地方了，不去。”他像個小孩一樣，耍著性子。
“你以前也這麼任性嗎？”
金港聽到這句話安靜了兩秒，他扯了扯嘴角，眼眶瞬間溼熱，當然不是，他以前，可是最聽父母話的好孩子。
他小時候讀書特別好，特別是數學，每次都是滿分，等他小學畢業該升初中了，媽媽說：“弟弟也要上學，金港最聽話了，我們不讀書了好不好？”
他那時候被媽媽摟在懷裡，發出悶悶的聲音：“好。”
那時候他十三歲，那年夏天還沒結束，他就跟著同村的叔叔打工，在工地一個月三十塊錢，和十幾個人睡在一起，只有一個八十釐米寬的木床板。每天五點半，昏黃的燈泡猛地一亮，自己就必須爬起來，有幾次他起床晚了，被人一腳踩在腦袋上，那一整天，腦袋都嗡嗡地疼。
北京的冬天可真冷，他搬著三四十斤的四方磚，兩隻手背凍得皸裂，一用力，手背的傷口就裂開，兩隻手鮮血淋漓，他咬著牙一聲不吭，晚上用涼水一衝，破布一包，第二天依舊如此。
那年回家，他身上有三百塊錢，攢了一年的錢，他想打個電話，告訴爸媽自己明天就到家了，他有錢，全家可以安心過年了。
在火車站的電話亭，他的個頭堪堪到電話那裡，電話亭裡還有報刊、雜誌，裡面坐了一個胖女人，燙著捲髮，塗著口紅，看到他遞過來一張紅票，接過來，低頭看了兩秒，又將紅票塞進他手心：“沒零錢，你直接打吧。”
他感激涕零地反覆說著謝謝，因為免費，他不敢說太多，給爸媽報了平安之後，趕緊掛了電話。他跑進車站裡面買火車票，拿著那張毛爺爺，遞給售票員，那個售票員只看了一眼，就直接扣下了錢，冷冰冰道：“這是假鈔，不能買票。”
怎麼可能是假鈔呢？他攢了一年的辛苦錢，工地裡那麼多人，老闆怎麼可能會發給工人假鈔呢？他急得想哭，那個售票員可能看他可憐，提醒道：“你有沒有和誰換過錢？”
換錢？他正要搖頭，忽然想起電話亭裡那個女人，他看不到電話亭裡的情景，肯定是她，在櫃檯下面換了錢，把假鈔給了自己，然後把真錢留下了。
他怒氣衝衝地跑到電話亭，卻發現電話亭已經關門了，那個胖女人也不知所蹤。北京火車站人來人往，揹著行囊的打工人成千上百地湧入北京，又離開，十幾歲的少年卻坐在電話亭口崩潰大哭。
“你知道那時候一百塊錢多重要嗎？瓜子一分錢一捧，燒餅兩毛錢一個，一百塊錢相當於我家一年的開銷。”
“你說，人心怎麼那麼壞呢？”
林晏竟然被他這一聲質問震得心神激盪，她甚至想跟著他問一句，是啊，人心怎麼那麼壞呢？
2
後來金港沒再去過北京，他在鄭州的飯店當過洗碗工，幹了一年，老闆突然關門了，拖欠了一年的工資一毛錢也沒發。
流落街頭的他去網咖當網管，一邊打遊戲一邊賺錢，渾渾噩噩過了半年，他的工資還不夠平常的開銷，結算的時候，自己還欠了網咖兩百塊錢。
生活就是這樣不盡如人意，他輾轉多地，最後到了山東，山東機械廠，他成了流水線上的工人，一個月八百塊錢，在這裡一干就是十幾年。
十幾年過去，他的工資漲到了五千一個月，攢的錢夠給家裡蓋棟房子，弟弟讀了大專，學的土木工程。而他，年少時在工地營養不良，個子還不到一米七，到該相親結婚的時候，他特地買了輛車，可是每一個女孩，是的，每一個，都對他冷眼相待。
他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有車又能怎麼樣呢，買不起房，家裡還有一個弟弟，父母都是農民，像他這樣的人，全中國數以萬計。
那時候他還在想，如果老天垂憐，有一個女孩願意喜歡他，那他一定要對她好，把自己的全世界都捧到她眼前，女孩不喜歡的事情他一件都不會做，抽菸喝酒打遊戲什麼都可以戒，就算她讓自己殺人，都無所謂。
因為他，從來，從來沒有體會過被愛，一次都沒有。
可惜，上天連他的幻想都要打破。
半年前，他在工廠工作的時候，機械突然崩壞，鋒利的鐵片直接削掉了他的鼻子，最初是感覺不到痛的，不知是一秒還是多久，他看到鮮血肆湧，看到有一團肉掉在地上，他的手顫抖著去撿，那團肉到了手心裡，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鼻子。
