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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爾同銷萬古愁”,看似放蕩不羈的李白到底在痛苦什麼?

作者:由 桐桐的歷史小屋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1-12-15

同銷萬古愁什麼意思

就根本處說,李白不能算矛盾,他有豐盛的生命力,他要執著於一切。但是就表現上說,就不能不算矛盾了,因為他要求得急切,便幻滅得迅速,結果我們看見他非常熱衷,卻又非常冷淡了。

一會兒是“人生在世須盡歡”,一會兒是“人生在世不稱意”;一會兒他以孔子自負“我志在刪述”,一會兒他又最瞧不起孔子,“鳳歌笑孔丘”,矛盾多麼大!

“與爾同銷萬古愁”,看似放蕩不羈的李白到底在痛苦什麼?

李白的精神是現世的,但他的痛苦即在愛此現世而得不到此現世上,亦即在想保留此現世,而此現世終歸於無常上。

他剛說著:“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葡萄初酸醅。此江若變作春酒,壘麴便築糟丘臺。千金駿馬換少妾,笑坐雕鞍歌《落梅》。車旁側掛一壺酒,鳳笙龍管行相催。”(《襄陽歌》)說得多麼高興,然而馬上感到“襄王雲雨今安在,江水東流猿夜聲”,虛無了!

“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蓆,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夢遊天姥吟留別》)從來現世主義者必須遇到的悲哀就正是空虛。想到這地方便真要解放了,所以,接著是:“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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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他作的《古風》:“莊周夢胡蝶,胡蝶為莊周。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乃知蓬萊水,復作清淺流。青門種瓜人,舊日東陵侯。富貴固如此,營營何所求。”和這意思是一模一樣的。倘若想起“名利徒煎熬,安得閒餘步”來,當然會有“撫己忽自笑,沉吟為誰故”的不知所以之感了。

從虛無就會歸到命運上去,“良辰竟何許,大運有淪忽”,李白是有道教信仰的人,更容易想到個人的力量之小,大運的力量之大。由現世虛無而解脫固然是一種反應了,由現世虛無而更現世,也是一種反應,所以又有“人生達命豈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梁園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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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生既為命運所操持,倘若不然而能夠操持命運,豈不更好麼?符合了這種理想的,便是神仙。你看:“容顏若飛電,時景如飄風。草綠霜已白,日西月復東。華鬢不耐秋,飄然成衰蓬。古來賢聖人,一一誰成功?君子變猿鶴,小人為沙蟲。不及廣成子,乘雲駕輕鴻。”(《古風》)便恰恰說明了從受命運支配到要支配命運,因而學仙的心理過程。

但是我們卻不要忘了,像李白這樣人物的求仙學道,是因為太愛現世而然的,所以他們在離去人間之際,並不能忘了人間,也不能忘了不得志於人間的寂寞的。所以他雖然上了華山,“虛步躡太清”了,但他並沒忘了“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

“與爾同銷萬古愁”,看似放蕩不羈的李白到底在痛苦什麼?

讓我再重複地說吧,李白對於現世,是抱有極其熱心的要參加,然而又有不得參加的痛苦的,他那寂寞的哀感實在太深了,尤其在他求仙學道時更表現出來。

他曾經說:“桃李何處開,此花非我春。唯應清都境,長與韓眾親。”他曾經說:“太白何蒼蒼,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爾與世絕。中有綠髮翁,披雲臥松雪。不笑亦不語,宜棲在巖穴。……銘骨傳其語,竦身已雷滅。仰望不可及,蒼然五情熱。吾將營丹砂,永與世人別。”我們大可以想象吧,這是一種什麼況味!

“與爾同銷萬古愁”,看似放蕩不羈的李白到底在痛苦什麼?

然而,怎麼樣呢?神仙也未嘗不仍是渺茫,也未嘗不仍是虛無,所以在有一個時候,便連這一方面的幻滅也流露出來了。他說:“石火無留光,還如世中人。即事已如夢,後來我誰身?提壺莫辭貧,取酒會四鄰。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那麼,便只有酒了!酒者是糊里糊塗,一筆勾銷罷了,那麼,還能怎麼樣呢?就只有寂寞和虛無了!

