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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嶽紅:禪師有點殘

作者:由 同塵以和光 發表于 曲藝日期:2022-08-19

怎樣評價叫書的師父

作家嶽紅:禪師有點殘

釋延琳,我的第一位皈依師。

至今回憶起與延琳師的初識,依然覺得莫名其妙。記得是當時還在最高法院做法警總教官的大師兄突然有一天跟我說要介紹我認識少林寺一位大師。那個時候,我也跟全國媒體對少林寺的認知一樣,印象並不好,於是當即回覆:少林寺的法師有什麼好見的!不見!大師兄很著急,他說你這個孩子(其實大師兄並不比我大,但因為他武功過人,而我看上去又是需要保護的弱女子,所以他常這樣稱呼我)怎麼這樣認為?但我還是

“不見”。直到接下來的那個週日,大師兄又打來電話,說有一位從中東剛回來的師妹一定要認識我這位女作家,請我務必接受邀請到他所說的一個四合院見面。

到了大師兄所說的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我發現大師兄叫我來竟然是一箭雙鵰:一方面確實有一位剛從中東回來的師妹;另一邊,他還是要讓我認識少林寺的法師。

作家嶽紅:禪師有點殘

茶室裡圍坐一群人,一位僧人安靜地坐在一角,並不往前湊,我則坐在離人群更遠的另一角,冷眼旁觀著僧人。直到後來,陸續幾人請教他問題,他的睿智的回答引起了我的注意。大師兄招呼大家起身出發去飯店吃飯時,僧人站起來,我才發現他竟如此高大,後來知道他身高一米八八。看我開始主動跟師父說話,大師兄才打開天窗說話:這就是我上次要介紹你認識的延琳法師。

我說法師真高啊!延琳師說

:是,所以大家叫我“高僧”。

接下來整個就餐時間幾乎成了我跟延琳師的專場問答,甚至連午餐後的參觀,延琳師因為我還在不斷向他請教佛教問題而放棄,然後坐到茶室專門為我解答。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激動地告訴師姐說我可能找到師父了。師姐勸我不要衝動:兜兜轉轉好幾年都沒有皈依,吃了一頓飯就說找到師父了?我說,真的,今天這位應該就是我想皈依的師父。師姐說,你別這麼急於下結論!你從今天開始,天天在夢裡呼喚師父,你的師父會感應到的!於是,我就真的按照師姐說的每天在夢裡呼喚師父,幾個月之後,我發了一份郵件給延琳師,延琳師說

“天天感應”。於是我毫不遲疑就去了少林寺皈依。但延琳師並沒有為我舉行正式的皈依儀式,在以後的時日裡,我常常會埋怨延琳師欠我一次正式的皈依儀式,延琳師總是反問我:你就那麼在乎形式嗎?你是為了儀式還是為了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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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少林寺是在國慶假期。乘機那天,我提前兩個小時到達機場,突然發現手機充電器沒帶,看時間還早,於是就折回去取,返回機場時只差了

5

分鐘而誤機,當天其它航班已經沒有餘票,只好改簽到

10

2

日。我懊惱不已,給準備接機的延琳師打電話時不由自主哭了,師父在電話裡不斷安慰我,說我沒做錯,只是時間沒有算準而已。到

10

2

日到達少林寺以後,師父才教訓我說:難道我們這邊會找不到一個充電器給你用嗎?我說師父我那天誤機的時候你怎麼沒有教訓我?師父大笑說:那個時候你已經哭得梨花帶雨,如果我再責備你,你賴在機場哭著不走怎麼辦?