撕裂的疼痛傳遍四肢百骸，他疼得站立不住，整個人蜷縮在地上，鮮血止不住地流，他想碰自己的鼻子，剛抬手就被人抓住：“快來人！金港受傷了，快叫救護車！”
他握在手心裡的鼻子，又被縫合了上去，工廠賠了兩萬，他的右臉頰也被劃傷了，傷口太深，只能縫合，這兩道猙獰的疤，一道一萬。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出門，他害怕看見別人的目光，探尋、同情、疑惑、鄙夷、恐懼，各種情緒，他統統受不了。
他喜歡戴上口罩，只露出眼睛，他習慣性地躲避人群，他面對同村人索賠的勸說一言不發，他用沉默，換來了繼續在工廠工作的機會。
他每天下班，都會戴上耳機，一個人走回宿舍，他愛上了一首歌，《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歌詞裡唱的每一句都是他。
他在那首歌下面留言：“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是由你掌控的，除了你自己的生命，而有些人，連自己的生命也無法掌控，他只是家庭裡頂樑柱上至關重要的螺絲釘，他沒有生命。”
他留言的那天，弟弟要相親，想把車開走，他將車鑰匙給弟弟的時候，清晰地聽到路過的小孩子笑嘻嘻地罵他“醜八怪。”
他很久沒有摘口罩了，臉色蒼白，整個人瘦了一圈，又矮又小，弟弟站在他面前，聲音有些哽咽：“哥，讓我看看你。”
然後他才摘了口罩，嚇到了過路的小孩子，他聽到有人罵自己“醜八怪”，心裡刺痛了一下，整個人卻面無表情，弟弟好似無法忍受，他衝過去，揪住小孩的衣領，大吼：“你給我哥道歉！”
哇哇大哭的小孩子引來了他的家長，他媽媽匆忙跑過來，瞥了一眼還未戴上口罩的他，聲音尖利：“我家孩子說得沒錯，他就是醜八怪，嚇著我家孩子了！這樣的人還活著幹什麼，乾脆死了算了，反正一輩子都討不到老婆……”
“你說什麼臭婆娘？”弟弟還要發作，圍觀的人多了起來，他趕緊戴上口罩，嘴裡說著“算了算了”，將弟弟拉走了。
那天晚上，他也是站在這樣一個天台上，頭頂有一輪皎潔的明月，距離他很近，他以前看電視劇的時候常聽見男主角說：“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不能共情，狼吞虎嚥地吃著炒麵，他只想趕緊回到廠裡，多做幾個零件，這個月好多拿幾百塊錢。
但是今天，有人說你怎麼不去死，話語裡的惡毒與怨恨，直直地刺向他，比自己削掉鼻子還要痛苦百倍的感覺，從心臟四散開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碎掉了，再也拼湊不好了。
那是他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他開啟網易雲，播放著自己熟悉的《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他想著，等聽完這首歌，他就從這裡跳下去，但是他一開啟音樂，手機突然接連不斷地震動，他點開，原來是自己那條留言，被人點讚了，他們像是商量好的，整齊劃一地在下面留言：
“好好活下去。”
……
3
其中有一個使用者名稱叫“鯨魚向海”的女孩，每天都會給他發私信，發她吃過的美食，秋天的楓葉，冬天的皚皚白雪，有時候是懸崖上掛著的一輪明月，有夏風，和山頂縹緲的霧氣。
他們後來加了微信，也會在深夜裡打電話，她的嗓音甜甜糯糯的，像在糖水裡沁過，他們認識的那一個月，破天荒地，他沒有給家裡打錢，而是用自己的工資給她買了一套護膚品，和一部手機。
“我還以為，自己遇見了愛情。”
金港笑得近乎癲狂，他臉上的疤痕甚至要裂開，雙眸通紅：“可是她啊，釣魚而已，我的全部工資都打給了她，在我提出見她的時候，她每次都找充足的理由拒絕我。”
林晏知道這種女孩，她的眼眸平靜無波，像追尋一個故事的結尾，輕聲道：“那你怎麼發現的？”
