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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偉:懷念單身漢的夏天

作者:由 新民晚報 發表于 易卦日期:2022-08-15

教師實行坐班制合理嗎

我,是傳統的一代,不過步入婚姻殿堂後,男人開始走下神壇。

婚前,尤其是夏天,白天在單位,T恤西褲。如果是日本公司,必須襯衫西褲,捂到下班回家。爬上頂樓才算到家,扶著門框,脫下鞋襪,自下而上,逆襲蛻下社會外包裝,水落石出:除了短褲,餘皆肉身,略顯英雄本色:胸口植毛,肌肉淺雕!家,就是剝了殼的白煮蛋。然後陽臺潑一潽涼水,衝個熱水澡,然後回到陽臺上,一榻臥於風口,陽臺門與臥室門、走道門、直通公共走廊的房門、末端是貼著走廊的窗,統統90°撐開敞開,形成一個風道。對著公共樓梯走廊的鐵柵鎖死,從此,“風可以進,雨可以進,國王不可以進”。

李大偉:懷念單身漢的夏天

頭朝陽臺,腳衝樓道,熱水澡後,毛細孔綻放盛開,一陣細風逆襲,始於腳跟,如刮帶魚,風,是“有機搓背”的,選擇逆批魚鱗的套路。熱脹冷縮,漸漸地,毛孔收緊,渾身滑溜玉涼。

臥榻枕邊,一隻骨牌方凳,高筒杯子裡,葉葉漂浮,高高在上,慢慢綻放,終於飽吸水分而不堪重負,一左一右,滑板一般衝撞,醉漢一般沉淪,直至沉澱,甘為茶托墊底。一杯透明水漸漸霧化、染色,由青變綠,最後瑩瑩的綠,如夾岸林下,盡染一溪碧,卻依舊清澈見底。

此時捧一本明人小品,一陣穿堂風,腋下癢癢的,快哉雄風。此時清風翻書,翻哪看哪,正好一葉落入徐渭信箋那一頁:“風在戴老爺家過夏,在我家過冬。”莫非我就是戴老爺了!才知道人生至樂,不過天地得時,夏有穿堂風足矣,千金難買此樂。臥讀如遊,一榻如舟,溯流而上,一槳劃入宋人筆下的幻境:“順風恬波,傲然枕蓆之上,一日而千里。”舉袂飄飄,迎風而上,羽化登仙。

單身漢的家是動物世界,赤膊穿著短褲晃來晃去。高興時引吭高歌:“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淒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那時的嗓音,有西北風掠過雪地樹梢的呼嘯聲。第二天,隔壁阿姨樓道里見了我,陰陽怪氣地說:“小弟,儂額嗓子一級了。”幸虧晚飯後吼一吼,再遲,就是噪聲,就是《夜半歌聲》《半夜雞叫》。

剛畢業當教師,沒有坐班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週就過去了。後來當記者,因為是週報,更散漫。朋友一個電話,說走就走,哪怕晚上,騎著腳踏車,迎風豎發,一路走一路吼,歡天喜地。那是上世紀80年代初,最流行的歌:《在希望的田野上》,最暢銷的書是《走向未來》,一本一本,是叢書,如機關槍——連發。

一旦結婚,老婆就是警察,首先夏天不準赤膊,在家起碼要穿背心。女兒稍大,背心加長版——帶袖衫、過膝褲。在家與上班一樣,否則老婆會冷冰冰地提醒:“哎、哎,注意一點,這裡還有女同志!”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我也成了個體戶。夏天,最愜意的時刻是早晨,坐在後院,此時,無雜事打擾、無廣告騷擾、無蚊子偷襲,卻受微風侵襲,一陣陣如海浪。泡壺茶,讀會兒書,不論深淺,喜歡就行。幸福就是隨心所欲,此一時彼一時,源自內心,因人而異,無標準,自得其樂即為仙人。倘若幸福是標準,如渾身名牌,從此“心為形役”。偏偏路人甲路人乙無暇看、不屑看,給瞎子拋媚眼——浪費表情!

沉思正在翱翔,老婆來喊:“走,陪我去菜場。”幫著拎菜啊!其實司機也能搭一把。阿姨見了,說:“我跟你去。”從效率上講,最佳匹配,阿姨可以幫著配菜選材。不,偏要我去!這叫懲罰性陪伴,笑裡藏刀。

老婆需要陪伴,老公就要勻出時間,這就是上海夫妻潛規則。結婚的時候無人告知,結婚後有一種“吃套”的感覺。“一行作吏,此事便廢……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忽然想起胡適的“三從四德”:開門潑水第一戒:太太出門要跟從。幾十年後在此獲辣眼註腳,“從此多事矣”。

菜場裡,我站在一角,守著買好的一堆菜,站著看書,過往者一定很好奇,瞥瞥斜眼烏珠:怎麼到這裡來裝,莫不,白相“快閃”?老阿哥,儂年齡也不嫩了,過分了!

司機不拎菜,坐在車裡可以省下十元停車費,這就是我幫著拎菜的代價,我的身價就是十元!有“一眼眼”文化的人隕落,需要理論自慰,否則要發瘋的。

又到夏天了。最近我在菜場旁的馬路攤上買了一件汗衫,後背印著:“別理我,煩透了。”我穿著它,坐在後院,背對著門,讀書喝茶。(

李大偉)