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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影孤獨

作者:由 風中雨開花 發表于 易卦日期:2022-06-06

褓字多少畫

作者 風中雨花開

月下影孤獨

賢忠對那晚親眼所見的一切,一直感到刻骨銘心的痛!

月亮爬上山崗,細細的月牙很亮,烏石河頓時亮堂起來。

白沙鎮便在這時,像一位純潔的青春少女,躺在靜靄河畔之上,曲線優美且凹凸有致。

一層薄薄夜霧,如乳汁般輕軟的絨紗白布,披籠在她的身上,格外朦朧格外的美!

河床浪花輕快的腳步,蕩在朦朧夜色裡,是她溫柔鼾聲;夜蟲陣陣地鳴叫,又分明是她春夢中歡樂的夢囈!

賢忠抬起略顯疲勞的雙眼,兩天兩夜的擠火車,的確累了。當他看到聳立在鎮中心自己的屋,那座三層青磚至頂,又帶歐式風味的小別墅。 終於就在眼前了, 他的眼裡頓時有了光亮。

他似乎已經聞到了媳婦秀髮上散出的芳香;聽到她夢中呼著自己乳名嬌喘的呻吟聲。

三年了,離開了整整三年!一千多個日夜裡,這棟藏著希望的窩,是他唯一魂牽夢繞的地方。

賢忠忘不了自已三年前離開的場景。

那年他剛二十歲,血氣方剛,

賢忠記憶力很強,娘在他十歲時就去世了,他仍然記得娘生前的點點滴滴。

娘很漂亮!

賢忠四五歲的時候,常陪娘去外婆家。

總記得外婆常常拉著孃的手,眼淚直往下掉。

唉聲嘆氣:“你爹!這死鬼,不知灌了麼事迷魂湯?當時死活要你嫁給那個挨千刀、萬刀也不解恨的主,他自已倒好,兩腳一蹬!啥子事也不管,享他的清福去了,可坑了娃兒你了。“

說完這些,外婆就顛著一雙小腳滿屋的轉,好象轉的圈越多,她心情便越好似的。

果然在無數次的轉圈裡,外婆終於轉幹了眼淚!她不再嘆了。

對母親說:″娃兒,女人吶!就這命!好歹!他有個手藝,跟他也不缺穿、少吃的,你就忍了吧!”

娘陪著外婆,一個勁的掉著眼淚!

賢忠每次隨娘回來後,晚上必定會夢到,外婆顛著小腳滿院的轉,旋起一道道炫紅的繡花鞋的足跡來……

外婆說的話,當時他似懂非懂。

有一次,娘同爹激烈爭吵後,爹摔碎了家裡的唯一印著紅紅的“囍”字的熱水瓶後,忿忿地摔袖而走!

那天晚上爹一夜沒有回家。娘攬著他,流著淚說:忠兒,你記住!哪一天娘走了,你就要聽你爹的,千萬別頂嘴!哪天?這床上不管躺著哪個女人?你都要管她喊娘!叫得越甜越好!

你爹多少還是有點本事的,你三歲時得一場大病,咋治都不管用,赤烏城大醫院裡醫生,都勸娘放棄對你的醫療。你爹死活不信!自學刨草藥為你治病,居然把你病給治好了!你爹,也就成了白沙鎮合作醫療的醫生了!

只可惜,他那花花腸的心事,卻放在別人女人身上!

說完,娘還是一個勁的抺眼淚。

記憶中爹很瀟灑!直到如今,穿戴也是整整齊齊,留著披髮,一塵不染地光滑的拖在腦殼後。

賢忠小時很頑皮,他看著爹光滑的披頭,總妄想著知道,爹的頭髮到底有多滑多溜?

他心裡一直有個小小的計謀:捉幾隻活蒼蠅或者幾隻活蚊子,趁父親歇晝睡午覺時,偷偷地放在那發光的披髮上,看它們能否在哪光溜的披髮上立得住腳?

無奈那蒼蠅和蚊子極為狡猾靈敏,活捕它們的計劃都落了空。幾次他下狠地用身體猛地撲上去,蒼蠅或者蚊子是逮住了,可是被沉重的身體壓成了屍體。

賢忠也就始終不清楚,父親頭髮能光滑到何種程度?