“呵！”金港冷笑，他用食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言語中還有幾分驕傲，“我腦子好使啊，經常給她寄快遞的地址，她的手機號，朋友圈的照片，憑這些東西我還找不到她？”
最初，金港只是想偷偷看一眼，善良美麗的小鯨魚，哪怕只看一眼，他並不奢求得到她的愛，只是陽光偶爾照耀到黑暗的角落，他就開始渴望光明，也許是想要更多，誰知道呢？
結果他找到小鯨魚住的地方，卻看到一個肥胖的中年婦女，一邊用甜膩的聲音說“老公，你怎麼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了”一邊倒垃圾，她許是被自己的語氣噁心到了，忍不住露出嘔吐的表情，彷彿給她打電話的，也是一團垃圾而已。
32歲男子網上交女友，送手機送化妝品，一奔現他趕緊分手。
金港沒有上前質問的勇氣，問什麼呢？你愛過我嗎？你有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對你而言我只是閒散生活裡的消遣嗎？
還是，你看中了每個月的五千塊錢呢？
他問不出口，把這些憤怒的問題透過微信發給了她，那個常常笑著安慰他的小鯨魚回了一條，然後將他拉黑刪除。
“一條會賺錢的狗而已。”
金港盯著這句話，短短几個字，足以將他打入地獄，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走到一個十字街口，沒注意被一輛白車給剮蹭了一下。
頭部被撞破了個口子，傷勢不重，只是流了很多血，從車上下來一個穿著棕色長裙的女人，燙著波浪卷，很年輕，她摔上車門，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眼瞎是不是，趕著投胎啊跑那麼急！”
“是你撞到我的……”他捂著頭，聲音很小，女人卻聽得清楚，聲音提高了八度，“你腦袋是不是撞傻了？還是想碰瓷？”
“我沒有……”他慌亂地想躲避圍觀群眾的視線，想要逃跑，卻又被交警攔住，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他還沒開口，那個女人反而趾高氣昂道：“警察同志，這個人不遵守交通規則，胡亂闖紅燈，你們管不管？”
“大熱天還戴著口罩，有臉碰瓷沒臉見人嗎？”女人猝不及防地上前，直接摘下了他的口罩，“來，大家都看看，看看現在這世道什麼人……都有……”
她轉了一圈，回頭看見金港的臉，聲音突然偃旗息鼓，她有些驚恐地往後退了兩步，猶自逞強道：“哪裡來的醜八怪，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她從錢包裡掏出兩百塊錢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鑽進車裡，掉頭走了。
圍觀的人們對著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一刻，金港覺得，自己最後一件偽裝被人扒得一乾二淨，他赤條條地走在這人世間，明明是夏日，寒風卻從四面八方吹來，陰冷，悶熱，虛無，了無生趣。
4
“警察小姐，我是個人，堂堂正正的人，沒有做過壞事，對這個世界上美好的事物都很嚮往，我誠心誠意待人，難道我不配得到愛嗎？誰來愛我，我恨不得剖開一顆心給她看啊！”
金港似乎很久沒有對人發洩情緒了，那些嘲諷、奚落、謾罵遍佈身體每一個角落，陰暗的情緒開始滋生，又或者一直存在，只是直到今天才開始爆發而已。
“如果是你，你願意愛我嗎？”
他忽然問了這個問題，林晏靜靜地望著他，她聽完了整個故事，此時她應該回答什麼才不會激怒他呢？
金港的神情迫切，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對面的警察很漂亮，她似乎很認真地垂眸想了想，然後輕聲道：“不，不願意。”
金港愣住，他下意識地追問：“為什麼？為什麼不愛我？”