第二次再到少林,就是參加少林藥局舉辦的佛醫高峰論壇了。在禪武大酒店安頓好後,我跟師父說要參加第二天早上的早課。師父說那你明早五點鐘就到藥局跟我一起去上殿。早上四點四十分我就出了酒店,在去藥局的途中要經過一個人家,那家有一大一小兩條狗,我很輕的腳步聲還是驚動了牠們,牠們不僅對著我狂吠,還亦步亦趨地跟著我,我平生除了怕蛇就是怕狗了,我被兩條狗嚇得越走越快,狗也跟得越來越快,之後我緊張得跑了起來,狗就在後面跟著跑,我就越跑越快。不知不覺就跑到了藥局門前,眼看狗就要追到我,我衝到門前剛準備用力拍門,門自動開了,師父的身影就在眼前,我側著身子就從師父身旁箭一樣穿過,跑到院子中央才對著師父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師父,狗,追我

……

誰知追我的那兩條狗追到門檻上時,師父就彎下身一邊撫摸著他們一邊輕柔地說:別追她了吧!她很怕你們的!那兩條狗果然不再追我,接受了師父的安撫後就安靜地離去了。師父關上門,走到還在氣喘吁吁的我面前說:不錯,比狗跑得快!

我那個時候依然驚魂未定,失魂落魄可憐兮兮地望向師父說:師父,你知道我有多怕狗嗎?師父淡然地說:你為什麼要怕牠?牠對著你叫只是在自我保護,你只要讓它知道你不會傷害牠牠就不會傷害你!

大約一年後,我決定辭掉工作赴少林協助師父開展佛醫事業,操持每年一度的佛醫高峰論壇。辦理了辭職手續,清理了北京的家,鎖上門,獨自

驅車直奔少林。一口氣開了九個小時終於抵達嵩山,在車燈的照射下,遠遠就看到師父正站在山門臺階上微笑看著我。我從車上下來時,師父對著我莊重地合了一下掌說:不錯!有你祖先岳飛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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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憶起來,常住少林後,是我修行的開始。但對當時的我來說,我覺得是師父

“修理”我的開始。

首先,給師父開車時,他常常會在後排打坐,師父對我的要求是:不管遇到道路坎坷還是處理匯車、超車等交通狀況,都不能打擾他禪坐。為了不捱罵,我只能非常謹慎、勻速地開車,這樣養成了我開車穩的本領。

春節的時候,寺院人比往常少,相對要安靜許多。師父也難得會在禪醫寮帶著我們打坐。我的腿因為不能雙盤,總是羞於跟眾人一起坐禪。除夕下午,我被師父要求並協助我雙盤在禪凳上坐定後,師父點了一支沉香,說;坐一炷香就好!我原以為很容易能坐過去,沒想到師父那支香那麼耐燃,我感覺自己的腿都快斷了,香還在香爐裡嫋嫋著。我眼睛死死地盯著香,心裡祈禱它燒快點。在五米外的禪凳上作跏趺坐的師父已經對我的心思瞭如指掌,他眼睛都沒抬對我說:不是香燒的時間長,是你的心耐不住!我疼得齜牙咧嘴地說:師父,我的腿快要斷啦!師父說:不會斷!斷了我賠你!

好不容易把香坐完,腿已經完全麻了。師父教我自己按摩和疏通腿上的血管、筋脈,之後感覺確實非常好。但是,回想起生不如死的過程,我還是不敢肯定自己接下來能否堅持下去。

第二天大年初一,等送走最後一批來訪的客人,我正準備離開藥局回自己的寮房。師父大聲叫住我:往哪走?我被捉賊一樣又愧又怕地回看師父。師父指著他身邊的禪凳說:

“來,坐著!我只好又像前一天一樣,乖乖地雙盤在禪凳上。師父又點了一支沉香,說:今天繼續坐一炷香。

如果說這些實修的事情我還能被

“修理”得心服口服。但面對工作的事務我沒那麼容易拋卻自己的“知見”。雖然剛開始工作時,師父就交代:不要帶著社會上的經驗做事,佛門講的是慈悲、隨緣。而我還是因為處處像管理公司一樣讓大家都不自在而不得不靠師父幫我收拾殘局。以至於我越來越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師父說,不是智商問題,是智慧不夠!心不定,哪來的慧?做事就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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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師父叫我做一份表格,因為我之前的工作中類似的具體事務都是由我的助手完成,所以等到我親自動手做的時候反而因不熟悉而做得非常慢。叫人來問過我兩次之後,師父親自來要表格,我正急得一頭汗。師父一進門就問:怎麼做個表格做這麼久?我憋著氣埋怨:師父,這樣的事以前都是我助手做的,我這是第一次做表格。師父慢悠悠地說:哦,當領導當慣了!讓我突然間想到地縫。