父親的頭髮問題沒弄清楚,娘卻在一個風高夜黑的深夜裡,吊死在烏石河岸邊的柳樹上。

賢忠記得,那晚伸手不見五指,天下著毛毛細雨,有人駝著他,來到出事的那棵柳樹旁,他居然清淅地看到娘,伸著長長的舌頭,紅紅地!

那舌頭的紅色,讓他想到爹過年貼在門邊上對聯的紅!

他有一種想笑的感覺,眼裡卻流著一片汪汪地淚水!

從此,他發著高燒,嘴裡總是含糊不清,說著不著邊際的糊話。

無論怎樣醫治,病就是不見好!當醫生的爹,就只好一邊調草藥,一邊求神拜佛。

有人說王喬洞裡菩薩靈驗!山腳到洞一千多級臺階,他就一步一跪的爬上洞裡去拜佛!回來後一雙“克色坡”(本地語,指漆蓋)血肉模糊!

這之後,賢忠的怪病居然奇蹟般地好了!只是他從此不再乖巧了,總是對爹反著幹!

他爹沒法子,讓著他。小學沒畢業就棄學不讀了,跑到赤烏城跟一幫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爹恨得牙齒咬得嘣嘣響!

十七歲,爹為了栓住他的心,幫他找了一門親事。

這姑娘是赤烏城裡,黃梅戲劇團當家名旦叫巧萍,長得跟畫兒裡走出來一樣美!

相親那天,人家姑娘見他還算乾淨利索,也沒為難他,提出要求:建好三層小別墅就結婚!別的彩禮,什麼三金四銀都不用操心!太俗氣!

爹是鎮裡醫生,分田到戶後,爹承包了合作醫療社,生意還好,口袋裡也有餘錢,一口氣就真的,在白沙鎮黃金地段買了地皮,做了這棟小別墅。

十八歲那年,小別墅做好了,媳婦卻不知跑到哪裡唱戲去了?到劇團去問,劇團裡推三委四,說不清楚子醜寅卯來?爹就火了!“沒用的東西,討老婆還要你爹跑斷腿?”

賢忠就對爹說:“您把結婚的日子看好!結得成?結不成?都不是您的事,好啵?

他爹拍了拍腦殼後一溜光的長髮,望了望,對他說:“下個月正好中秋之夜,月圓之日,日子不錯,就那天吧!”

第二天,他來到劇團,找到人事部團長,一把長刀直接插在團長面前的辦公桌上,撂下一句:下個月中秋結婚!您跟我未婚妻打個招呼!然後轉身就在團長張口結舌中揚長而去!

媳婦在八月十五的頭三天,終於露面。

十五那天,賢忠一身西裝革領,胸前佩帶著一朵鮮豔的大紅花,在一群迎親人流的前擁後簇中,把媳婦接進白沙鎮黃金地段的那座小別墅中。

當晚,賢忠掀開新娘的紅頭蓋,新娘的美豔,驚得村裡人目瞪口呆!賢忠就在一陣驚呼中,擁著媳婦進了新房!

賢忠媳婦巧萍,第二年就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喜得他抱著巧萍繞著屋轉,媳婦就躺在他懷裡咯咯地笑著不停。

爹就開始不高興了,對他說:″一家人,我一個賺錢,媳婦、兒子都有了!脅眼下竄出一張嘴,你也該長大成人了!賴在家裡,好意思?”

賢忠懶得搭理他爹,看著嬌豔美如花的媳婦和襁褓中白胖的兒子,他也捨不得離開這個窩!

後來,爹開始收緊了口袋,小日子就不那麼順趟了,兒子的奶粉都成了問題,媳婦巧萍的粉臉開始不哪麼舒展,就象遭了霜打的花!

賢忠就在二十歲生日那天晚上,找爹討了一些錢,買了一盤生日蛋糕。吹滅了臘燭,對爹和媳婦說:我許個願,三年裡,我要賺能再建一座,象咱家這樣的小別墅的錢!

那晚,媳婦纏著他,讓他銷魂了整個晚上!