林晏終於站了起來，她盤腿坐久了，小腿有些麻，她慢慢靠近金港，近到能夠看清他鼻樑上每一道縫合的痕跡：“因為你想要將你的生命，終止在今天。”。
這是第一次，他在別人眼睛裡，看清了自己。
一個瘋狂、偏執、渴望被愛的醜八怪。
時間彷彿靜止了，夏風從他們中間吹過，金港眨了下眼睛，所以他根本沒有看清林晏的動作，她是如何出手的，怎麼就反扣住了他的手臂，將他的臉結結實實地壓在水泥地上。
粗糲的水泥氣息透過鼻腔鑽進肺腑，金港艱難地笑了，他的餘光瞥見特警源源不斷地湧入天台，他的聲音嘶啞：“警察小姐，我不後悔，因為只有這個時候，你才願意聽完我的故事，如果是在路邊，你肯定沒有一點耐心聽我說話。”
審訊的時候，刺眼的光照得人眼疼，林晏轉著筆，聲音沉靜：“你今天是真的想死嗎？”
金港的手被冰冷的手銬鎖著，他抬了抬手，撓著自己的眉心：“沒有，從來都沒有。”
“我只是，我只是……”
他的聲音逐漸哽咽：“想找人說說話而已……”
“我昨晚被撞了，頭疼得走不動路，就縮在垃圾桶旁邊，我覺得自己和垃圾一樣，是毫無用處的，被人廢棄並且厭惡的東西。”
她也許是受了什麼刺激，把車停到他腳邊，用細長的高跟鞋狠狠地踩在他的手指上：“都怪你！醜八怪，耽誤了我約會的時間，我怎麼這麼倒黴，男神都跟別人跑了！”
金港的手指鑽心地疼，他囁嚅道：“他不喜歡你，不喜歡你……”
“你這個醜八怪懂什麼？”那個女人誇張地笑著，整個人彎成了一顆豆芽，“你知道什麼是愛嗎？有人愛過你嗎？你這樣的人，就應該去死知不知道？”
她將自己今天受到的委屈，全部發洩到一個醜八怪身上，反正沒有人會為他出頭，她罵了一通，心裡特別爽，轉身要走，那個醜八怪卻突然爬了起來，女人還沒反應過來，頭部猛地劇痛，她一頭栽倒在地。
“我該死，那你這樣的人，就更該死。”金港沒有受傷的手指抓著一塊紅磚，他面無表情道。
5
尾聲。
金港被判了三年，即使林晏多次請求，也沒有辦法判無罪，最後量刑結果出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看向金港，他倒是很平靜，只是路過林晏的時候，他笑了一下，輕聲道：“警察小姐，像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像他這樣，身上揹著沉重的行囊，眼裡冒著火焰，身上的稜角比刀刃還要鋒利，卻隱藏在血肉中的人，被人踩碎脊樑還往前爬，只要給他一點愛，就笑得像個傻子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庸庸碌碌地活著的，還有很多。
林晏從法庭裡出來，她還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盯著門口長得正盛的榕樹，盯了半晌，突然瞧見一個佝僂的背影。
是金港的母親，她的額前都是花白的頭髮，看到林晏，激動地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還沒開口，眼淚就先蹦出來，嘴裡反覆地說著：“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面無表情的林晏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哭了出來，眼淚寂靜無聲，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麼，她掙開金港母親的手，狂奔到法庭的西門，金港正要上押送車，林晏已經趕不過去了。
她喘了兩口粗氣，把雙手放在嘴邊大喊：“金港，有人愛你！有人一直愛著你啊！”
押送車開走，盛大的陽光照在林晏身上，她想傳遞的所有話語都哽在喉頭。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有人一直愛著你啊……”作品名：《原生之罪》；作者：江河不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