同時,李白是深感到天才被壓迫的痛苦的,“郢客吟《白雪》,遺響飛青天。徒勞歌此曲,舉世誰為傳。試為巴人唱,和者乃數千。吞聲何足道,嘆息空悽然”,“流俗多錯誤,豈知玉與珉”,這些現象更都與他的本懷相刺謬。他所願意的是天之驕子,他願意受特別優待,他希望得到別人特別敬重。可是呢,“奈何青雲士,棄我如塵埃。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方知黃鶴舉,千里獨徘徊”,又是一種痛苦了。

他頗痛苦於沒有真正同情者,沒有真正合作者,“世人見我恆殊調,見餘大言皆冷笑”,結果他反映在別人心目中當然是如他自己所說“白,嶔崎歷落可笑人”了,這也就是李華所謂“嗟君之道,寄於人而侔於天,哀哉”(《故翰林學士李君墓誌》)了。他之常想歸隱,不也正因為不能和庸俗協調,所謂“松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麼?

“與爾同銷萬古愁”,看似放蕩不羈的李白到底在痛苦什麼?

一般人越發看他相遠了,越發不能理解他,因此不能親近他,但是一般人卻反而以為是他不近人情,甚而以為是他不願意和人接近的,這真令我們詩人太委屈了。他已經很感慨於漢朝的嚴君平,“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只是果然如此,也還公平,不過在李白卻並不是如此,他其實是“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送蔡山人》),可說所有李白的痛苦,都沒有這一句話說得清楚的了!

凡是詩人,無時不想用他自己的熱情來澆灌人世,無時不想用他自己的坦誠來表白自己,然而人們偏偏報之以冷水,偏偏報之以掩耳不理!

我們總括了看,李白的痛苦是一種超人的痛苦,因為要特別,要優待,結果便沒有群,沒有人,只有寂寞的哀感而已了;李白的痛苦也是一種永久的痛苦,因為他要求的是現世,而現世絕不會讓人牢牢地把握,這種痛苦是任何時代所不能脫卻的,這種痛苦乃是應當先李白而存在,後李白而不滅的。

“與爾同銷萬古愁”,看似放蕩不羈的李白到底在痛苦什麼?

正是李白所謂“與爾同銷萬古愁”,這愁是萬古無已的了;同時李白的痛苦又是沒法解脫的痛苦,這因為李白對於現世在骨子裡是絕對肯定的。他不能像陶潛一樣,否定一切,倘若否定一切,便可以歸到“達觀”了。

他也不能像屈原的幻滅只是現世裡理想的幻滅,但屈原卻仍有一個理想沒有幻滅,這就是他的理想人物彭咸,而且他也果如所願地追求到了。李白卻不然,他沒有理想。名,他看透了,不要;他要的只有富貴,可是富貴很容易證明不可靠,那麼,他要神仙,但是神仙也還是恍惚。

那麼,怎麼辦呢?沒法辦!在這一點上。他之需要酒,較陶潛尤為急切,那麼就只有酒了,也就是隻有勾銷一切了!

“與爾同銷萬古愁”,看似放蕩不羈的李白到底在痛苦什麼?

根本看著現世不好的人,好辦;在現世裡要求不大的人好辦;然而李白卻都不然。在他,現世實在太好了,要求呢,又非大量不能滿足;總之,他是太人間了,他的痛苦也便是人間的永久的痛苦!

這痛苦是根深於生命力之中,為任何人所不能放過的。不過常人沒有李白痛苦那樣深,又因為李白也時時在和這種痛苦相抵抗之故(自然,李白是失敗了的犧牲者),所以那常人的痛苦沒到李白那樣深的,卻可以從李白某些抵抗的階段中得到一點一滴的慰藉了!這就是一般人之喜歡李白處,雖然不一定意識到。

“與爾同銷萬古愁”,看似放蕩不羈的李白到底在痛苦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