在少林的那段時光,雖然跟師父朝暮相見,但師父說話極少。我請教事情時,不管是文字請教還是口頭請教,不管多長的描述或多久的描述,師父的答案只有兩個:如果他認可,就一個字

“中”;如果我們理解或處理得不對,就兩個字:“去悟”。如果遇到一個字的回覆我會釋然或開心;如果遇到兩個字的回覆,我會糾結到奔潰,因為常常要想破腦袋都“悟”不出答案來。那樣的時候就禁不住會對著師父咆哮:到底要怎麼做?我就是悟不出來啊!

只見師父非常沉靜,不溫不火。這個時候他的一位出家弟子就會

“啟發”我:你看過師父門後的法杖嗎?我問是不是像電影裡高僧雲遊時手拄的走起路來叮噹作響的那個鐵杵一樣的東西?小師父說:是啊!那是為你準備的,棒喝一下你就悟了。

從此,大家都對我調侃說師父門後的法杖是為我準備的!當然師父從來都沒有棒喝過我,我也就一直沒有開悟。

作家嶽紅:禪師有點殘

我的書稿《旁觀》(原名《冷眼旁觀》)準備出版時,我寫了一篇後記:

年復一年之修行,不及憶念師父之剎那。

吾師延琳,杭州人氏。出身中醫世家,自幼習武學藝;精於武術,功於繪畫;浸染儒釋道三學,行走雅與俗兩顛;成功由室內設計起步,兼顧別業,致大富,頓悟人生之使命,欲行心靈之探險,遂出家,皈少林,發願弘藥師佛法;恢復少林藥局,溯源少林禪醫;如今,常日靜坐禪醫寮,療人身心靈之疾苦。每日一齋:一饃,一菜,一粥;過午不食。偶有昔友人來訪,憐而惜之,慨嘆其苦。師悠然,曰:心苦,才真苦!

餘本嗔痴,執迷不悟,沉於感傷文字。辛卯春日,於京城得遇師父,崇敬其大化隨緣之灑脫。晚歸告知同修師姐:抑或覓得今生之上師。師姐驚呼,感喟吾長日奔走於禪林佛門也未見拜師,理勸我切勿衝動,並叮囑每日打坐後呼喚上師接應,餘遵囑例行。後信函曲折敘述,並謹問琳師有否感應,師復:天天感應。餘感而淚傾,方知此即今生師徒之緣,乃累世成就。遂日夜兼程,奔赴少林,依止座下。

恩師如明鏡,內蘊淨覺智慧,映照徒弟業障深重。吾慚愧不已,終日懺悔卻常徘徊於迷悟之間。幸師大慈大悲,教徒不離不棄;謂學佛修行獲大智慧、處大自在。一日趁興,呈示幾年前零散物語

——《冷眼旁觀》之部分文字,師謂之略有禪意,只是需將“冷眼”修成“熱心”,吾無地自容,掩卷難抑羞愧。恰故鄉書社聯絡出版之事,惶惶然告知師父,師默許。終領悟師之無限慈悲,亦自覺坦露缺點過錯乃明心之修行。定書名《旁觀》,先閉上愚痴冷眼,漸修養慈悲熱心。

吾自知至今仍處禪外,感恩本書責編、美編之辛勤付出,為此禪外文字多作勞累;尤感恩禪裡師父予我禪外修行之無限希望。

紮根少林兩年有餘,聯想少林遭外界幾多誤解,卻目睹少林早曾踐行諸多善事、興事、文化事,詢問為何秘而不宣?師曰:出家人,多行,少說。

嵩山少林,史處天地之中,師長居祖庭,只學會一地道方言:

“中”。自古禪師話少,吾素常與師簡訊商討諸事,其常復“中”,獨此一字;當《旁觀》出版之際,請師作序,師寫下:禪裡禪外。多達四字,喜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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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師父制定藥局的每個人都要學會少林功夫之後,就安排一位武僧給我們全體教八段錦。我是一向懶得動的人,所以並不熱心參與。於是每天傍晚練八段錦的時候,師父就坐在我辦公室前的門廊下,也不說話。第三天的時候,有師兄來跟我說:你還不出去練功啊,師父已經在你門口坐三天了!我恍然、忐忑,再到傍晚時,聽到外面院子裡練功的聲音,我趕快收拾停當出來準備參與,經過師父身邊時,師父輕聲說一句:還算自覺。

第三屆佛醫論壇期間,因為規模比前兩屆都大,我的工作也比之前多了好多,以至於常常加班。有一次,到晚上九點才忙完當天的工作,一位廣州來做志願者的師兄一直陪著我,他住的賓館和我的寮房都在王子溝山腰間,正好上山途中好照顧我。我和師兄一起走到《少林寺》主題歌《牧羊曲》裡唱的

“林間小溪”上的拱橋前時,突然看到一條蛇在橋面逶迤。天生怕蛇甚至連“蛇”這個字都聽不得的我頃刻癱軟在地,儘管蛇已經被師兄為我的驚嚇呼叫而嚇跑了,我卻再也走不動了,瘦小的師兄卻背不動我,無奈,只好求助師父。不一會,師父開著車過來 “搭救”了我。等我驚魂稍定,師父說:那條蛇跟你有緣,只是想看看你,至於那樣嚇唬人家嗎?!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師父電子郵件的收件人名稱被我標註上

“殘師”,當然手機上的通訊錄也是以“殘師”名之。當時我並不知道郵件收發對方能看到我的標註名稱的。有一次,因為被師父逼急了,我說:師父,你這樣太殘忍了!師父說:你不是說我是殘師嘛!我不殘忍也名不副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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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師父對我的

“殘”在我看來達至鼎盛。幾乎任何一個相識的人都知道我是被師父罵得最多、最慘的一個人。在我日以繼夜忙碌了一個多月後,為論壇開幕式主席臺前擺放的花朵不一樣大我也被師父找過去罵了一頓,然後叫我 “去悟”!

然而我並沒有悟,卻是

“誤”了,終至離開少林,回到紅塵。一日,接日本東京一位師叔電話,他是延琳師的師弟。他慨嘆說:師兄很器重你啊!他覺得你是上根器的弟子,想著一定要度化你的!

而接下來,我在北京竟聽到衛生部醫療體系幾位領導驚訝地問:原來你就是延琳師讚不絕口的某某啊!

我終於明白了什麼,也終於領悟峨眉山一位師父告誡我的:

“罵你那麼多說明你師父器重你”!而在此後的修行中,總是時不時想起師父曾經“罵”我的那些話,就像我們成年後慢慢領會小時候被老師逼著背誦卻不解其意的那些唐詩宋詞的深妙。常常地,我在茶餘香韻中陷入對師父深深的感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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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在寶林寺籌備觀音文化節,突然接到師父電話,他也在常州,要驅車到寶林寺看望我,我慚愧得淚流滿面。緊接著的觀音閣開光大典,我邀請師父過來,師父說:你請,我一定來!

開光大典結束後,師父告別的時候問起了我兒子土豆

——在少林學過大洪拳之後一晃幾年都沒有回來。師父一向很喜歡土豆跟他“辯禪”,搭得上彼此的幽默!師父臨上車時交待:等到過年,去美國把豆豆給我帶回來。

我晚上在網上留言:土豆,你師父叫你過年回來!

次日早上,微信上跳出留言:他也是你的師父!只是有點

“殘”而已!

2017年2月 白廟祥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