賢忠走了後,媳婦巧萍在家帶帶小孩,閒聊無事,公爹叫她到診所去幫他的忙。

巧萍人漂亮!手也巧得很!很快就學會了給人扎針。

鎮裡一些閒雜人,有事無事總愛上他家診所,今天說頭痛,明天說肚痛。

爹心裡跟明鏡似的,卻故意心裡揣著明白,表面裝著糊塗!往往裝模作樣,開一些溫補無關痛癢的藥,給哪些人醫病。裝病的人也樂得開心,掏錢也爽快。

診所門庭若市,公爹喜上眉梢!為了鼓勵兒媳,他也經常整張整張的大額錢幣往她手裡塞。

巧萍有了大把的錢,心裡象喝密一樣的甜,也特開心!日子就這樣打發著。可是一到晚上,兒子安頓好後,漫漫的長夜開始侵蝕著她那青春騷動的心靈,她便覺得十分的寂寞!

這天夜裡,巧萍推開窗簾,她驚奇的發現院裡的花又開了!忠兒離開她,這花已經第三次開了!

她突然覺得自已,就是院裡的哪些花,花開得正豔,卻無人來欣賞。

俏媳婦無精打彩的樣子,公爹自然看在眼裡。

晚上,公爹親自整了一座豐盛的飯菜,陪兒媳一起用餐。

爹和巧萍兩人吃上了小酒,推杯換盞。

巧萍心裡鬱悶!不由得多喝了幾口,頓覺酒力上腦,恍惚間,她覺得陪她的正是日思夜想的忠兒!

她高興!脫口唱出黃梅戲《相思淚》裡的段子:寒冬過去春天來, 桃紅柳綠百花開 樓臺一別四月整, 日日夜夜思郎歸……

那歌聲婉轉而又淒涼!公爹雙眼淚流!他似乎看到了哪過世多年的妻子,就在眼前!

巧萍動情的站起身,一個趔趄!公爹忙上前攙扶,看著粉撲撲的臉!公爹一把抱住了她……

賢忠這三年,隨著打工潮流,在廣洲與朋友合作開了一個保潔公司。

他能吃苦,膽也大。但業務並不多,省吃儉用,一年也只填個肚子飽!

他很是失望,自已二十歲生日時,許下的願望何時能兌現?他很茫然。 所以頭二年,他也不好意向家裡彙報真情。

後來,公司接了一個路政單位開挖地面,埋下水管的業務,朋友不敢接,他一個人獨自單幹,第一桶金,就賺了十多萬。對方見他工程完成得漂亮,同他簽了長期合同。

他才打算回家一趟,媳婦卻讓老鄉帶信,叫他回家,說是想他了,錢有沒有賺到是小事,關鍵人好就一切都好。賢忠很感動,三年裡,做夢都想俏媳婦和兒子!就回了一個長途電話,說買第三天晚上可到家的車票!買車票時,發現有提前一天到家的車,歸心似箭的他,就買了。

如今,家就在眼前!他異常激動!

為了給媳婦一個驚奇!賢忠輕輕地掏出鑰匙,悄悄地開啟院門。

媳婦的臥室就在一樓,他輕輕地走到大門口,打算用鑰匙開門,突然覺得媳婦房裡有動靜!

他躡手躡足地來到窗前,窗子拉上了窗簾,看不清臥室裡的情況。

透過厚厚的窗簾,聽到隱隱地似乎有人說話聲。他以為媳婦知道了自已已經到了家,剛要開口喊,臥室裡又傳來聲音:都怪你,讓你小心!不相信?現在肚子大了,你兒子明天回,滿不過咋辦?

“萍,你放心!他馬大哈一個,不會發現的,我帶大的兒子,我不知道?只要他回家一趟,肚子裡的就是他的!……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是自已的親爹和日思夜想的媳婦!

他迅速地開啟旅行箱,把帶給爹和媳婦的禮物扔了,從箱底抽出一把水果刀,刀刃在月夜裡閃著寒光!

他嗓子發熱,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噴在手上和刀刃上,鮮紅鮮紅!他突然想起娘死時,吐露在外的長舌頭,也是這般紅!

這樣一想,孃的話又在耳邊飄起:忠兒,你記住!哪一天娘走了,你就要聽你爹的,千萬別頂嘴!哪天?這床上不管躺著哪個女人?你都要管她喊娘!叫得越甜越好!

想到這裡,他哇的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吐出,手和刀刃上的血就更紅了!在這紅色裡,他又似乎看到爹,一步一跪的爬向山洞求佛的情景!

他艱難的站起身,把刀狠狠地砸向窗戶……

“ 咔嚓!”一聲,破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賢忠轉身就走,月色裡的影子拖得長長地!顯得格外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